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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恨意 ...

  •   还尚未走到近处,便已闻见喧闹声,崔景方才缓过神,眼里还有些失焦,密密麻麻的人声刺的她的额头阵阵疼痛,不由得蹙起了眉。
      “你们在吵闹甚么?”
      方才还仿若闹市的宅院立即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瞟向了她的这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不明的意味。
      崔景行抿着唇,对这些人望向她的眼神实在不适,透过人群,她才望见大厅的中间有一面白布盖着的物什儿,和旁边被几个壮丁挟持住的状似疯癫的老妪。
      此时她嘴里正嘟囔着什么,涎水从口角流了出来,眼白被她翻得裸露在外面,在月色下尤为可怖。
      “殿下,这…这老妪…夜半时突发癫症…”一鬓角泛白的老者怯懦的挪着步子走来,嘴唇哆嗦着,眼中满是惊惧。
      “说下去。”崔景行盯着面前已然在王府管理数载的王管事,平时总是不苟言笑,捻着下巴上的一撇胡子的老者,此时却是大惊失色,那撇胡子都随着他身体的抖动震颤着。
      “她…她…冲进了东厢房,将…将夫人…”不待他多说,崔景行已经将人群拨开,猛的将那白布掀起,只见一雍容华贵着装的女人躺在地上,脸上尽是安详,脖颈处却有一道利刃划破的骇人伤口。
      她的发丝因搬动而松散凌乱,头饰跌了一路,其中一只红琉璃簪摔的粉碎,似是慌乱间被谁用脚碾碎了,化作糜粉散在地上。
      那是去年生辰她所赠的寿礼。
      崔景行心中大乱,太阳穴突突的跃动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额间涌动,她茫然的望着地上的人,好半天没从梗塞的嗓子中吐出半点音节。
      从白皙脖颈处流出来的鲜血蜿蜒绵亘至她的脚边,仿佛在安抚着她此刻的心情。
      她不敢相信昨日还在与她相谈甚欢的人今日惨死在她的眼前,脑中乱作一团,那老妪此时见她来,仿佛更加兴奋了些,手舞足蹈的嘴里不知在吱呀着说些什么。
      “该死!该死…噶哈哈。”老妪怪异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随即哇的一声吐出来了一口黑血,轰然倒地,所有人都被这一下惊的惧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王管事约莫是想说些安慰的话,煽动着嘴唇,却没说出什么,只是一遍一遍的喊着那两个字。
      崔景行只觉得脑袋发沉,眼前都模糊不清,她胡乱的在脸上摩挲了几把,再次放下手时却是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她茫然的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如同潮水般向她涌去,让她悬浮在空中,呼吸不得,她终于,瞥见了那人,那着一身华服,总是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淡然表情的父亲,此刻一如往常的神色淡淡的看着她,仿若地上躺着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崔景行只觉得肺腑中燃烧起一团烈火,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到四肢,冷剑出鞘,铿锵之声,高高举起,轻而易举的刺破了那老妪的脖颈,风起间,那老态龙钟的身体轰然倒地,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丝枯木逢春的光芒,之后便是永久的黯淡。
      鲜血四溅,四座皆惊,全都被面前的一幕骇的说不出话,崔景行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那张清冷薄情的绝色容颜上沾染了片片血迹,犹如朵朵绽放的月季,她紧盯着远处神情淡漠的人,眼中是喷涌而出的恨意,毫不遮掩的嫌恶。
      她的父亲,崔氏的领主,曾经夏国的将领,在刀尖血溅中吃饭的人,却阻拦不住半夜闯入的一介妇孺,说出去是多么可笑啊。
      崔景行没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却一直有不明的液体落下,打湿了一片衣襟,许久,她才缓而张口:“将夫人和这老妪尸首安置好,择日验尸,若在此之前,出现纰漏,不论何人,杀无赦。”此言一毕,她拂袖离去,留下一众哑口无言的人。
      直到她走出了约莫一里地,才有胆大的颤颤巍巍的说:“殿下说,要验尸?”一旁的大娘摆了摆手,哎呦了两声“作孽啊。”便散了开来,那严峻无情的人也隐匿进了黑暗,不留痕迹,仿佛刚才是故意出现,现在大势已去,他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崔景行无目的的走着,步伐隐约都有些慌乱,仿佛莫大王土上已无她的归宿,挽起的青丝早在不知何时散落了下来,零零飒飒披在肩上。
      站立于那巍峨建筑时,她才恍然回神,此刻一旁金雕戏龙的浮雕灯提上挂着明晃晃的灯笼,映照着红晃的光,在夜中悬浮摇曳,正上方的牌匾上镌刻着如真如幻的玄鸟白虎,此刻那玄鸟与白虎相斗,展翅向虎,在夜中似是将要从牌匾中飞出。
      那门口似是黑黢黢的洞,进去便身在地狱,恶鬼哀嚎,百鬼夜行。
      崔景行屹立门口,一身素衣,倒是与那处阴郁显得格格不入了。凉风将泪意吹散了些,她正踌躇,一宽肩窄腰的黑衣公子从中走出,一柄气凌霜色剑别在腰间亦步亦趋的朝她走来。
      光从他的足间随着步伐逐渐将真面容剥了出来,男子姿容绝滟,青丝如墨,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又聚集了远山青色春秋之花的所有精华织染。
      再次看到这张脸,崔景行依旧有些恍惚,面前的男人倏尔开口,似落花流水溶溶:“楚湘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他面色凉薄,一侧颊面上还带着些红肿,让人遐想连篇。
      崔景行被凉风吹得缩了缩脖颈,白鹤吐息般叹了口温气才张嘴说:“普天之下,皆为王土,本王想去何处还要相告与你?”她说得轻松,无谓的斜睨着他,凉砚清垂眼低笑,“是奴才失礼了。”说罢,双手一拱,邀请她入殿中歇息。
      崔景行也不犹豫,外面实在寒凉,便踱步向内里走去。凉砚清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一直保持着默契距离,二人沉默着行至屋内,周围有熏香的烟袅袅升起,平白为瑰姿艳逸的少年增添了几分蛊惑之意。
      香雾缭绕间,崔景行先行坐在了主位上,白脂玉手捻起一只青瓷茶盏,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内里袅袅茶香散出,沁人心脾。
      二人沉默半晌,凉文砚先行开了口:“楚湘王今日来此,必然是有事相告,不然此时夜半深更,来此寒舍,应该不是只为了避风罢。”他边说着手中便捣鼓着甚么,片刻才将一枚薏米糕点塞入她的手中,似是方才才从热炉中拿出,温热在手心蔓延。
      崔景行抿了抿唇,捻起放入口中,甜香味在口中扩散,直至蔓延至身体深处。
      她有些不解,困惑的望着那人,只见灯火摇曳中,瘦削的的脸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与我一旧人长得很像,只不过他已薨。”她漠然开口说道,话语中无特别的感情,仿若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般。“奴才身份于殿下有些云泥之别。”他也无所谓般,崔景行目光沉沉,看向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原是如此,此番便是奴才的荣幸了。”二人又恢复了沉默,只有崔景行小口的抿着茶水,她并不满这个回答,微微蹙起了眉,直到一盏茶都要喝完,她才继而说;“你可娶妻?”她这样问道。
      “已娶妻。”
      崔景行闻言,微微抬眸,细细打量面前的人的神色。
      若这是煜安,断然不会说出已娶妻之言的。
      “怎得不在这殿中瞧见她?”
      凉砚清似是不知她会问他妻子的下落,有些错愕,那张面色无波的脸上被一颗石子激起了涟漪,这还是崔景行头回在他脸上望见这幅有些慌张的模样,她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他方是踌躇了一下,才恢复往常的神色,只是那俊秀的眉目中似是萦绕上了一抹悲苦,他白洁的面庞在此刻更显圣洁,那抹悲苦转瞬即逝。
      “于昨日薨。”凉砚清的语气像是冬日中冷冽的风,此时柔情的刮过桃花树枝,似是带着一些隐忍悲痛。
      崔景行却有些诧异,昨日,刚好是昨日,氓国皇室均覆灭,他的亡妻也是在昨日,世上竟有如此巧妙之事,她思虑片刻,便抬眼望向他,透过眼睫,望向那双眼眸深处,“你的亡妻,长什么样子?”她悄然出声。
      崔景望着他,他身上着的华服,对比脸色却有些颓然,居住在膏梁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
      当年氓国送来一子,为氓国孤子,取名凌煜安,寓为为民为安,于元贞六年送于夏国作质子,与崔景行在一处学堂,他时常陪侍崔景行诵读骑射,你来我往,早已生出别样的情愫。
      直到那年,他不辞而别,回到了氓国,杳无音讯,直到昨日,他的讣告直接送到了她的面前。
      崔景行陷入思绪,这时,面前人倏然沉吟道:“她与殿下长得十分相像。”此言一出,她立即被拉出翻涌的回忆,怔愣的凝望着他。
      心中像是干枯草原被点点星火点燃,她眼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奴才失礼了,还请殿下责罚。”许是她脸上是表情太过震惊,凉砚清念起了今日挨的巴掌,立即跪地请罪,将头勾埋在了她的脚边,一副虔诚卑微的模样。
      他轻颦双黛眉,着着淡淡衫薄薄罗儿,一条繁琐的虎纹腰带束着细腰,将姣好身材映的一览无余。
      专属于他的温热气息隔着锦袜传到她的脚踝上,这动作不免得让她一惊,仿佛碰到了炽炭般缩回脚了一些。
      坐在上位的崔景行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瞥见匍匐在地上的人的右颊,和佝偻的身影,仿佛是卑微至尘埃中的蝼蚁。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似有些抽痛,总觉得那陌上人如玉的公子不应如此,“我何时说过要罚你了?”崔景行有些慌乱的想要将地上的人扶起,那结实的身影早已一只手攥紧,撑在地上站起,此时她坐在软垫上,而那人比她高出许多,将她的身影全然盖住了。
      “奴才谢殿下宽恕。”头顶那人眉眼冷冽,眸中此时波光粼粼,映着烛光,崔景行陷入了那双眼眸,悄然出声
      “你与我那旧友长的当真是一般无二。 ”她喃喃自语道。
      只不过是那人更显温文尔雅,这人更显阴郁孤僻。
      不待她再细看,他将脸偏过一侧,眼尾带上了一丝微红,似是半遮美人面,欲拒还迎。
      “殿下,今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他沉沉望着跳跃的烛火,“如今圣上倾心于殿下,若让圣上得知我与殿下深夜会面,恐有损殿下威严。”
      “那又如何?我既不入主中宫,也未曾与陛下定情,我乃皇室宗亲,谁能耐我何?”
      崔景行铿锵说道,仰面望他,二人对视,他的眼中仿若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像潮水般涌向她。
      “我作你亡妻的替身如何?”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云淡风轻,此话却让那结实的身影一顿,倏然他的动作如老人般龙踵,似是被她这话惊到,不可思议般微微张开了嘴,露出几颗皓齿,双手都不知该待放在何处。
      他呆愣的停留在原地,茫然若失的眼睛盯着她“殿下万金之躯,岂是我这等奴才可玷污的。”言毕,他缓缓附下身,单膝跪在她的脚边,眼中却有着希冀。
      “您贵为楚湘王,甘愿为我一个奴才作替身,难道在作践自己吗?”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倒像是兴师问罪一般,一双潋滟凤眼中带着些怒气。
      “本王就问你一次,应还是不应。”崔景行并不应他,只是垂眸淡说,她抬手轻抚着他带着红痕的右颊,似是在惋惜什么艺术品,从浓眉抹到耸鼻再到朱唇,细致的像是在描摹一副画卷。
      见状,凉文砚倾了倾头,将脸放入她温热湿软的掌心,邀功般的缱绻磨蹭着,墨色如夜的眸子此时散着莹莹的光。
      “殿下要我做什么。”
      他颤抖着问道
      “我要权。”
      两人的目光交织,炽热的缠绕在一处,她知晓,他想要的是甚么,与她一般无二。
      “我要强权,我要普天之下皆认我为主的权。”
      说这话时,崔景行浅笑着,眼神里却闪烁着狠戾,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这副表情在她芙蓉面上却是有些突兀,凉砚清闻言,微微抬眸,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许久他才舍得将目光从她那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脸上挪开,点点头,浅笑道
      “任凭殿下差遣。”
      “不知楚湘王的情郎是已薨了么?”
      崔景行闻言,收起了笑意,似是不满他触及她的隐晦之地,面前的茶盏不知何时被斟上了一杯清香的茶,她轻轻捻起茶杯,抿了一口。
      “当然,本王亲自给他收的尸。”
      凉砚清闻言,戏谑般低低笑着,望着眼前的人,不置可否,也似她的模样,端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随即调侃道“帝王当真是薄情,上午情动之人才刚驾鹤西去,子时就找奴才舒缓寂寞了。”
      凉砚清言语中却似是带了些嘲讽,此话实属冒犯,可是她却没有反驳,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似乎也在认可他说的话,随机淡然说道“左右不是你能窥探之事,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妄议。”
      凉砚清闻言一噎,随即轻笑了两声,嘴里呢喃着”那公子必然是风光霁月,奴才堪为替身,竟敢妄议论公子,还请殿下惩罚。“
      随即他将脸又埋入了她的掌心,一双凤眼遥遥望着她,好似一只吸人精血的狐狸精。
      崔景行不语,凉砚清见她无动作,便将唇缓缓贴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手心,激得她身体轻颤时,才见他眸中沉沉,呼吸都重了几分。
      “殿下,奴才卑贱,还请殿下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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