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对我心怀不轨》天暮雪晴

13、妹妹

　　山间的雨格外寒凉，淅淅沥沥，像是下进了人心里。

　　陆成霜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经历过不少险境，却从未有一次，像此时此刻，心中充满恐惧和绝望，当她环顾周围，其他人的脸上更是如临大敌，惊慌不已，她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若她也沉溺于恐慌之中，全军将一团散沙，顾肇熙更毫无转机了。

　　“未到终局，绝不能自乱阵脚！”

　　她咬着颤抖的舌尖，努力逼迫自己，要沉着。

　　“陆将军，陆将军。”
　　周渠悄悄拽了下她衣服，满脸算计的拉着她小声道：“陆将军，小的听说顾将军来军中不久，无甚根基，若他此番回不去，那陆将军岂不可以……”

　　陆成霜脑袋转了半天，才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当即一脚将其踹到在地，对着他破口大骂：“放屁，滚，有多远滚多远，若让我在听到此话，便砍了你说话的家伙事。”
　　“小的失言，小的失言！”
　　周渠抱头鼠窜，不住地求饶。
　　旁边的王斩听到动静，纳闷地走过来问：“陆护军，这是怎么了？”
　　“无事。”，她拜了拜手，骂过一通，她头脑却清明了不少，当即决断：“紫荆，你领一半兵力，护送村民先行离开。剩下的人，加快速度，我等就是死，也必要将顾将军挖出来！”

　　听到此话，旁边的兵将们抹了把泪，都拼命以更快的速度挖土。

　　刀剑相击的声音渐渐逼近，陆成霜盯着顾肇熙的衣角，却紧抿双唇，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身边的兵将越来越少，一个接一个跑去抵抗山匪，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大家心里都达成了某种默契，牟足了劲，势死也要将顾肇熙挖出来！

　　“出来了，顾将军出来了。”

　　众人一阵欢呼，大家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顾将军可还好？顾将军，顾将军？”

　　好在顾肇熙还有气，只是在土里憋了太久，嘴唇发紫，脚底虚浮无力，陆成霜便和王斩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离开。

　　“撤，快撤。”

　　一路东奔西顾，好在顾肇熙还清醒，但却望着陆成霜，喉头一上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你先养养精神。”陆成霜低声劝他。
　　他微微点了点头。
　　夜色浓稠，幸而王斩随顾肇熙来山上探过路，借着枝叶茂密的树木做掩护，不一会儿，就逃脱了山匪的追逐。

　　他们躲到一个山洞里，将顾肇熙扶了进去。

　　顾肇熙的脸色白的像纸，陆成霜连忙喂了他一点水，又将将吃了几口干粮，这才眼皮抬了抬，有了一丝人气。
　　她累得整个人都瘫在地上，轻吁了一大口气。
　　王斩等人也跟着释然笑笑，这一路虽狼狈，心里却是欣喜的，苦点累点都没啥，只要人没事就好。

　　顾肇熙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今日这么一出，他也始料未及，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目光随意一扫，却突然发现，他的肩膀上，印出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手怎么了？”顾肇熙声音微哑，气息绵软。

　　“哦，这啊。”陆成霜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方才不小心弄破了，一点小伤而已。”

　　顾肇熙不信，抓过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检查一番，又抬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轻轻叹了口气。
　　“哭过了？”顾肇熙一双眼却敏锐清澈，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细小的端倪。
　　陆成霜有些犯难…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着实有些尴尬，他们之前关系也并不怎么融洽，说为他哭，实在没脸。
　　可陆成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呀，只要一想到那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会陪她斗嘴、置气，她就觉得无比难过。
　　“都是一个军营中走出来的，谁有事我都会难过的。”她嗫嚅着解释。
　　“嗯…”
　　顾肇熙什么都没再说，默默别过脸去，看向洞口外如珠帘般的雨滴。
　　“谢谢你救我。“他声音有气无力，略带沙哑，却令人格外安心。
　　”但此举，不妥！若我是你，必不会让数百人陷于危难，只为了营救区区一人。为将者，任何时候都应顾全大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是不得为而为之。”
　　“所以，你是责怪我？”，陆成霜眉头一拧，声音高了八度：“顾肇熙，你有没有人性啊？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周围将士闻声都朝他们看过来，可顾肇熙却并未置气，抿嘴微微一笑，那张凉薄又精致的脸上，总是充满了筹谋：“这就委屈了？若有一日，我真的没了，还得麻烦成霜将军，务必带领镖骑军，突破重围，平安而归。”
　　越是轻描淡写，陆成霜越是觉得气恼，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人性……
　　两人正彼此僵持着，王斩走了过来：”呃，顾领军、陆护军，莫吵了，趁着一时半会山匪找不到这里……好生歇息一会儿吧。”

　　方才为了对抗山匪，好几名兄弟都负了伤，又一路奔逃，若不歇口气，处理伤患处，恐怕他们熬不过明日。

　　“我去驻守。”陆成霜主动起身，冷着脸，大步朝洞口走去。

　　一夜电闪雷鸣，天昏地暗，恰似置身鬼哭狼嚎的地狱深渊。

　　陆成霜靠在洞口边，双手抱膝，倾盆大雨飞溅，又湿又冷，她脸上蒙着一层水雾，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但她却能听见身后沉重的呼吸声，那是疲惫的兵士们都已呼呼入睡了。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微微侧头，便见到顾肇熙拄着木棍，颤颤巍巍向她走来。

　　呼一声，一件灰蓝毡毯便落在了她头上。

　　那是全军唯一一件干爽的、可以御寒的东西，方才因为顾肇熙身体虚弱，所以给他用了，现在，却裹在了陆成霜身上。

　　她自己缩了缩，就着头上的毡毯，让其将自己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就像躲在一个小小的、不被打扰的空间中。

　　暗地里，她睁着双清亮的眼，偷偷打量旁边那人。
　　顾肇熙背靠洞壁，微微仰着头，显出流畅的下颌线，发丝滴着水珠，脸色微微泛白，却更显清冷俊逸，单脚支起，有别于从前端方稳重的样子，多了几分倜傥洒脱。
　　身后的火堆突然噼啪迸溅出一串火星，橙红色的光一闪而过，驱散了几分寒意。
　　她不禁在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容，说话做事从来都温文尔雅，可那心肠，却又冷又硬，就像一柄镶嵌着华丽宝石的利剑，看上去璀璨夺目，刀锋穿过肌肤时，却是冰冷刺痛。
　　可他那样，又好像没什么不好。

　　他孤身投入雨中的背影、被埋泥土中衣袂的绣样，还有她扶着他时冰凉的指尖，似乎都在不断的告诉她，此人，曾与她共患难。
　　历经一番生死，她对顾肇熙的印象也在悄悄改变，几次濒临绝境时，她都有意无意的会想，若是顾肇熙，应当如何做？

　　他自私、冷漠，诡计多端，却也心有大义，头脑冷静，这样的人，的确担得起一军之首，父亲看人果然眼光独到，她不得不服！

　　“方才，你害怕了么？”
　　“有谁不怕？“她抱着膝盖，头搁在膝盖骨上，有些昏昏欲睡。
　　”但怕没有用，我不能被击垮呀，许多人还指望着我，我不能……”
　　渐渐，她不说话，沉沉睡去。
　　看着她满脸疲惫，毫无形象的睡姿，顾肇熙却心里一阵柔软。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过世多年的亲妹妹，正是曾饱受天下文人赞誉的淑因公主。
　　淑因容貌端丽，温婉娴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谓是当世女子中完美绝伦的形象，可她却太过柔弱，当面对命运突变，父母蒙难时，她所做的，却只是自缢于梁前，草草结束一生。
　　有时候，他多希望她能学一学陆成霜的坚韧不拔，让她明白，身为女子，也能独当一面，不要惧怕任何风雨，要相信自己能凭借自身胆识和智慧，闯出一片天，即便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也不要轻易认输…
　　他多希望，她能坚强一点，那样，他在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天光露出一丝缝罅，那是黎明前的黑暗。

　　修整了一晚，大家便整装出发，与紫荆他们汇合。

　　“放心吧，紫荆姑娘他们有我们大半的兵力，我们才八九个人，都能逃脱山匪的追逐，他们也会没事的。”

　　伴随着王斩絮絮叨叨的话语，他们还真就在一块溪石边，见到了紫荆他们。
　　那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前面有一片树林做遮挡，后面是一个瀑布，巨大的水流声几乎能将他们交谈声淹没，似一层天然的屏障，将他们的行踪隐没。

　　“女郎，顾将军，王右卫，你们都好？”一见到他们，紫荆便欣喜异常的迎了上去，她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只是眼底乌青，想来这一夜，也是担忧坏了。

　　此时，烦人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万里无云，又遇故人，陆成霜心中阴霾已经消去一大半，也轻松的问紫荆：“都好着呢，你们呢？后来可有遇到山匪？可有伤亡？”

　　紫荆笑着摇了摇头：“当初我领着村民逃离，倒是有一些山匪追了上来，好在我们人多，他们不敌便跑了，后来便一路畅通无阻，便再也没有遇到山匪，全部都安然无恙呢。”

　　“那便好，那便好，雨也停了，我看，待会我们便一起下山，再另寻落脚处。”

　　天灾面前，剿匪之事需容后再议，先安顿好这群无家可归的村民要紧。

　　“顾将军，您可算平安回来了！”
　　顾肇熙大步走上前，端端回村民行了个礼。

　　“多谢众位挂怀，顾某已无大碍了。”

　　听到他这话，大家的脸上纷纷露出笑意。

　　经历一场危难，村民们与镖骑军相处更加融洽，更感激他们在关键时刻，不离不弃、拼死相护。

　　村民们也纷纷起身相望，想来也是，谁不喜欢谦和有礼，又俊逸不凡的少将军呢？

　　村中许多有女儿的人家，都曾私下打听过顾肇熙的婚事，听闻他还尚未婚配，有些胆大的，还想把女儿送给他当侍妾，不过，他都婉言拒绝了。

　　陆成霜瘪了瘪嘴，冷着个脸。

　　“怎么了这是？”顾肇熙回过头，眨了眨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满。

　　“仗着一张迷惑众生的脸，招摇过市。”她嘟囔着道。

　　“哦，说你自己呢？”顾肇熙漫不尽心，嘴里正嚼着喷香甜糯的栗子，利落的下颌线两腮鼓鼓的，一副天然可爱的样子，说的话却总是令人火大。

　　“嗬，我说，你这是缓过劲来了啊。”
　　刚把他救出来时，还挺像个人样的，现在怎么又跟她怼上了？

　　陆成霜心里不满，却见顾肇熙吃着吃着，神色渐渐凝重，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变得锐利机警，不断环顾着周围。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突然沉声问道。

　　“不对劲？”

　　陆成霜认真观察四周，皱着眉头道：”好像，人少了些。“

　　\"对，而且，少的都是女子？\"

　　陆成霜第一反应是瞪了他一眼，继而展望四周，认真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回事……欸，阿秋也不在！”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