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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策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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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斯没想到,月涌宫,成了他余下半辈子最冰冷的囚笼。
当年巫神的话还萦绕在他耳畔:
“权力是属于你的。不是你的东西,宿命就收回了。”
宇文斯也曾恨过巫神,可是他渐渐发觉,巫神神力难以为继,他宇文斯,日益大权在握的宇文斯,才是巫神的靠山。
而曾经杀过的人,背负的愧,断绝的爱,这一切都随着年月,化为了难成一叹的尘土毫末。
他讨厌宇文斯这个人,讨厌他流淌着的卑劣的血。可是他不会死,或者还未到他真正想死的时机。
他要榨尽莫伏霄最后一点价值,让世人都尝尝心事成魔的感觉。他要建立一个傀儡城,傀儡的天下,把众生命名为喜怒哀乐痴怔爱恨酸甜苦,让这些极端的感情操控九州。
他非要分出个胜负,看看到底哪种感情最高贵。
而今,离计成还差最后两步。
宇文斯徒手在地上画了个三角,指腹顿在顶角,眉头微皱。
本来是为薛见山而设,却低估了对手心境稳定程度。竟然给奚道酬破解了。
奚道酬?
宇文斯玩味着这个名字,他不怎么关注江湖消息,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一些江湖轶闻上。从前有想过试探,但无疑都被薛见山阻碍了。
奚道酬离开万象境,并未走远,他就在皇宫内那座塔附近,正想着这塔中蛊毒是如何释放出来的,到时候要怎么样才能确保三座塔将蛊毒蔓延至整个帝都。而且,按宇文斯的意思,是这三座塔中都要有人。
城郊寺庙那座塔,他去探查过,发现是宇文墨和一个叫萧继的男人,洛都街上的是萧廷玉,皇宫里的他要薛见山……宇文墨,这人跟他相对不熟,宇文斯为什么会把他放到塔中?
不消多说,塔中人若真按计划进行,那么是必死无疑,难道,是被用作宝塔散播巫蛊的原材料?
奚道酬揉揉太阳穴,想到宇文瑄这一茬。
曾经的巫神说,宇文瑄是她防止宇文斯对她不利……也就是,无论巫神又在外头找多少个容器,宇文瑄才是她的保命符。
奚道酬摊开掌心,红线连着玉扳指,在夜月下隐隐泛着幽光。他合掌,将手缓缓放在自己心口。
“你就是奚韫怀和别云堂二公子家的孩子?”
眉眼昳丽的男人缓缓从花树后走出来,一副假面笑如春风。
奚道酬提高警惕,他脸上却不怎么表现出来,说:“宇文堂主。”
“如此深夜,怎的又回到这里?”
奚道酬想来是不善于言辞周旋骗人,他干脆抽剑直迎。
“你这位后辈真不识趣,念在当年你娘给过我一顿饭一件衣,才不致我饿死冻死街头的份上,我不伤你。”
宇文斯果断扼住问津剑尖,颇为讶异:“这剑缘何在你手上?”
奚道酬管他说什么,一概不回答就是了。
“这剑似乎主防御,拿来攻击总不合适。”
“薛见山就没教过你?”
“握剑的姿势也是错的。”
“你这步法虽然漂亮,但并不能将杀伤力发挥极致,可惜,可惜!”
奚道酬皱起眉头来,终于有一剑毫不拖沓地对准了宇文斯的喉咙。
没想到宇文斯还是摇摇头,说:“速度慢了,若是想躲,完全躲得开。”
“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呕——”
奚道酬眉心一跳,往旁边看去,竟然是孟郁行。
孟郁行和奚道酬对视,还送了他一个媚眼。
奚道酬往后退半步,摇摇头,手指比了个“×”,满脸名花有主的歉意。
“我来救……”
“但是这里并不需要你。孟大哥,你还是走吧!”
奚道酬终于开口说话,孟郁行听了差点吐血。
“你说真的?伤透我的心!”孟郁行将人拉到跟前,窃窃私语,“你家那谁不放心你,特意让……”
“不听他的。”
“?”
“行,你俩狠。”
“合伙儿玩儿老子……”
奚道酬看着那消失的一阵风,难为地抹了把汗。
“终于商量好了?怎么样啊,要不要听我一句劝?”宇文斯悄无声息看着,没了孟郁行捣乱,他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堂主。我想好了。”
“哦?”
“我这些年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寄人篱下,成为魔头明面上的徒弟,用傀儡之身为他继承魔道,暗地里又是他纵情声色的玩意儿,生不如死,早就恨之入骨。”
“即使您对我重开奚门山时那些澄清的话有所耳闻,也只是为掩人耳目,暂缓局势,只待我奚门山重振之时,再将窥天教夷为平地。奚门山的道法与魔教向来相生相克……为的就是那有朝一日,我一雪前耻,光宗耀祖,吊唁我奚门山道!”
宇文斯看着他,忽然笑了,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便以为世人中不乏他这样的:“行啊。”
“你只要让薛见山老实待在这第三座塔内,就可以全身而退。”
奚道酬不假思索:“简单。”
宇文斯:“我若是在这里,薛见山定然不会上当。我这便离开,只是这塔与我联系密切,能感应到里面有无人在,也只有我能将其释放,你可要想好了。”
奚道酬点头:“想得很好。”
宇文斯笑罢,竟然就真的走了。奚道酬探查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才顺口气,走进第三塔中。
奚道酬看着那因人来而亮起的塔心,他拿法术变了个太师椅,一张石桌,一壶茶,几本江湖轶闻,然后老老实实坐在那圈椅中,双手并拢,掌心合一,默念起经法来。
霎然间,掌心红线翻涌,将他包围,奚道酬乌发纷飞,差点把备好的茶洒出去。
法术落定,缓缓平息,但见奚道酬变成了个长墨发,披金绣衣的男人。
自然是薛见山。
真的薛见山。
奚道酬只剩幻影留在不远处,薛见山缓缓睁开眼,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薛见山,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没我命令不准动!”
“……?”
“你当我工具人啊,一会儿让我待客栈,一会儿撵我回浣尘别苑。”
奚道酬笑笑,立刻给他倒杯水。
“来,喝茶。”
“什么时候学的?能耐了啊。”薛见山指的是将他变过来这招。
而奚道酬回答的是:“这不跟宇文斯学的。”
“哦?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
“谁一段话八个成语,那是我跟他过招时脑袋里极速编的。总之你别信嘛。”
“计划我大致想好了,你守在这里很重要。”
薛见山挑眉:“凭什么?”
奚道酬叹声气,抿唇,下决心,有点郑重地转身,来到他太师椅边,一只手忽然按住薛见山右肩,薛见山抬眼看他,就往后倚了一下,见这人迟迟不动作,于是说:“干什么,你要强吻我?”
奚道酬脸红那么一瞬,他深呼一口气。
然后将自己右手放在了薛见山脑袋上。
揉了两下。
奚道酬竟然飞身就走,而且登时不见了踪影!!
薛见山差点没反应过来——他竟然被调戏了。
……
次日清晨,洛都一客栈。
来人小心翼翼合上门窗,温笑着撩袍角坐下。
“奚师弟,好久不见。所为何事?”
奚道酬打量几分宇文瑄,发现他近日来憔悴些许,却也猜得出为何,便直言道:“我是想询问一下你的……身世。”
宇文瑄大抵是没意料到,于是轻咳几声,组织语言,他在最后关头,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你有所不知,我其实并非宇文斯的亲生子。”
“我父亲是已故的宇文丞相,我呢,只是他最小的那个姨娘的儿子……十数年前,宇文斯将我带至洛都,他一开始只是想看闻名天下的洛阳牡丹,在洛都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终于登上权力的巅峰,却与他的初心愈发背离,终于走上了大逆不道的不归路。”
奚道酬听罢抿了口茶,面上纠结之色显然。
“可是哪里有问题?”
“唔……大问题。”
“你也知我们奚门山修士拥有傀儡体质。我能感应到,你的内心深处与我们相通相连……也许你这些记忆,都是被刻意雕琢进去的。”
“此话何意?”
“我通过万象境所见是这样的……”
……
几个月后。冷日苍茫。江山覆雪,好像许多年前的冬季被锁在了此处。
奚道酬通过万象境来到西北,这里恰巧在下雪。
“大家加把劲呀!今年朝廷恢复咱们这里的巫神祭典,特意派了中原撼山邺的宇文堂主来督察……一点纰漏都不能有!”
“上头拨了一笔巨款,叫咱们重新修建个供神观,天山上的那个年久失修,破废不宜。”
奚道酬随意找了个人,问:“大哥,请问这祭典的举行日期……”
“三日后。”
“你说的宇文大人已经到了吗?”
“到了呀,就在不远处山脚下,有一班人马在那里暂歇。”
“好,谢谢。”
奚道酬刚转身要走,就被那人喊住:“这位小兄弟啊,我看你不像这边人,生活若是不习惯,大可以往东走走。约莫三十年前,薛太傅被贬职此地,他们家当年就住在那里,这些年来,南疆的百姓未忘其功,在那一带发展起了中原特色产业,很多东边来的人都在那里。”
“多谢提醒。”
奚道酬一边用掌心红线和薛见山联系,一边往东走。
“薛见山,你近几个月在做什么?”
薛见山仿佛时刻等着消息,很快就有声音传来:“等死。”
“……我已经在南疆,三日后,即为计成之时。”
“看看你幼时呆过的地方,可会偶尔想念?”
“奚仙师计划得可真好啊,想起我了就拉过来聊会儿天,想不起来就让我守寡?”
"重津,你且忍着。相信我,你不会无用武之地的。"
薛见山随便翻几页闲书,忽而笑起来:“你这善变的。一会儿直呼我姓名,一会儿又乖巧得紧,你最好别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我没有话说了,你继续守寡吧。”
奚道酬速断,他盯了半晌掌中血色,即使与薛见山联系过几次,但依然参不透这根血纹的运行机制,只能另行办法将其断开。因为他预料此行计划风险极大,但又别无他法。
即使死无葬身之地,他为了完成褚仙师的遗愿,为了无辜百姓,为了求仙问道的宗旨大义,他也必须拼尽全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