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幸存者 ...
-
一个——一个接一个高速移动来的陌生人形物体撞击在堵住图书馆门口的学生群体间，沉闷撞击声响与学生尖叫振聋发聩。门口不知为何产生了踩踏事故，前方的人似乎看见了什么想要不断后退，却撞在后方的人墙之上。直觉告诉米诺斯那不对劲，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紧抓住雅柏菲卡手腕，情不自禁向后退去。
“三楼，三楼有直通学生公寓的楼梯间。”他快步将他拽走，“这不太对……”
雅柏菲卡没什么异议，快速跟上他脚步，一面说：“可能遇上什么恐怖袭击了，注意前方。”
“暴动”似乎只发生在外面，然即便他们在楼梯间，一楼的惨叫仍然没有停止，一楼往上又没被影响，这让米诺斯疑惑万分。“我们学校的反恐系统有那么糟糕吗？”他边快步走边问，“我记得那是理学院与工技院一起设计的，还有很多知名专家参与。”
“这就不知道了，虽然我刚想说三楼也可以通向教学楼……”雅柏菲卡开了个玩笑，“或许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就能看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真是心大，我最开始如果没听错，好像动静就是从教学楼传来的。”
“所以只是个玩笑。”
可是这不好笑。米诺斯伸手推开三楼安全门，这层是一个专门设计了隔间与分区的自习区与报刊区，他们刚踏入就已经听不到一楼的动静。还有不少学生在这安静学习，与世安好到与下方的混乱格格不入，还挺魔幻。只是他有些郁闷，明明今天下午有一场算是不错的约会，却被莫名其妙的恐怖袭击给打扰了。
但不管如何，眼下安全最重要，而且就在他们踏入三层不久，似乎也有惊慌失措的学生跑了进来，他手足无措，半身沾满血液：
“快……！跑……！”
这下尖叫传递到三层了，雅柏菲卡刚想回头看看究竟，就有不少学生惊呼着跑上前想要救人，其中还有几个他眼熟的、穿着白色实验服，估计是刚从实验室回来的医学生，“想帮忙吗？”米诺斯睨了他一眼，“交给专业人士吧。”
不……他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一眼就匆忙被米诺斯拽走，“不太对劲，”他只能这么说，“可惜没看清。”
米诺斯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报警吧，事态不是你我能……”
“啊！啊啊——！救命！——”
他刚说没几个字，怪异的嘶吼从身后人群熙攘中传来，凄厉的求救尖叫刺破他耳膜，让他有些哑然，于是转身看去——
可接下来他看到的，也难以预料到的让他一瞬瞳孔聚缩，想说的话全如一团血肉堵在嗓子眼：
一个举止怪异——不，不能说是怪异了，简直是变态的人狠狠咬在第一个靠近他的人的左脸，生生撕下一块人口大小的血肉，鲜血顿时喷涌，让他忍不住作呕。
雅柏菲卡自然也被吸引而看到了那幅骇人场景，更是不可遏制愣了愣，却下意识抓紧米诺斯就要往楼层连廊跑。方才还算放松的玩笑心思一下全收起，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米诺斯甚至有些粗鲁地撞开连廊与图书馆之间的门，哪怕它并未上锁，可——
空气中弥漫的不详的血腥味与视野开阔后所见场景更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所见之处全都是在逃命的人！还有一群群莫名其妙但与刚才那学生相似的，在追着人撕咬的……人？不是人！米诺斯这才想起哪些词适合描述它们——丧尸！哪里来的丧尸！拍电影？但只发生在电影里的人吃人情节却真的在现实中出现了，并且更为可怖，米诺斯捂住嘴，弄明白了在夕阳阴影下高速奔跑的到底是什么——移动速度惊人的丧尸！更多奔逃在校道上的学生被追赶上、扑倒、啃咬，十百桩血腥场面就在这空旷连廊之下发生……不，他只感觉手腕被收紧，脚却一轻，重心被强制改变，他差点摔倒在地；又是熟悉的力道搂住他腰，他转头，雅柏菲卡却比他更快一步反应过来：
“……快走！这里很显眼！”
米诺斯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啧……”
来不及多啧一会，等米诺斯有思考的空隙时他们已经在连廊上玩命奔跑，然而事情发展远超出他预料，会奔跑的丧尸已经消减了不少逃命信心，而立体结构的连廊向教学楼与学生公寓分门通达，米诺斯一眼看到另一侧与教学楼楼层侧门相连处突然响起巨大拍门声，消防栓狠狠砸在门锁上，发出巨大响动，门被暴力破开，却是另一群从教学楼来的学生在奔走逃命。他最后的一丝怀疑被人墙一样从那狭小空间挤气球一样炸出的丧尸碾灭，大约是这一生第一次这么震撼的场景直撞入内心：一大群不知汇聚有多久的丧尸自教学楼鱼贯向连廊涌入，从那破损喉部发出属于活死人的嘶吼头一次在米诺斯耳边炸响；一侧“人海”淹没，他与雅柏菲卡所在的另一侧却只能目睹——
“走！”
雅柏菲卡的声音将他魂魄拉回体内，他呼吸有些颤抖，再看雅柏菲卡，对方也显得无比震惊，剧烈起伏的胸口昭示他难以压抑的心情。所幸公寓同在三层，但是谁知道这段时间也有学生进出的公寓会不会受到波及？他不敢想，这时他才发现手上没有任何东西，防身都做不到，可更不能留在这！“跟着我……”他反过来抓住雅柏菲卡，“关注后面，我记得这门——”
不管了，米诺斯深吸口气，已经有还滞留在图书馆的学生想到三楼有这样一座连廊，但是——“米诺斯！你得快点，这个时间——”雅柏菲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米诺斯心一沉，是的……他们这里也不安全，因为这个时间，刚才三楼不就出现了一个丧尸学生么！
“雅柏菲卡！退后！”
他咬咬牙，退后几步，“注意看前面——”
砰！米诺斯用肩狠狠撞开门，力度之大让雅柏菲卡几乎来不及反应，可刚破门他便听到米诺斯怒吼一声，甩下单肩包狠狠砸向某处，半边人体出现在雅柏菲卡被米诺斯遮挡的视线里，紧接着就是米诺斯一把抓住他手臂，夺门冲出，他也根本来不及回头看看米诺斯刚才到底击中了什么但——果然！他被米诺斯推在前方末路狂奔，“快！随便找一间！这一层丧尸还没上来！”米诺斯一脚踹在刚才被他撞门击飞，等他们跑出一段距离才以怪异姿势站起，调整好方位向他们飞奔袭来的丧尸胸口，一面拿单肩包护住手臂，一面紧张注视雅柏菲卡反应过来后飞奔至临近某间看上去没锁的单间——
“不好！”
咬牙与肢体下意识抄起放在门关处的衣帽架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就知道……这时候没关门的宿舍里一般都是这种……！那趴在地上啃咬遇难者尸体的丧尸被雅柏菲卡一杆子打得趴倒在地，不待米诺斯锁门，雅柏菲卡立刻上前狠狠在两具不断抽搐的尸体脑袋上补了几棍——谁知道电影说的爆头有没有用——好像有用——起码米诺斯见状，几乎是健步冲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夺过他手中笨拙的衣帽架，最后一击打烂了尸体脑袋。随后反应过来，又疯了一样冲进各个房间，直到确认这间公寓就只有这两具尸体，他才颤抖着丢下沾血与粘稠未知物的临时武器，按住根本抑制不住的心脏开始干呕。
一切发生得太快，明明刚才还隔着连廊，可下一秒丧尸就在自己眼前……为什么？他大口大口喘息，开始模糊的视线彰显他原来浑身有在颤抖——
一个杯子贴在他嘴唇上。
是雅柏菲卡。他总算稳定了眼睛的焦距，接过水杯，却只无力地微抿一口：“谢谢。”
他看着雅柏菲卡同样是几乎半跪在他面前，同样剧烈的呼吸与起伏胸口在说明什么不言而喻，身边还有躺着两具亲手被他们打烂的尸体……呕……不行。
米诺斯闭上眼，仰起头努力深呼吸——哪怕满室充斥着血锈的臭味。
心好乱，呼吸好紊乱，根本平静不下来，米诺斯捂住口鼻，空气中的味道几乎要将他熏晕。
一双有些微凉的手扶住他，用一块不知何时找来的毛巾沾湿并捂在他口鼻之处：
“深呼吸……呼……吸……想咳就咳。”
他浑身一颤，就着毛巾剧烈咳起嗽来。
-
事情发生太快，而他们相顾无言，安静得奇异。
以至于接下来这一段平安的相觑显得过于不真实，米诺斯明明就坐在玄关前，学生公寓最后的痛苦哀嚎与求救却终于爆发，此起彼伏，一声声灌入两人耳中，几乎要戳破他耳膜。
隔着门他感受到地面的振动，他们看不见门外发生了什么，但这挣扎的哀鸣与振动已说明一切。雅柏菲卡早早将两具尸体拖进某个房间并从外锁住，坐在客厅原本属于陌生学生的沙发上沉默不语。米诺斯能够撑着身子站起时，他手里正拿着早就息屏的手机，偏头凝视拉上的窗帘，长发遮住他的耳机。
米诺斯走过去，又重新瘫坐在他身边。
“你反应挺快。”他强打起精神。
雅柏菲卡勉强跟着笑：“你也不错。”
可他并未看米诺斯，也根本笑不出来，反而将攥着手机的手松了松，指纹重新唤醒息掉的屏幕，他将屏幕对准米诺斯。
——紧急通告：当日下午5点，全球各地发生一到二级生化危机事件，疑似为不明感染源的丧尸袭击。
——位于奥蒂亚共和国的卫城东南大学率先爆发危机，军队于一小时内紧急调动，正在前往希斯拉大学撤离民众。
米诺斯还来不及如释重负，雅柏菲卡却摁灭蓝牙开关，打开电台，播放下一条：
“卫城警局通报全市：续东南区疑似希斯拉大学学生首次爆料丧尸爆发，全市各区相继出现大规模丧尸袭击事件。军队受到分散，请民众于军队再度组织完毕前，做好个人或者以家庭为单位的自我防护……嗞嗞……”
“……什么意思？”
他想要庆幸的念头冻结在脑中，与雅柏菲卡相视，他却看到那本来就深色的眼瞳变得更为无光，某种不言而喻的沮丧让他们无法动弹。
好一会，雅柏菲卡总算做出一个总结：“电影一样的情节，我们学校是那种东西的爆发源，并且在短短不足一小时内，整座卫城都出现尸潮——不，全世界。这不应该……你应该知道军队的组织都被冲散代表着什么吧？”
“哈……你在安慰我吗？就连这种时候都要讲冷笑话？奥蒂亚的军队在平时我都不敢苟同，在这种危机下他们居然只用了短短一小时就集结到位，要是……”
米诺斯说了句更无趣的玩笑话，然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再好笑，又沉了脸色，两个人都同时凝重起来。
最后还是米诺斯重新站起，深吸口气，缓缓向窗户靠近，拉开一条足以向外探视的缝隙——
一只紫瞳从暗色的、厚重的帘布向外眺望，一道掺杂肌肉组织与黄色脂肪的血掌印隔着玻璃，先拍在他眼瞳上。
可不等他彻底看到楼下的场景，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拥上来遮住他双眼，将他往怀里按住，窗帘滑动之声在耳内放大，“别看了，”雅柏菲卡垂眸，默然拉上窗帘，并紧紧摁住，“……全都是丧尸。”
“……”
……
是的，全都是丧尸。
或者——雅柏菲卡转动手中的笔，墨珠在纸上画出一道刺眼的黑痕，力道之大差点将纸张戳破。他对着自己已经写出的字沉吟良久，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又仿佛觉得不妥，摇摇头，狠狠划去好几行，在下方重新改写。
20XX年2月4日16点53分，希斯拉大学教学区爆发彻天尖叫，不断有学生打入警局电话，毫无征兆又毋庸置疑向整个奥蒂亚宣告丧尸的爆发。通过某些学生在教室最终录下的视频来看，几个教室同时出现袭击，而源头已无从考证。在接下来半小时内，卫城警局刚向军队发起呼救与集结，世界末日一般的场面又毫无征兆爆发，短短不到25分钟，西部居民区露天场所受袭，丧尸数量以一种根本无法预计的趋势疯狂增长，且无法抑制。无数仿佛凭空冒出的尸群席卷全球各地，在上级作出决策前就使制度机器陷入崩溃。
两个小时，雅柏菲卡确信是两个小时后，世界忽然变得一片寂静。那是他听在心中的、尚在祈祷的、却没有反应余地的——
世界引以为傲的希斯拉大学沦陷。
雅柏菲卡放下笔，轻叹了口气，从书桌下抽屉中拿出一包咖啡粉倒入杯中，用冷矿泉水冲泡，以勺搅拌。这听起来很荒谬，实际看起来也确实荒谬，然更荒谬在于他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图纸与刚写完的文件，以及放在客厅的手电，无事人那样拧开公寓门便走了出去。
手电光所及之处，如那日下午他听在耳里的一样，肃穆死寂，只有一片片未清理干净而干涸的血迹，就连尸体也无，不知被拽向何处。公寓楼层空旷到只有风声与旷远处时不时传来丧尸的吼叫，但那也已太遥远，脚步声回响于楼道，规律且从容不迫。直至无线耳机被唤醒，不稳定电流声微微振动鼓膜，雅柏菲卡这才停下：
“已经到了？很好，周围情况如何？”
耳机另一头传来气流振动破风箱般的呼声。
他的手电照在连廊与教学楼连接的门上，“被你赶走了？还是杀完了？……算了，那不重要。米诺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如何检查电路与简单修复吗？打开电箱，试着恢复电力，地下电缆应该没有损坏，除非地下电房被丧尸入侵。我去检查有没有没关闭的电灯，听我信号。”
那边仍然传来轻微的呼声，但仿佛能切身感觉它在沉吟。
与此同时，雅柏菲卡已然走过连廊，轻轻推开通往教学楼之门。
——明明两个月前这里曾是绞肉机一样的人间地狱，可现在依旧空荡荡，哪怕他关上手电，也似乎不再有威胁。雅柏菲卡一层层检查上去——或者说是来做最后的复查，之前早已让米诺斯在对教学楼进行大清洗时就顺便为今日的行动做出准备。
他轻轻对手掌哈了口气，揉搓取暖，尸潮席卷以来，城市工业停摆，这几月仍然下着春季暴雨，再不恢复电力，温度愈下的环境不利于进一步行动。何况五六月步入夏季，难预料丧尸会不会活跃，再加上一个助推……
“叩。”
耳机传来指节轻轻叩门的清脆响声。
而雅柏菲卡也已检查完毕，回到三楼距离连廊最近的一间教室，把手放在电灯开关之上。
“拉闸。”
噔——
灯光一闪即逝，开关响了两声。
“没有问题。”
他移开目光。
叩叩。
那边以叩门承应，随即是衣物摩擦的声音，幅度较大，应该是转身离开。
——两个月前这间教室遇害的学生在灯光下闪烁它们最后被啃噬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有不少生前仍然在向教室门口爬行，最终被撕咬掉脑干，成为不断抽搐却最终无法站起，彻底死亡的遗骸。其血色虽已干涸，可绝望之景象仍历历在目。
——雅柏菲卡还是没忍住，最后为逝者留下一个注视：
“米诺斯，下一步请听好：教学区域的丧尸虽然清理干净，从阿克庇罗港口抵达大学仍有不小一段距离。我可以改造广播，将其与建造在市中心的电塔相连，并通过远程信号，将电塔改造成一个微声波发射塔。这个发射器能够发射带有96.7华氏度、5060赫兹的不稳定可调频声波，能在一定距离内以电塔为源，吸引部分丧尸汇集。当信号开启，那时，你必须让拉达曼迪斯他们抓紧驱车前往我们的基地。”
“……以及是时候解决你的问题了，我需要和你对话。”
他的双眼保持住他最大限度的冷静，即便是电灯亮起那一瞬，他再度回想起能走到今天的那个缘由。
那也是米诺斯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4日那晚他捂住被丧尸啃咬烂了的脖颈，颤抖着、努力着，几乎是将字从发黑的唇间抖出：
“雅柏菲卡，你真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幸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