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棉被川

2、江天月色

　　李堂被刺眼的阳光照醒，脑子昏沉像塞了一坨棉花。他的思绪从昨天晚上的梦到街角小吃店到外太空转了一圈回来，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自己是跟小黄开房来了？！
　　一瞬间他不敢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僵着脖子伸出手往身侧摸去——没有人。
　　他蹭地一下跳起来，探头探脑地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并没有别人。他穿好衣服，目光不由被墙边展示柜一辆金属风格的单车车架装饰品吸引。
　　海城的快捷酒店装修这么潮的吗？这是什么街头运动风格。
　　李堂拎着包在楼道里扫了一下，冲出房间。见多识广的前台妹妹淡定地说房费已经结过，他莫名为自己的不好意思而有点不好意思。

　　江水反射着正午的太阳光，水波吞下夜晚小情侣的温柔爱语依旧平静依旧。浴室的水汽把昏黄的灯光打得更加模糊，手指搓过皮肤上的各种痕迹，火花般激起一些疯狂破碎的回忆碎片。
　　室友在门外把门拍得啪啪响，他吼着说快好了，搬进来之后第一次对那个讨厌的室友发泄情绪。

　　他把手机通讯录来回翻了两遍，觉得自己蠢透了。跟一个没有联系方式，不知道来历的人睡了一晚上，脑子不清不楚的。他偷摸去医院做了个体检，一切正常。
　　他下了班在公司附近的街区转悠，有空也到江边走走，可是再没有见过小黄。迷蒙的晚上成为脑海深处的淡黄剪影，他继续苦哈哈地做ppt，统计列表，听同事分享一点八卦，努力锻炼身体力求高水平高姿态地接住组长甩过来的锅。小梁同学跟他的战友情谊在项目里一次次的狗屁工作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李堂见过了小梁同学大学时的闺蜜圈，在海城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中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默。
　　以至于当他在交通灯下看到那个穿黄色T-shirt 的人影时, 觉得自己可能在做另外一个梦。他张嘴轻轻喊了一声，对方笑着看过来，胸腔里涌上了一股酸涩的脆弱。
　　他抿住嘴，看着小黄向他走来。

　　“你还好吗？“
　　“你那天为什么走掉？“
　　“没有啊。“
　　“骗子。“李堂撇嘴，转身迈步跑了。小黄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笑，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笑，还有脸笑。他莫名恼起来，攥紧背包迈开大步猛冲。小黄跑了一段伸手把人抓回来，制动太猛，李堂向后摔在他身上。感受到背后快速起伏的胸膛，李堂用手肘打了一下他肋骨，小黄哎呦一声，接着又道歉。
　　俩人就这么躺在地上说了会话，拉拉扯扯地站起来。小黄坦白了自己的姓名住址职业日程吃什么饭喝什么酒，终于把李堂的怒火和怀疑稍微安抚住。
　　“抱歉只能晚上来找你，白天实在忙的要死。“小黄亲亲他的嘴唇，哼哼唧唧。
　　“你那是晚上么，每次都是深更半夜！“李堂牙齿间用了一点力气磨着脖子上的皮肤，留下一个红印子。“我们最近接了一个共享单车公司的单子，每天累的跟狗一样，还想着你到底去哪了，我是不是遇上了一个渣男。”
　　“你人这么好，怎么会遇到渣男。对我没信心对你自己也要有点正确认识好不好。”小黄看着他眼神迷离，语音轻轻落在深夜的街上。

　　“你怎么回事？一上午都在笑？”小梁怀疑地看着李堂，“有情况！”
　　李堂压下嘴角，刚想辩解，想了想又道：“啊，是啊。”
　　小梁小声尖叫，立刻约定出去吃中饭，否则就要马上昭告天下。闹腾的角落里，李堂把两人相识以来的事情一一说来，小梁精准总结：“李小哥你是深藏不露啊，原耽照进现实！”
　　李堂给小黄发消息说了这件事情，又有些犹豫地问：“我没跟你商量就把事情告诉同事了，不介意吧？”
　　小黄的消息回得很快：你的这位同事人很好，你告诉她是因为你信任我。谢谢你。
　　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李堂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孤独了。

　　小黄白天非常忙，李堂想约他去看场表演吃个饭都要赶晚场，不过李堂最近被共享单车的项目压的头疼，两人忙得相得益彰，毫无压力。
　　海城面积大，区域多，人员流动性也极大，共享单车成为2公里内非常受欢迎的交通工具，相对应的管理和流通也存在着不少问题。上下班高峰期往往地铁口堆满了单车，摆放杂乱无章，需要修理的车子，需要整齐停靠的车子，人员的安排和收费的优化等等。信息的收集和处理成为后续优化的基本前提。而小黄他们组就像在大海里捞鱼的猴子，每天苦苦跟一辆辆车子对应的黄蓝绿各色数据点缠斗。
　　为了展现本司不是光拿钱做狗屁工作，也为了向甲方展示数据来源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李堂被派到地铁站发调查问卷。这年头发调查问卷的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显得十分弱小无助。地铁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好心地问他是哪个学校来做社会实践，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他索性顺水推舟当了一回懵懂高中生。
　　背后一个声音憋着笑：“你几岁了啊小李同学。”
　　小黄的T恤在白天看起来比晚上要鲜亮的多，鼻梁挺直，笑出一口白牙，一米八多的个子在人群中颇为吸睛。李堂装嫩被抓包，反倒理直气壮起来，“呦，没想到白天还能看到您老人家呢。”
　　小黄低头看问卷，眉毛皱了起来。
　　“你最近就忙这个呢？”
　　“没有没有，这个就是应付甲方稍微加点东西。虽然日常工作比较无聊，也不是这么无聊。”
　　“你们的结论是外环西南这一片儿投入使用两年以上的车子半年故障率在10%的都淘汰掉？”
　　“嗯，结论是这样。这不正在往上多靠数据么。”
　　小黄揉了揉他头发，抽走一张调查问卷，融进繁忙的人流之中。李堂看了一眼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还好。

　　随着调查报告成型交付，李堂难得有了三天假期，想着跟小黄一起去周边的水乡短途旅行，价格合适，风景诱人。小黄照旧推说只有晚上有时间，白天太忙。李堂觉得很不可思议，什么工作忙得人一天时间都抽不出来，累死累活只买得起黄T恤，能不能过得有个人样子？白天有时间在地铁站闲逛，没时间调休跟他出去玩？
　　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小黄颇为顺从，让往东绝不往西，十分有服务精神。李堂用胳膊勒住他的脊背恨恨想，倔驴。
　　夜色渐浓，主干道上灯光璀璨，行道树上也缠上了小彩灯。深秋的夜风吹得人缩脖子，李堂小黄两个人挽着胳膊一头扎进商场逛街买衣服。李堂挑了一件红色的毛衣给他，看他从试衣间出来不由得眼前一亮。小黄肤色白，这件毛衣趁得他气色极好，李堂不由分说付钱打包。

　　李堂入职将近一年，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给新同事推荐公司周围所有好吃的馆子，日常跟小梁打打闹闹，陪组长打打太极拳。日子慢慢顺心起来，唯一让他有点担心的是小黄，眼见着比前一阵子憔悴，说着话就倒在他肩上睡过去。问他就说工作忙，再问就凑过来亲亲李堂的嘴唇让他再问不下去。

　　李堂问小梁，如果两个人恋爱半年多，对方还是不愿意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他说明什么。
　　小梁眨眨眼，没有说话。
　　这还能说明什么，要么对方天煞孤星没朋友，要么就是跟你玩玩的啊。

　　又是一年盛夏，李堂喝着冰饮想，到这个大城市已经两年了。他的工作和感情状况与两年之前相比发生了太大太大的变化。当初提交的共享单车改进项目已经推进到尾声，他们组当时还拿到了额外的奖金。
　　他最后吸了一口珍珠，空杯子咣一声投进垃圾桶，去找共享单车回公司。走了一个两个街区还是没有，李堂不禁苦笑一下，改进项目让街道看起来干净清爽很多，但是骑车也太不方便了。好容易看到一辆空车，刚要过去，一个姑娘以及其敏捷的动作开锁骑走。他低下头，认命地转身往地铁站走去。
　　晚上小黄约他见面说有事情讲，两人有一阵没有见面了。天气还有点热，小黄穿上了上次两人一起去逛街买的那件红毛衣。李堂有点奇怪，因为这是他买了之后第一次看小黄穿，而且在一个不是那么合适的季节。小黄脸色苍白，在咖啡店明亮的灯光下透出一点冰雪般的质感。看着李堂笑了笑，问：“最近还好吗？”
　　李堂称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像王家卫电影里的某句台词，预示着混乱又悲伤的结局。
　　小黄上前一步抱住他，夏夜的风从背后柔柔地绕过他们，胸膛相贴处是毛衣带来的绒绒热度。李堂沉默地回抱住，心想我提什么王家卫呢。
　　小黄说：“对不起，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李堂感到贴着毛衣的皮肤渗出一点汗，黏黏糊糊讨厌得很。他把头搭在小黄的脖子上，闷声说：“我不听。”
　　小黄轻轻拍着他的背，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要一个解释。”
　　小黄松开他，灯光照得他眸子里闪着碎雪一般的光。“这个事情听起来可能非常离谱，不过其实我一开始暗示过你的。嗯，你转过身去。”
　　李堂转身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又转回来。面前停着一辆共享单车，把手上挂着一件眼熟的红毛衣。他恍惚了一下，手背盖在眼睛上，喃喃道，这是做的什么狗屁梦。
　　李堂背靠着一棵树，想到两个人第一晚之后房间里莫名其妙的车辆装饰；想到万年不变的黄T恤和他愈发苍白和疲惫的神情，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看，整个区的车子都没了，没办法呀。”眼前人捧起他的脸细碎地亲吻嘴唇，全然不顾路人侧目。泪水滴在手背上，灼烧出痛苦的痕迹。

　　李堂裹着外套等公交车，深秋的雨打湿了鞋子，一团团湿气往脖子里渗。公交车到站，他看看那个路口，车辆来来往往，仿佛还有一个穿黄T恤的青年在等绿灯。他甩甩伞，走上车去。

作者有话说

　　文章进度2/2，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