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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倾盖相逢沬卿剖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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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容姒一番哭诉下来,纵是赵淳雪也自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颇有几分无地自容。她想真心道歉,又记挂着前世见闻,恨毒了容姒和公子寂岸这一对帝后;她想甩脸子就走,且不说回家后逃不开毒打,只说如今二嫂正暗中掐着她的后腰,逼迫她给容大姑娘一个交代,已然无法脱身。
瞻前顾后之时,赵淳雪想到天下英雄也多委屈于情势:譬如当年的西祈女君,也曾迫于形势侍奉于仇人近前,后来也照样开辟一番事业,纵史书骂其妖后也难掩其光辉。
赵淳雪受了鼓励,便狠心一下子跪在容姒面前:“容大姐姐,是我顽劣不懂事,伤了媺媺。这个玉镯是宫里姑母赏的,先送给媺媺赔罪吧。”见容姒擦着眼泪仍不说话,赵淳雪计上心头,端起一盏冷茶从自己的前额泼下,将如花的面容连着新裁的裙子都弄花了。
容姒吃了一惊,忙起身去看。
只见赵淳雪眨着眼睛,透出狡黠与活泼:“大姐姐不生气了吧。”她二嫂已然笑出声来。赵家大嫂上前扶着容姒,“容妹妹快坐下吧,我们家的三姑娘就跟小孩似的,想来前几日的事也不是无心的。雪儿,以后还再不敢和姐姐妹妹们开玩笑了。”
赵淳雪趁着这个当儿,忙里偷闲低声吐槽道:“新君无道,容后不淑,真乃东虢不幸。”她二嫂、大嫂与容姒倒是没听见。独有容沬偏听见了,且听得分明,便上前两步挽住赵淳雪,冲众人笑笑:“姐姐,我先带赵姐姐去换身衣服,赶明儿再好好捉弄她出气。”便和七巧带着赵淳雪穿过院子,踏过青石铺就的小路回到琼露院。
众丫鬟除了六扇便都围将上来,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新的裙子替赵淳雪换了,又打了水帮赵淳雪梳洗。
偏偏今日赵淳雪带出来的小丫头只顾玩闹,留在书羽阁中未曾跟来。因此眼见着容沬挥挥手,众丫鬟都悄声出屋。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赵淳雪和容沬两人。赵淳雪犹自抚着衣襟上的绣花,浑然不觉,只听容沬笑道:“方才赵姐姐说新君无道,容后不淑,真乃东虢不幸。妹妹我才疏学浅,就勉强对一联吧。我的下联是九月流雪,七月抗蔡,实属朝歌多灾。”
赵淳雪听了,惊疑地望向容沬,犹豫了一瞬,试探问道:“我听说城郊月神庙中的花开得极好,尤其月神生辰那时节,最是美不胜收,不妨到时候我请妹妹一同去看看吧?”
容沬回答:“姐姐说得是,不过我没有赏花的命,恐怕无缘得见。只听人说,那里花多蝴蝶也多,其中一些名为凤尾蝶的最为难缠,扑在谁的衣服上,会让人直上云端,也会让人直下黄泉。”
先前一副对联说的四年后东虢国的情形,后来的两句试探暗指一年后月神生辰时节,在月神庙中发生的一件旧事。这件事牵连甚广,不仅有容姒、郝靖和,更有一众世家千金牵连其中,当日发生的故事化为美谈传遍大街小巷,是最好用来验证身份的。
果然,听完这话,赵淳雪的脸色由阴转晴,脸都涨红了,“好妹妹,原来你和我是一个地方来的!你那时节是不是元兴三十二年七月!”
容沬捧起赵淳雪的手,安抚道:“是,不过我想赵姐姐应该在朝歌一带过来的,我来时在凤鸣县。你也和我一样,前几日刚到这里?”
赵淳雪摇摇头,“我嘛,是一个月前来的。刚醒的时候,可吓坏了。恍惚了几日,又挨了我爹好一顿骂。”赵淳雪原是满腔郁闷无处发泄,好不容易逮到容沬这个知心人,恨不得连早上喝了几碗茶都说了。
幸好容沬尚还清醒,想起了正事,“原先我听说你的变故,但也未曾猜到和我是一样的缘故。今日听你嘟囔两句,才猜到内情引你前来询问。不过,赵姐姐为何如此生气,难道我那姐姐行事得罪了你,才牵出落水一折?”
赵淳雪叹气道:“媺媺妹妹,我对你自然没有偏见。只是你那姐姐姐夫,却是我不能容忍的。你我同道而来,自然知道最终是你那姐夫——公子寂岸成了新帝,可他不是仁君,搅弄得家国不安。他登位不到一年的光景,叛逃出国的公子歇与公子不克带着蔡国军队作乱,竟然攻克朝歌,真是奇耻大辱!我东虢民风剽悍,何曾有国都为人所陷的时刻。虽然我只是个姑娘家,却也无法容忍,因此恨他!至于你那好姐姐,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看倒还算个正经人,谁知前世里她嫁给公子寂岸,竟然也是非不分,不仅帮着流放几位公子,而且还草菅人命,听说她当皇后之后,是非不分你,甚至逼死了她的弟妹和嫂子,实在让我生气。”
说来惭愧,赵淳雪说的这些事,容沬一点儿也不知情。上辈子没能嫁给爱慕的公子寂岸,容沬便心灰意冷,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后来跟着慕祁连远走滁州,便更是对朝歌的事鞭长莫及。
赵淳雪却还继续在说:“来到这里之后,我苦思冥想,认为上苍一定是见我忧心国事,专程派我拯救东虢国运。因此我暗暗定下计划,要将帝后二人都除掉,免于破都之耻。前几日,正逢平阳侯夫人的寿宴,我见你姐姐站在水池边上,便想着先除掉她,谁知你突然冲了出来,便阴差阳错推了你下水。不过跪了几日祠堂,我也想通了,你姐姐原是个好姑娘家,定然是嫁了那公子寂岸,叫他带坏了。如今只好牺牲我自己去选妃,待我成为公子寂岸的正妃,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他,如此既拯救了你姐姐这个好人,也杀了公子寂岸这个坏人,于我的事有益。”
听了这一长串话,纵是容沬也不得不说,赵淳雪实在是难得忧国忧民的苦心人。她想了一想,对赵淳雪说:“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也少不得告诉你我的事。上辈子原本我和公子寂岸意外相知相遇,他陪我逛灯节,我赠他皂罗袍。后来我那姐姐横刀夺爱,才有后面的事。既然你有这等心肠,我也少不得要助你成事。就由我来周旋于公子寂岸身侧,或许也能改变之后的事。你不了解他,其实他也是个苦命人。”
“好极了,我们可要常常见面,共襄盛举。”
两人刚达成共识,还未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就听见门外传来双叶的声音:“二姑娘,给赵姑娘换好衣服了吗?赵家两位少奶奶要回去了,大姑娘在书羽阁里催呢。”
赵淳雪与容沬只好回到书羽阁中,悄悄在分别之际眨眨眼睛。
在二门外,送别了赵家一行人后。容姒主动提出送妹妹回屋,关切问道:“这几日可好些了?明日魏大夫还会来给你诊脉的。脸上的疤也先别扣,会长好的。”
容沬心想如今还要与姐姐在府里周旋,自然要尽量伪装成十四岁的模样,因此主动挽着容姒的手臂,憨笑道:“姐姐说的是,我都记住了。早上六扇刚蒸了槐花肉包,正好和我一同去吃。”
容姒刮着妹妹的鼻子,“你呀你呀,还是跟小馋猫似的。赶明儿父亲回来,要是问我他的小女儿怎么只醉心于饮食,不思量绣嫁衣的事情,不知道我要怎么答复他老人家。”
容沬讨好道:“姐姐诗书双绝,又醉心于培植奇花异木。有姐姐这么出息的女儿在,父亲才不会管我怎么样呢。”
“这话可就没良心,三四年前父亲外出回来,带的那一匹流光溢彩的绸缎也不知给哪个没良心的裁了衣裳。”容姒停了脚步去看妹妹,笑着说。
容沬晃姐姐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就跟我一起去包子吧,走吧,走吧。”
“好。”
容家姐妹,连同双叶、七巧并几个小丫鬟的身影一同晃到琼露院中,果然六扇已经蒸好了包子,又端出几碟时兴酱菜。
容姒吃着包子,感慨道:“媺媺,楚姨娘很走了些年了,难得你身边这丫鬟有几分姨娘的手艺,真是难得,叫我想起楚姨娘还在,在院里陪你捉蝴蝶的情形。”
容沬道:“姐姐忘了,六扇的娘是服侍我娘的殷妈妈。虽然殷妈妈和姨娘都走得早,但六扇姐姐从小跟着学艺,自然手艺是最像的。”
双叶倒了一碗水递给容姒,又笑道:“怎么二姑娘的奶娘还没回来?先前说半个月便回来的,如今都一个月了。”
容沬仔细回忆了一番奶娘之事的前因后果,才说:“奶娘的女儿生了重病,奶娘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我见她可怜,就命人送了二十两给她用,叫她先紧着女儿看病,不必回来当差。奶娘看着我长大,难道我连这一点儿道理都不懂?”
“媺媺还真是长大了,不过你的身体还是要多休息。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要回去了。今儿见了一天的客,你也早些睡。”容姒又转过头去喊六扇:“六扇,看着些你家姑娘,不许她胡闹。”六扇点头称是。
容姒又回头打趣容沬:“你能攒下几个钱,那二十两我等会让五音送过来给你,有什么要使钱的地方就派人去找我。”容沬也笑着点头,叫七巧送姐姐出门。
出了琼露院的门,容姒陡然变了脸色,全不复方才的春风和煦。
双叶上前搀住姑娘的手,“姑娘也觉得有些奇怪吧,病了一场,二姑娘似乎是不同许多。从前二姑娘最维护姑娘,最依赖姑娘,如今倒像是演出来的。”
“方才看到了不是吗,她对小时候的事对答如流,所以她是媺媺。或许是发生过一些事,但她就是媺媺。”容姒快步向前走着,语气冰冷,“好好盯着琼露院,看看鬼鬼祟祟递东西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