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乌托邦（日式短篇）》雪nomi

4、审判

　　“阿路。”……声音无比模糊，如同我的意识一样缓缓下沉。
　　那是一片花田，花瓣们在风的驱遣下形成一道道海的波浪，就犹如少女的心，正悸动地摇曳。
　　她的身旁有一个身影，穿着黑色大衣。
　　我看不见那男人的脸。但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即便与我隔了一段距离，仍能感受得到。

　　“你知道茉莉花的话语是什么吗？”
　　少女微笑着表示不清楚。
　　“忠贞、纯洁，就像眼前的你一样。”说罢，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将那束茉莉花编成的花环戴上了少女的头顶。

　　眨眼间，茉莉花环散了，花瓣飘零不见，“我”再一次被拉入了黑暗。黑色风衣残破不堪、一束茉莉花无力地在寂寞的空气里耷拉着。
　　我想起来了，这里是六年前的家。

　　不对，家？
　　家不应该是存储我们快乐幸福的地方吗？我清楚这里并不是那种地方。

　　业绩爆雷，家庭破产，这只是命运的开始。
　　那个穿破风衣的男人拿不知道哪里来的钱赌博，输了之后开始拿母亲撒气。言语上的辱骂、心智上的攻击，甚至……行动上的暴力，这场闹剧于名为“家”的地方愈演愈烈，而我则无能为力。
　　母亲一次又一次以侥幸心理说服自己，在怪罪自己与维持家庭关系间反复徘徊。

　　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因自己的所作所为，永无止境地推着一块不可能推完的巨石，即便这个惩罚是以死亡为代价，各位天神也并没有为他采取任何行动。我就好像这些天神，无论淡漠，无论同情，我都没有伸出援手。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吗？还是我的本性就是冷漠？
　　更何况母亲并没有做出绑架死神一般的行径。

　　如果西西弗斯的命运只有死亡，那么我愿意伸出双手，与她一同———

　　堕入深渊。

　　“阿路。”声音在耳畔忽然清晰，那是少女细细的低语。
　　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双明丽如宝石般的眼睛，隐隐透露出某种热忱。

　　“真是的，再不醒来的话我就要像王子一样亲你了哦。” 玩笑般的语句从这位少女的嘴里出来貌似就不那么像玩笑了。
　　我敲了敲沉闷的脑袋，开始思考今天是星期几。

　　随即我撇了一眼墙角的日历，不料，这细微的动作竟被少女细心捕捉到了。
　　“今天是星期天啊，你忘记了？约定好今天一起去打工的。”

　　啊啊，因为这个奇怪的梦，已经快赶不上了。
　　我和佐佐木一同在夏风肆意的小径上穿行，大概是运动的缘故，低沉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慢慢转晴。
　　“你梦到了什么？”
　　少女真挚的眼神一直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从这之中我看不出她的意图。

　　“梦到了充满正义感的佐佐木同学在和我讲话。”阿路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是「正义」。”佐佐木同样果断回答。

　　不是正义？那又为何不惧麻烦来管这么一位童年旧友？我曾见过许多可怜与同情的眼神，但唯独佐佐木日和翠绿色的双眸不一样，如果不是前者，那就只能用“正义感”来形容了。

　　性格一向还算柔和的星野路正在面对平生里不算重要但很难解决的问题，那就是猜测眼前这位奇怪少女的心思。

　　佐佐木带着笑意继续道：“是「审判」。”

　　阿路对于塔罗牌名称还不算陌生，经常能听到同班同学议论，但自己却从没有想要深入了解的欲望。
　　审判的牌面上，一个巨大的天使正吹着号角，底下的人们围绕着她，不知是欢呼还是厌弃。光从名字来听，审判似乎并不具有什么好的意味。但换个角度来看，将过去不堪的自己审判，继续新的生活，也许也是一种审判。
　　但是，这又和佐佐木日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道西西弗斯吗？”
　　阿路眨了眨眼。
　　“在我看来，你就是那个西西弗斯，星野路。”语气非常坚定，大概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坚持了很久吧。

　　当灾难的号角吹响、巨石滚落之时，我没有及时作出选择。在挣扎与放弃中，最终选择了最差劲的方法，但好在结果并不算太差。
　　但佐佐木呢？如果她将我视作西西弗斯，那么她有做出选择吗？———

　　她的选择，此刻，正呈现在我眼前。

　　耳畔蝉鸣不再喧嚣，整个世界安静了。

　　啊啊，是这样啊，原来我们都背负着一样的东西，那份当年作为旁观者的愧疚使我们时隔六年相遇，那份愧疚使名为佐佐木日和的人出现在我眼前，以至于我的生活和所作所为受到了「审判」??

　　也许她因为自己身为我的邻居却没有想尽办法阻止那个男人才一直在谴责自己吧。真是……

　　此刻的我不知在她面前应该露出何种表情，错综的情感填满了我的内心。我习惯了他人表面上的施舍与好意，却始终没有人与我一同溺于海浪之中体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一直都在。这股不习惯的温暖擅自闯进我的世界，令我止不住颤抖。

　　“你无需帮助我推动巨石，因为那不是你的责任。”
　　少年的语气不再犀利，声音中流露着温柔与无奈。

　　你就是「正义」本身啊。不知为何，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