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茂》月将升

32、家宅忧

　　贵妃幽禁冷宫的旨意传到赵家时，贵妃之兄赵覃直接晕死了过去，万事不知。唬得庞夫人忙去请鬼医堂的大夫，施针用药，好容易救了过来。
　　赵覃醒后，愁苦了几日，暗中派人前往云梦山离宫欲与贵妃联络。然而追月、摘星等人严守君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赵书画，也不帮助传递东西。
　　赵覃忧愁了半月有余，彻底意识到再无法凭借贵妃平步青云了，便日渐酗酒，以此为乐，性情也越发古怪了。
　　八月中秋，正是团圆的时候。赵家一家人在一处赏月，因鸿轩问了一句，“上回见过的那个漂亮的姑母为何不与我们一同过中秋？”便惹了赵大人生气，将鸿轩打了一顿，又罚他伤好后，每日抄书两千字。
　　春姨娘心疼，在旁苦劝无用，只好抱着挨完打的鸿轩回了屋子，细细为他上药。
　　鸿轩还小，平素虽脾气大，心里实际上是最依赖春娘的，躲在春娘的怀里直哭。他抽噎着，“娘，上回你同我说的那件事，恐怕是真的吧。我不是爹爹的孩子，所以他才打得这么凶。他平日疼我都是装出来的，我想我的亲娘。”
　　屋内并无侍女，但春娘仍然仔细地叮嘱他，“好孩子，这件事可不许同任何人说。否则，你和我都要没命。”
　　鸿轩抬头去看春娘，“娘，你知道我的亲爹娘是谁吗，我要去找他们，不在这里过了。我们一起出去，你去找丢了的姐姐，我去找丢了的爹娘。”鸿轩到底年幼，平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知道家里有家里的好处，外面有外面的坏处。
　　春娘拍着鸿轩的头，或许在安抚他，或许在安抚自己，“别说傻话，跑出去你和我就都要饿死了。我们一直活着，总有机会和我们想见的人相见。”她又劝解鸿轩，“往后，少在他们眼前出去，躲起来别让他们打了你，骂了你。乖乖的，等你爹娘来接你。”
　　这一对拼凑的母子，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失去女儿的母亲和找不到母亲的儿子，在宅院的深处相互依靠。
　　却说，庞夫人见春娘也挨了骂，别提心里有多畅快了。但很快，她也笑不出来了。
　　朝歌城中渐渐有人传言，说是陛下独宠贵妃七年，而今一朝离弃，是因为陛下看上了贵妃的侄女，贵妃抵死不从，不愿送侄女入宫，因此见弃。
　　如今，想必陛下很快要宣召这位小赵姑娘进宫了。
　　最令庞夫人生气的是，赵覃不仅听信了这些传言，而且听真了。他对赵淳雪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对她没有一个好脸色，如今赵覃将最好的吃穿用度都用在淳雪身上，他的眼里好像终于有了这个小女儿，将淳雪捧为掌上明珠。
　　甚至，赵覃还延请名师，教导淳雪的礼仪，拔尖她的琴棋书画。
　　赵覃越重视，庞夫人就越担忧。直到八月底的一天，赵覃破天荒地要歇在庞夫人房中，两人是少年夫妻，如今早已是相看两厌。
　　庞夫人便猜到他有话要说，只装作不知。果然刚端起茶盏，赵覃迫不及待地喊她，“文君，雪儿也大了，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你看想把咱们这唯一的女儿说给谁？我是日日为这事忧心啊。”文君是庞夫人的闺名，当年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赵覃常唤，后来便以夫人称呼。
　　庞夫人心想，也难为他不知从哪里想起了这个名字，恐怕那件事要当真了，心底虽烦恼，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敷衍道，“雪儿还小，我还多留她两年承欢膝下。况且，眼看着陛下也快不行了，留着雪儿，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把她送到新君宫中，对老爷的仕途也有利。”
　　赵覃却不赞成地摇摇头，他眼中冒着精光，活像个觊觎香油的老耗子，“以后新君即位，老大家的孙女也该长成了，送她入宫便好。雪儿若拖到那时候，不就成了老姑娘。依我看，还是这几年给她找个好归宿为好，也可了却你我的心事。”
　　庞夫人也端起茶，耐着性子问，“依老爷看，是嫁给哪家为好。朝歌城中跟我们差不多的人家也多，这两年留心着，总能选个好的。不过，雪儿是我的女儿，总不好比她两个姐姐过得差吧？”
　　提起与小妾董氏所生的两个女儿，赵覃也不免心虚了几分，但他很快堆起笑容，讨好道，“文君说得极是，不过要说尊贵，也就是宫里最尊贵了。我打点关系，问了当时在离宫的宫人们。他们都说，贵妃犯事，淳雪仍然担任了月神使者，可见陛下还是青眼相加的。何况，如今姜后倒台，宫里身居高位的，都是些旧人。我们的女儿，不比她们出色？文君，你细想想看。若淳雪当了新后，我就是国丈，你就是国丈夫人。”
　　三言两语，赵覃便把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庞夫人听得心底发寒，别开眼不想看他，“老爷，你我都是真心疼女儿的，不是那起子卖儿卖女的肤浅人。陛下的身体可不太好，眼看着公子们都长成了，也难保不会有人同那二公子林徵一般造反。这种时节，你把女儿送进宫，不是要她的命嘛。还是再缓缓吧。”
　　赵覃讪讪地称是，但脸上没有一丝悔悟，他只是在琢磨怎么劝妻子松口。
　　庞夫人又接着道，“何况，雪儿自幼顽皮，别说有贵妃的修养，连跟容家那两个姑娘，都跟不上。她又心思单纯，若是进了宫，难保不会受人陷害，祸及赵家。这次贵妃的事，没牵连我们家，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若再送个女儿入宫，岂不是让朝歌城的眼睛都戳在我们家身上。”
　　赵覃贼心不死，仍旧劝道，“话虽如此，雪儿如此美貌，若嫁与他人，岂非就此埋没。我这三个女儿中，属她最美咧！”
　　白费了这许多唇舌，庞夫人冷笑道，“我们不说别人，就拿淳雪和你的春姨娘相比，春姨娘的容色更为上佳，老爷不若割舍旧爱，送她进宫吧。”
　　赵覃气红了脸，拂袖而去，“不可理喻！”夫妻二人就这样不欢而散，庞夫人虽然生气，但是心底是知晓赵覃就是这样的人。
　　气生多了，也便不气了。
　　她唤来菱葛，关门准备睡觉。不料菱葛走到院中，惊了一跳，“三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庞夫人忙出门去看，见女儿躲在银杏树下，已是满脸泪痕，她哭着说，“娘，爹是不是要把我送进宫去，他好狠的心啊。”
　　庞夫人拉女儿进了屋子，吩咐菱葛在外面守着。
　　随后母女两人坐下，庞夫人长叹道，“以前我光在你面前抱怨春姨娘的事儿，也没怎么跟你说过你爹。如今你也大了，也有自己的感受，你觉得你爹如何，算是个好父亲吗？”
　　赵淳雪哭着摇头，“我不知道。”
　　庞夫人捧着女儿的手反复摩挲，“你大姐姐说亲事的时候，朝歌城里原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可你爹攀附权贵，非要将她嫁那么远。上次你爹过寿，你也看见了你大姐姐，不知道受了多少气，连个娘家也这么远，那小小年纪，竟开始生了白发。”
　　赵淳雪已止住了哭声，只是抽噎，“大姐姐确实过得不好。”
　　庞夫人喊，“菱葛，打盆热水来给姑娘洗脸。”她用手绢去擦淳雪的眼泪，又接着说，“再看你二姐姐，春娘本是她的乳母，被老爷强占了做妾。为这事，不知多少人笑她。说亲事的时候她才非要嫁那么远，苦了董姨娘，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在跟前的也没有。”
　　赵淳雪渐渐不哭了。恰好菱葛打了水回来，伺候她洗了脸。
　　庞夫人又道，“跟娘说说，你觉得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淳雪鼓起勇气，“他不是个好爹。上回他还打鸿轩来着。”刚说完这句，她赶紧偷看母亲的脸色，见母亲似乎有些肯定，她又接着说，“他一点儿也不为女儿们着想，就像当时他不为姑姑着想一样。”
　　说昏了头，竟险些将姑母的事情说出来，赵淳雪慌忙闭了嘴，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脸色。
　　但庞夫人只是轻轻抚着女儿的脸蛋，将她半搂在怀里，“你说得很对，雪儿，你爹眼里只有他的官位，第二位的就是美色。你瞧，方才我一说春姨娘，他就急了眼。往后的时日，你爹一定会常常提起送你入宫的事。娘都不会答应，我已经同你大姨说了，请她悄悄帮你相看个好的后生，尽快送你出嫁。你也别伤心了，有这样的爹是不幸，娘会为你筹谋的。若是你爹找你说这事，你也别一口回绝惹急了他，你就说你都听我的，不敢自己拿主意。”
　　淳雪抽着鼻子，说记住了。天色已晚，庞夫人便留下女儿，一同睡了。
　　第二日一早，淳雪方回到住处，橘颂便同她说容二姑娘来了信，说想拜望姑娘。淳雪便回了信，她与容沬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