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乌托邦（日式短篇）》雪nomi

2、美梦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我是个懦弱的、只会哭着依靠别人的孩子。

　　钟表表盘的尽头是什么呢、在无尽却又短暂的时间里，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

　　只是一味的等待着被老虎吃掉，直至遍体鳞伤、倒地不起。甚至连行尸走肉也算不上，连骨头也不剩，就这样被蚕食殆尽，失去人的外表、血肉、以及心灵。

　　「如果真有上帝，那它一定会在此时奏响悲怆的咏叹调吧。」
　　人们都愿意相信上帝是无私的，是施予我们慈悲与宽容的。但它终究不是人类，不是拥有情感的生物。就在我们连绝望的吼叫也无法发出的时候，它又能有多少同情呢。

　　我迷迷糊糊梦呓着，蓦然想到了那只黑猫。
　　孑然倒在雨水洗涤的街道角落，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没有任何能去的地方，大概是被人遗弃了吧。而我所做的，是帮他掐灭那无意义的燃着的希望罢了。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以为是，但有些事情不是靠我们几份浅薄的情感就能改变的。

　　乌鸦被淋湿了羽翼，在这种连安息之地都不算的地方。
　　他们是自己选择来到这里的吗？今后又将归属何方？
　　「未来」这种云烟般的东西，转眼间就会轻易被吹散。

　　雨，不停地下着。在这般憔悴的暴风雨里，我看不见云烟。

　　八月、炎热扑面而来。柏油路面已经铺上了一层灼热，耀眼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也许一不小心被照到就会浑身燃烧。这种猛烈的天气总带给人闷燥不安的情绪，所以我不喜欢夏天。

　　我一如既往地拉开母亲房间的门：
　　“母亲，该起床———”

　　也许是关于夏天烦闷的说法应验了吧，我开始不安起来。
　　因为，房间里没有母亲的身影。平时母亲都会独自待在房间里，一大早出门这种做法着实不符合病人的作风。

　　自己出门了？怎么会……冷汗直从我的内心深处往外跑，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住潜藏的不安情绪。这份情绪貌似已经堆积了很久。
　　是啊，一直以来，我拼命想要消灭的东西就是这股不安。我为自己过往的无作为而后悔，同时害怕母亲温暖的声音从我耳边消失。

　　我飞奔到玄关，却发现母亲的鞋子依旧整齐地放在鞋柜上。
　　周围逸散着清晨独有的充满精神的鸟叫、车轮碾过水泥地发出的低声轰鸣、以及厨具叮当作响的声音。

　　我猛地闻声赶去，一瞬间被这不真实感冲击得无法呼吸。
　　尘埃记忆里母亲切菜的身影，和现在眼前的身影逐渐重叠，又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在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明明是这样普通的事情………
　　脸颊两侧无意落下温暖的泪滴，连同我这颗污秽不堪的心，一并化为小小的涟漪，滴落在木地板上。有很多想说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忙地转过头，试图让酸涩的鼻尖赶紧恢复。

　　“对不起，阿路。”

　　我不敢回头，害怕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一幅表情。不想让她情况好转的第一件事就是担心我。内心混乱的情感正在发酵，盖过了那份小心翼翼的不安。

　　“这些年来一定让你受了很多苦吧……”
　　大大的温暖的掌心覆盖在我的头上，如此熟悉，却又如此令人寂寞。

　　温暖气息氤氲的房间里，无比纯粹的、久违的、母子二人的对话，没有任何其他人知晓。

　　放学铃响过之后，电风扇没有再发出凉爽的声音，大家都准备离开了。
　　“阿路，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记得今天你不用买药来着。”伙伴里的一个人对我说道。
　　一直以来我都有定期帮妈妈买药的习惯，所以有些日子不能和朋友一起回家。
　　但是———

　　“嗯，但是今天不是买药。”
　　“哦？莫非是令堂身体恢复了吗，感觉最近你情绪好很多啊。”
　　“不是吧，原来我情绪一直很差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阿路你别听他瞎说，你可是我们里面情绪最积极的。”
　　…………
　　我们就这样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这些无所谓的话，好在最后我装作尿急的样子才平安溜之大吉。

　　我大步流星迈向家的方向，思考着晚饭应该吃什么。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貌似是对着我说的。

　　“你好——”
　　见我没有反应，这声音越发明显。“你—好——”
　　一个穿着清爽的女中学生正坐在佐佐木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充满笑意地对着我招手。
　　“？”

　　我以为是错觉，打算扭头无视她。
　　“不要逃啊，阿路同学，我有那么吓人吗？”

　　谁知还没等我来得及转头，她就悄无声息地闪到我旁边。见如此情景容不得我拒绝，我便只好正眼面对这位女中学生。

　　我突然间想起了身边这位看似有点莫名其妙的同学的身份：
　　佐佐木商店老板的女儿、我儿童时期的挚友——佐佐木日和(sasaki hiyori)。
　　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啊，好久不见了，佐佐木同学。”
　　“好久不见，感觉阿路同学这几年变了很多呢。”她笑了笑，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声音里的犹豫。

　　七八年前，我因为家里的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佐佐木与其他玩伴。那段时间捆住我的是无尽的黑暗与痛苦，那时的我几乎无暇喘息，寻找一处微小的突破口已经用尽了我的所有力气。………好不容易家里稳定了，母亲也进了医院，虽然对儿时玩伴抱有惭愧，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向他们道歉。

　　就如同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她拉起我的手。
　　“如果阿路同学觉得愧疚的话，还请好好说出来哦。”就这样，我被她拉着一同坐到了留给我鲜少印象的台阶上。
　　仔细看的话，她也变了很多：犀利却又清澈的眼睛、尖锐的五官露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表情、头发相较以前长了三四倍、也变得善于与别人沟通了，这些都与我记忆中的佐佐木日和大相径庭。

　　我试图用深呼吸来缓解内心的紧张，竭力不让自己陷入回忆的深邃里。

　　“对不起，当年还没来得及告别就匆匆离去了，但我的家庭……我的母亲需要我。”也许她会觉得这样的道歉很敷衍吧。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显得很有诚意，但这句话确确实实是我心中的真实想法。

　　“诶，没想到阿路真的道歉了啊。”戏谑的语句在耳畔绽放。

　　蝉鸣声声，诠释着夏的童话，同时一并带着、我们对于过去与未来的那份、空空落落的燥热。蝉鸣以外，我似乎还听到了其它声音，那声音十分明显，无法让人无视——那是我的心，它一直在笨拙地悸动着。
　　（*空空落落：指表面上没有什么，内心却失去了不想失去的，从而导致情感上空洞和寂寞）
　　少女的说话声停止，使得这声音不受控制地在风中飘零摇曳。
　　霎那间，风停了。

　　“阿路你十分认真这一点，还是没变啊。”
　　而后是短暂的沉默。

　　“……其实应该道歉的是我，过去我真是太笨了，没有顾及到阿路你的心情，还执拗地拉着你来满足我的愿望，对不起。”
　　见佐佐木这么说，我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我的共情能力很弱，经常无法与他人感同身受，但着实没想到她会那么在意以前的事。

　　就在思考的短短几瞬，她完全没给我作出反应的机会，只是迅速将话题一转，好像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一样。

　　“阿姨……令堂还好吗？”她满脸担忧。
　　“嗯，最近情况有所好转了。”
　　一想到过去母亲为我们撑伞的情景，回忆便不断从脑海上涌。
　　她也对过去琐碎的小事无比怀念吧，所以才会在这时候提出这个貌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想到这里，我的心头一沉。

　　“过去令堂教导了我很多，我一直期待着再见她一面……”
　　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反常态的表情更让人对她产生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明天我可以去拜访令堂吗？”
　　清风吹拂，树影攒动。就连人多发出的轰轰烈烈的声音，都像是在为我的母亲庆祝一样。而我的心中却有个念头逐渐明了———
　　这个夏天，有什么将要改变了。

　　“嗯，如果不介意的话” 少年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