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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掳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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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顺着长阶不停翻滚,落地时连滚几阶一个扑落撞着了一人,竟将那人砸得磕扑在地。天爷旋即酒醒了几分,滚着圆嘟嘟的肚要爬起身,见一身宽袍广袖拍了拍灰,就要伸手来扶他。
“兄台无恙罢?”宽袍男子躬身伸手,“快些起来。”
“无恙无恙。”天爷捡了烟袋,脑子懵昏间仰望一眼,见栏杆处袍角经风一晃,倚着拦杆之人已经转身进了屋。
好哇!
亏得他觉得这娃娃长得俊逸,心生亲近,才与他说道许多,不曾想竟是个不认人的,都不关心他年老酒醉摔下楼来。
景闲玉推门进屋将酒壶放下又拿了颗果子站去窗边。他咬着果子,见楼下被天爷撞倒的宽袍男子非但不生气,也没立即离去。两人站在阶下恭而有礼地寒暄两句,宽袍男子见天爷无恙这才转身出了大门。
最后一口果子下肚,景闲玉哈欠连连忽觉困意袭来,便又和衣躺下。漆黑的天幕仿若沉寂的死水,无月无星黑沉沉一片。悬空垂挂铁笼中的火经风荡过歪倒一边,龟壳上鬼魅般闪过一黑一蓝两道人影。
黑色身影肩上扛人,闪身避着身后如枯枝疯长的翠蓝绛树。他脚踩过龟背的裂缝,但见前头老龟伸长脖颈一转,就似一条力道千钧的棍子挥打而来。男子脚尖踮转借势侧身,腿只慢一步,便见鲜血淋淋多了道口子。
“桥松!”蓝色身影见着血手下一顿,却是给了男子可乘之机。男子对腿上伤口毫不在意,只一心扛着人飞跃狂奔,一息间便跃过老龟拉出了距离。蓝色身影紧追不舍,星纱经风吹得像是流水,流水似风般缠绕着男子。
“你打不过我,也留不住我。”男子砍出一刀,将流水劈离身畔,狠声道:“人我今日必得带走,辞颜你何必逼我!”
蓝色身影被当头一刀劈得闪身后退,她掌间绛树凝成冰刺,所掷之处也封得男子不得不退。她腰肢轻摆头上玉枝般的角贴着男子面颊划过,一张面长得魅惑人心,正是颜娘。
“你受伤了,怎的还执迷不悟!”绛树在瞬间从四面八方围刺成一个巨大牢笼,颜娘气得目眦欲裂,“他不见了蝉山洞主便要剁了老龟的爪子,蝉山洞主什么性子,你最是清楚!为了个一个人,万里楼你都弃之不顾,桥松你当真要疯不成!”
“那背着伞的青衣能从天残阵中全身而退,他什么来路辞颜你还想不明白吗!”被叫桥松的男子一身黑衣吹风鼓起。他一手圈着肩上人,一手持刀,怒目瞪视着颜娘,“那青衣有备而来,我若是不拿这人去换远梦,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抓了他便能将人换回来吗?”颜娘放轻了话,轻言软语哀求般说道:“收手罢。将人送回去,那青衣手中说不定还能饶一命。等到蝉山洞主寻来,万里楼中谁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必不可能!只要我拿他换了远梦,便立马带人离开,再不让人找到我们。”桥松道:“至于万里楼,这人在青衣手中,洞主断然不会再对万里楼发难。”
“我看你当真被鬼迷了心窍!”颜娘灵力不敌咬牙苦撑,趁机用冰刺偷袭刺向桥松背上的人。那人头顶一根赤红簪子嗡声鸣叫,又被无形中的力压得脱身不得。
短刀与冰刺相撞犹如水面掀起滔天巨浪,牢笼抵不住这股力尽数碎裂成渣,颜娘后退几步,擦着嘴角血迹喊道:“桥松站住!你睁眼看看他头顶那簪子是何物!此人动不得!”
“是何物都不重要,它奈何不了我,我只要我的远梦!”桥松双目通红,视颜娘的话如耳旁风。
他凌步跃起,闪身奔踩过几道屋檐,却见眼前红光凌厉突至,排山倒海破面而来。桥松折身后转,尚来不及喘上一息,便觉后背似被山石击中,撞得个粉身碎骨。
桥松坠落摔砸在碎瓦堆中,红光化作实影勾拽住他肩头的人,接着跃出道白色身影将那人接抱怀中。长忆的嗡声也止了,它窝在景闲玉的发间连声响都不再发出。
景闲玉这一觉睡得沉,被人扛在肩头跑一路,只觉得胸闷气短,这会儿呼吸顺畅些才眼皮沉重地掀看一眼。凌乱飘飞的黑发中有一抹红异常醒目,飘带经风荡起垂落时盖住了景闲玉的眼,他嗅见了熟悉的味道。
像是在风雨中寻到了什么依靠,景闲玉呼吸渐稳,贴着温热又沉入睡梦。再转醒已经回到了万里楼,他盯着床顶回想着残破的梦,被褥下的指尖微动便触及一团毛绒。景闲玉将那团毛绒拎到眼前,果真是柳争。
他不是在做梦!
当真是有人劫了他,只是半道又被柳争拦了下来。柳争变做一小团红火拱在他的掌心,怀里还抱着有它半团大小缁黑的珠子。景闲玉提着他晃了晃,见他一动不动便又试着轻喊了几声,可红火仍如死物一般纹丝不动。
倒是门外的人听见声音推门而进。景闲玉瞥见苏木进来,便坐起身神色不动将手掩进袖中,又见苏木后面还跟着一人,正是之前被天爷撞倒在地的宽袍男子。
“醒了。”苏木掀了珠帘进来,“忘记告知你一声,十方地有种果子名浮果,入嘴脆甜后劲却堪比烈酒。你便是吃了此果,快动一动,看看可还有不适?”
“无事了。”景闲玉看苏木神完气足,又道:“我见到颜娘了,她说你凶多吉少。”
“天残阵困不住我,我一直不露面是想守株待兔,还真让我守着了。”苏木侧身,“他和你一样,是桥松诓骗着他来了此地。”
宽袍男子双手抱掌,拱手道:“在下子车渊清,京都人氏。若不是得幸遇上了苏木兄,让在下恢复神智,我怕是还要继续受那人蛊惑。”
“他身上有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桥松改了他的记忆,让他误以为是两情相悦。”苏木道:“我见到他第一眼便瞧出了不对劲,果然他身上也有掩魂咒。”
景闲玉掌心拢着红火,隐约记得昏睡时除了柳争,他还听到了颜娘和另一道陌生男音。两人似在为何事争辩,那男子欲要换什么人出来,想来那男子就是桥松,桥松见他和苏木一道,这才会将他劫了去。
只是他梦中听得那桥松情深意切,竟原来都是一厢情愿吗。景闲玉掀了被褥起身,三人围桌坐下。
“殷二呢?”景闲玉想起他昏睡前殷二也在醉酒,便道:“许久不见他了。”
“他醒了酒,我便让他先行回去焱山了。”苏木给景闲玉斟了茶,推过去,“他无事。”说着又斟一杯,递给子车渊清,问:“你是如何认识桥松的?”
“现在想来都怪我好心。”子车渊清接了茶,却不喝,两手捧着茶盏道:“约是一年前,家父身染恶疾辞世,守灵期间碰上了来檐下躲雨的桥松。我见他衣服被雨淋湿,便让他进屋赠他衣裳和纸伞。几日后他便将油伞还了回来,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知己。”
茶水倾倒出一点,子车渊清双手微微发颤,他像是有些惶然,回忆着说道:“其实父亲自小便为我订了娃娃亲换过生辰贴,是名动京都的才女,只是他父亲嫌弃我家道中落,便将此事一直拖着。之后我身体日衰,最后竟已经缠绵病榻起不来身。许是寻到了由头,她家便让人送回了生辰贴,说要将婚事退了。”
子车渊清微顿。
“我那般身子哪敢耽误人家姑娘,便也让人将生辰贴拿了回去。只是不到两日那姑娘竟寻山了门来,说既是从小订亲哪有说退就退的道理。”子车渊清喝尽杯中水,也顾不得擦手背水渍,又道:“她家中长辈溺爱拗不过她,便又让人重新送来了生辰贴。人家姑娘甘愿冲喜嫁我,却不料夜里就遭人屠了满门。”
“是桥松,是桥松杀了她一家!是他给我找了这副身子,我才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子车渊清紧捏着手,指甲掐进肉里,蓦地又挂下两行清泪,神色痛苦说道:“不怪他,不要怪他。”
他脸上又是恨又是泪,又是痛骂又是开脱,像极了殷二身体里似有两人。苏木以掌覆他面,子车渊清逐渐镇定转醒,他手捏桌沿,泪眼愁眉。
“为何会如此?”景闲玉道。
“他脑中记忆混乱。”苏木道:“桥松给他换了□□,又改了他脑中记忆,我虽将之去除,但飞鸿踏雪,总归是抹除不尽。”
子车渊清低垂着头,“我记着与他围炉煮雪、共立黄昏,耳边挥之不去的都是与他至死不渝、海誓山盟。”他咬牙落泪,“可这些皆不是我,是他要的我。”
说到此处子车渊清已经泣不成声,“世人因承不住灵的情思,便会折寿短命……可是真的?”
苏木点头应声。景闲玉广袖搭桌,蹙眉问道:“那他是因此殒命?”
“若是没有情,那便一切好说。灵吸纳地火灵气千年灵性深厚,和人本就是殊途,不管是情还是恩,人的命数皆是承受不起的。人若是承了这份恩或情,便会折了寿数,难以善终。”苏木讶然看向子车渊清,“桥松竟将这些都告诉了你?”
“我分不清真假。”子车渊清摇头哽咽着道:“我脑中依稀记得此事,又记不清是几时知晓。我、我为何会愿意同他继续待在一块,我皆不太清楚……”他像是拽住救命稻草般去拽苏木,“你你送我走吧,反正我身已死,依着规矩该如何便如何。”
“别急,再等等。”苏木安抚着他,又抛看景闲玉一眼,道:“你同我先去见见颜娘。”说着又对子车渊清道:“你留在此屋,哪都别去。”
景闲玉同苏木起身,又将屋门掩上。苏木站在身后盯看他袖子,突然道:“我看你手仍有不便,是浮果酒劲未过?”
“手没劲。”景闲玉谨慎地收着劲,恐将掌心这团红火捏扁了。他不欲让苏木知晓柳争,便岔开话,“是有什么话不能当他面说?”
“你还记得殷二先前提过,魂灵受损,便走不过轮回道了。”苏木道:“桥松逆天而行强留子车渊清在人世,子车渊清三魂有损,怕是没有来世了。”
“可有解?”
苏木摇头,“无解,天命不可违。”
景闲玉紧绷着脸静默许久,愤愤不平,“人力微弱如蝼蚁,为何要他承受,桥松又当如何!”
“桥松自有蝉山三殿处置。”苏木道:“他亦逆了天命,选了条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