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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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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崔景行低低应下,知县之女,她倒有些了解,传言中嚣张跋扈,作事恶劣,并且喜爱磨镜,对男人极不喜爱,却是嫁为人妇,还诞下一子。
她微微颔首便要抬脚离去,却被那老妪一把抓住了衣裙,那老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眼角流下两行泪,嘴唇哆嗦着说:“殿下,殿下!可能助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这个忙?”一旁的侍女见她如此动作,惊得急忙将那老妪扯开,许是太急切,手里没个轻重,一双青葱玉手在那如同枯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原本老妪希冀的目光霎时变得阴狠,牵扯着嘴角愤恨说道:“你这等人迟早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她的仇恨仿佛都从她的儿媳那转移到了她这处,说罢便扬长而去。
一旁的侍女闻言,气急得就要跟上去理论,却被一柄尚在剑鞘中的剑拦住,崔景行淡淡摇摇头,示意她往殿中走,她心想此事存疑,便要人将这老妪安置好,阔步走进了那殿中。
那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两侧高耸盘龙金桂树,雕镂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台基,更说不尽那雕梁画栋。
一窈窕淑女侧卧于金丝软榻之上,髻间插着几只金簪子和红宝石石步摇,一朵开得艳丽的芍药别在一侧,却也不及那人的艳丽。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有一种仿若世外中人的慈悲之意。
见她来她倏尔站起身,长长的裙摆如流水般拖拽而过,青丝绾成一顶极美的发髻,像细碎的,朝霞一般的闪着光。舒眉一笑,眼波盈盈,俏丽若三春之桃,艳丽如五春之牡丹。
“姐姐,你来了。”
崔贵妃微微欠身,红石步摇轻晃,夺人眼目。
崔景行屹立原地,悄然不惊,面前如出水芙蓉般面容的女子便是崔家庶女,尊称她为姐姐,虽是庶女,出生名门世家,仪态端庄,颇有长女之风范。
却因是庶女,与她又有几分相似,于及霁那年便被一道圣旨改名换姓接入宫中,本家族谱已无此人,原本已定好一佳缘,却因此番入宫,与那家公子说是已仙逝,那情根深种的翩翩公子且是因此殉了情。
崔景行颔首示意,便被婢女迎去了主座,身居高位之上,看这世间万物皆如蝼蚁,既可怜,又可悲。浮游一生,碌碌无为。
“此番你邀我入宫可是有要事相告?”崔贵妃掩面笑道:“是有要事相说。”她伸手轻抚自己腹上的衣裙,眼中怀揣着慈爱之意,崔景行一眼望去,那处平坦如初。
“臣妾有喜了,只是不知晓这孩子来得是不是时候?”崔景行闻言,心下骇然,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般望着那处平坦,竟已然孕育出了新的生命,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在碰到衣料时便猛然缩回了手,如被火焰炽烤一般。
“哪位太医诊治的?”她这般问道,手上沾染的月团馨香萦绕指尖,久久不能散去,“太医院肖御医所诊。”踌躇片刻又继而说:“有何不妥?”
崔景行闻言,微垂着头,悄声说:“无妨,此事等腹中孩儿过三月有余时再禀告陛下。”崔贵妃似是有些犹豫,许久才小心接话,“姐姐可是不喜这个孩子?”说罢,低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崔景行一瞬惊惧,平日古水无波的神色意外有些慌乱,继而说:“并无此事。”崔贵妃闻言才稍稍抬起头,只是腮边泪痕点点,似是清晨朝露落在柔软瓣片上。
她又提高些声音:“此番有喜便要更加小心谨慎些,虽说中宫娘娘如今病卧在榻,可若是被有心人说了去,
难免遇到未得了主子意,便先做了事的奴才。”
崔贵妃如今已入宫半载有余,仍要小心谨慎,步步留心,别被歹人害了去。
“我知晓了,姐姐。”她以素帕掩面,揩去零碎的泪,才翩然笑道,崔景行望着这副娇花面容,有些不忍,嗫嚅说:“你可曾怪过我?”话中之意,满目隐忍,崔贵妃有些怔愣,那绚丽面容上竟也生出些娇憨似的懵懂。
“怪?”她将这字细细品味着这个字眼,许久才明白,她面庞虽弱不胜衣,却自有一种明媚之意。“我与顾郎只能算是此生无缘,臣妾从未想过能迁怒他人,况且,生逢乱世,总是有些身不由己的。”她低低应着。
崔景行欲待说些甚,忽听外面有人通传:“陛下亲驾。”
二人方才止住话茬,堪堪起身,双双作礼迎尊,箫庭川进来,一见她们二人便笑道:“今天朕是赶巧了,楚湘王与爱妃竟聚在一处了,不如一起用晚膳如何?”他说着,双手扶起,崔景行知他是装模作样,不愿与他纠缠,只得垂眸低声说:“还望陛下恕罪,臣今日身体抱恙,恐在御前失礼,还望陛下应允臣先行告退。”
她这话说得谦卑,箫庭川却是面上无色,手指有意无意的剐蹭着她的白臂,引得她连连后退几步才堪堪停住,“既是如此,那朕也不便强留,楚湘王退下罢。”那帝王坐在铺着金丝绣成的软垫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无甚在意的说道。
随即一旁的内侍公公似是向一旁恭敬的婢女使了使眼色,转过头时却谄媚狞笑说:“陛下今日念叨贵妃娘娘许久,当真是对贵妃娘娘情真意切啊。”
闻言,崔佳苑立即踱步走了过去,摇晃的裙摆入流水般倾泻在地上,她的身影弱柳扶风,让人看了便想怜惜一番。
只是那圣上的心思却不在怀中软玉之上,径直盯着崔景行的脸看。她何尝看不出那高高在上的人拙劣的技巧,垂着眸子微微行了个礼便踱了出去。
此时殿外已是月色如银,灯火阑珊,她只待自己心中始终憋了阵浊气,方才吐露出来,估算了算时辰,便往前走去,迎上一个身影。
那身影堪堪拦在了她面前,迫使她不得不仰面观人,这一眼却是望得她心下骇然,月影下,湖光瘦寒,眼前人的模样于那已殁之子一般无二,几许茫然,凌乱了青丝朱颜,只道是如周公梦蝶般,还似当年。
颤巍中他悄然出声,声音似磬韵还幽:“参见殿下。”这声恍若往盛着月色的古池中掷了颗石子,将人的梦砸的零碎。
“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她初遇便这般追问,确是有些无礼了,可是现下她的心乱作一团,不愿相信莫大王土之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二人。那男子受着她的询问,脸色也并未作甚变化,漠然说道:“回殿下,奴才名为凉砚清,清河人氏。”
话语中尽是谦卑,面上却带着些阴狠,让人看了去心中发凉,似隐匿于黑暗中的豺狼,森幽翠眼,垂涎欲滴地狠盯着囊中之物。
这瞳仁中裸露侵犯的敌意让崔景行无法再将二人联系起来,加之实在失礼,她内心有些不悦,面色骤然暗了下来,眉间微蹙,扬手便劈了过去,玉掌用力的覆在那人光洁的俊脸上,霎的留下一道红印。
“你胆敢冒犯本王?”她厉声呵斥道,跟随着那男子的人轰然跪倒了一片,均是说:“还请楚湘王殿下恕罪。”那凉砚清也跪地请罪,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
此时身后却是传来踱步声,方才的人继而跪安道:“参见陛下。”崔景行这才抬头,见来人将一蟒白氅衣披于她的肩上,突如其来的坠重感让她有些被压制住的意味。
“楚湘王为何如此动怒啊?”那人懒散说着,眼眸却斜睨着地上匍匐着的男子:“这是凉总管吧,与那氓国之子甚是相像啊,你待如何?楚湘王。”他言语中虽不带责怪,可是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却让在场无一人不觉得寒凉。
“臣愚钝,不识得此人,也无意认识。”崔景行紧抿的唇赫然开口,冷冷说道。那圣上似是十分愉悦,悠悠说:“是吗?当初他在小巷中被欺辱,朕见他与那质子有二分相像便留了下来,原以为楚湘王见了会乐哉。”地上跪着的人一言不发,任由发落,“他是朕最忠实的仆从。”
崔景行不适的蹙眉,她竟不知这少年帝王有如此之怪癖,恶寒从心底升起,甚是嫌恶的将搭在肩上的氅衣褪了下来,交于一侍从手上,便抬手作辑,淡然说:“更深露重,陛下还是多添些衣物以免感染寒症,臣今日实在不适,望陛下恕罪。”说罢,便徐徐离开。
直道她的身影模糊在月色边界,箫庭川倏然脸上浮现了一抹痴狂阴郁的笑意,对着匍匐在地上许久的凉砚清说道“你可听清楚了?楚湘王方才说了甚?她让朕多着些衣物。”
“将朕的外衣拿来!”
那张清冷的脸上眼睫低垂,沉沉应了一句,便两只手交握于身后,吩咐身旁的人将衣服为圣上穿上。
箫庭川感受着氅衣留存的馨香与余温,兴奋的竟是有些颤栗。夜间冷风瑟瑟,秋风吹得凉砚清的发丝飘扬,他的眸中似是有些另类的意味,随即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将将回到家,崔景行疲累至极,才刚睡下,便又梦稚童时被那阴沉时常对她报以警惕之心的父亲,将一把利刃弃之于她的面前,逼她手刃从小亲密无间的挚友。
血液飞溅,温热的血仿佛将她坠入深渊,满目猩红。
猛然惊醒,已然子时,外边树影层层,身上的里衣被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液浸湿,朦胧贴在肤上,映出凹凸的胴体,肤白凝脂。
正沥沥流汗间,看守在外的身影低声沉吟道:“殿下,西厢出事了。”她沉声应了,便不再回话。且在床前徘徊了一阵,最终像是敲定了主意,披了一件藕粉斗篷,便在悄然夜色中往一巍峨建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