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是顺手[无限]》林间星

12、【今夜祝你好眠】

　　阴云压了大半天，雨总是要下不下的样子。
　　傍晚时，迎了一道雷，雨突然噼里啪啦滚落下来。
　　像一位不打招呼，不期而遇，不受欢迎的访客。
　　几个围着宅邸四周搜查的人被兜头淋了一身，气急败坏地冒雨回了房子。
　　没人在天黑之后还愿意待在外面。
　　也没人敢待在外面。

　　一入夜，天气就冷了，天一冷，白鹭困乏的毛病又犯了，更不爱动弹。
　　壁炉的火腾腾地烧着，她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边烤火边看书。
　　其他人也聚在大厅里。
　　那几个被淋了雨的人，从楼上换了衣服，拿着大浴巾骂咧咧地边擦，边等待晚上的集会。
　　早上死了一个人，平静的局面被打破，正是适合交换信息的时候。

　　卷发女人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听身边的人小声汇报了些东西，又侧首耳语两句，起身向白鹭走去。
　　——积分定生死。
　　早在第一天，这里的规矩就已经被定下来了，白鹭的积分点数最高，所以这里的一切自然该由她把控。
　　是否共享信息，共享的方式，共享多少，当然也由她说了算。
　　——至于白鹭那天说她是种子。
　　——爬到这个分数的大佬，自然有自己独特的癖好。
　　卷发女人组织里也是如此，有人在游戏里亢奋得像得了疯病的狗，有人荤素不忌地玩弄新人，有人一进本就爱搜集各类残缺物……
　　奇怪的人她见的多了，遇见一两个喜欢扮猪吃老虎被人捧着的，也不稀奇。

　　卷发女人名叫张婷，其他人都叫她一声婷姐。
　　张婷走到白鹭身边，一低眼，看到白鹭膝上的竟然是一本童话。
　　她瞬间改了主意，直接半蹲在白鹭身侧，小声将晚上的安排说了一遍。
　　末了，她问：“今天的集会，我先来主持？”

　　张婷很清楚自己的优势。
　　她的外表也很能讨人喜欢，没什么攻击性，声音也是柔柔和和的。
　　但觅云里这么多好手，她张婷却能成为一个小组的负责人，多是因为她舌头灵巧，知道对着什么人说什么话。
　　对特立独行的人就无声地顺着，对虚荣的人就尽可能地满足虚荣。
　　但该扔的陷阱还是要扔，大佬总是爱面子，这点小小的心思，也没人会戳破。

　　这么些年来，无往不利。
　　不过这一次，她碰到了白鹭。
　　她正式踢到了——一块材质不明的铁板。

　　白鹭长睫低低垂着，目光朝下，向着书页。
　　像是读书出了神，完全没有听见耳边的声音。
　　她这种没有攻击性的学生气，更加笃定了张婷内心的猜测。
　　张婷抬起手：“你放心的话，就交给我。”
　　她长长的手臂伸向了白鹭的肩，上半身也倾得更近。
　　从后头一眼望去，仿佛一个人握着另一个人的肩头，正耐性十足地与她讲解书上的文字。
　　张婷的声音温温柔柔：“你肩上有根断了的线。”
　　几乎就在她的手要碰触到白鹭肩头的一刻。
　　似乎一直心无旁骛的白鹭微微侧了侧身体。
　　张婷的手臂落了个空。

　　在张婷皱缩的瞳孔中，少女慢悠悠翻了一页书。
　　狭长的眼睛慢慢抬起来，瞥向了身边靠得过于近的女人。

　　壁炉的火温暖而明亮。
　　烤得白鹭腿脚暖洋洋的，将这两天的阴寒感觉都压下去了几分。
　　“我无意干涉你们的事情，不用跟我打报告。”
　　白鹭的手指在新的书页上点了点，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
　　这不是张婷想要的回答，她又小声地试探：“我晚上去找你，他们说的消息——
　　张婷顿了顿：“都告诉你。”
　　白鹭抬了抬眼皮。
　　没有必要。
　　这真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
　　况且不说他们共享的信息的真假，又能否不遮不掩和盘托出，就算他们赌咒发誓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们有人会信吗？
　　“那不好吧。”白鹭说，“显得我占了便宜。”
　　“没人敢多说什么的。”
　　“那还是不好。”白鹭的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
　　张婷一喜，刚想趁势让白鹭答应些什么，就听她又开了口。
　　“这样吧，你也把我干了什么都跟他们说啊，”白鹭说，“正好你心里清楚着呢。”

　　白鹭声音不高不低，语气随意又漫不经心，好像她一颗心都填在了书上。
　　她说出的话像颗毒蘑菇形状的钉子。
　　这样的钉子，伤不了手脚，看似柔软无害，却偏偏是有毒的。
　　张婷只觉得周身慢慢发寒。
　　她做了蠢事了！
　　她下意识张口想解释。
　　“瞧。”
　　白鹭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这一页是幅插画。
　　她指着粘在楼梯上的水晶鞋，“瞧，不是自己的东西，拿在手里也是会掉的呀。”

　　见到张婷回来，刺猬头男人忙迎了上去：“婷姐。”
　　张婷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脸上挂起了轻松的笑容。“她不参与，不参与就不参与吧。”
　　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却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把白鹭得罪光了。
　　刚刚她起身离开的那一刻。
　　白鹭忽然叫住了她。
　　张婷回过头，白鹭半长的头发因为没有扎而垂落在唇边：“他们知道，你是以他们的名义来跟我说这些吗？”
　　她顿了顿，拖住莫名发软的腿脚，回到了她的领地。
　　那一天晚上，张婷都没敢再把目光放到白鹭身上。

　　宁静的大半个夜晚过去，聚在一起的人被迫分开，夜一深，他们三三两两结伴上了楼。
　　许杰，也就是最开始那天提议以积分决定房间的人，脚步慢了些，落在了最后。
　　他走上楼时，不知怎么地，忽然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壁炉的火焰温暖明亮，白鹭躺在一把摇椅上，前后晃动着，读着一本棕褐色硬壳书。
　　他一时有些恍惚，趴在栏杆上，往下探着身子——
　　黑衣服的老人从暗中走出，他的脸面对着白鹭，眼睛却慢慢地，慢慢地往上翻——
　　直到翻到一个正常人类无法达成的角度。
　　黑黢黢的眼珠正对着许杰。

　　二楼走廊传来花盆被撞倒的声音，掩盖不住仓皇退去的脚步声。
　　白鹭将书页合上，手指夹着书本，轻声感叹：“房子的隔音真差。”
　　老人并不言语，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也照得他老树皮一样的脸更加沟壑纵横。
　　白鹭将书本放在腿上，仰起脖子：“我都好几天晚上没睡好了。”
　　老人依然以沉默回应。
　　“既然这样，请给我一壶茶吧，”她翻开书页，“今年的新茶。”
　　老人枯树状的脸再度凝滞了，一种费解慢慢出现在他脸上。
　　那种费解像是在问：你为什么能提出这种请求。
　　白鹭指着书本上茶话会的插图：“聊天啊。”
　　“我对你的职业——”待就业生白鹭扯开了嘴角，露出几颗牙齿，“很感兴趣。”

　　一个正常的人不会有和副本里的人半夜聊天的兴趣。
　　白鹭有。
　　一个正常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她要学泡茶。
　　白鹭会。
　　老人：“……”
　　白鹭润了润茶叶：“我做得对不对？”
　　老人：“……”
　　白鹭笑吟吟：“我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

　　今晚清醒的人不止一个。
　　小叶也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不知道为什么，隔壁房间的人今晚上特别有兴致，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隔着墙也能传过来。
　　小叶尝试把头埋在被子里，男女嘈杂的争吵声却越演越烈。
　　声音明明很大，她却一直听不清内容。
　　小叶不由得越来越急，心里也越来越焦躁，甚至不自觉地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圈。
　　她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夜晚不能出去，只能裹在被子里等着天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隙亮光透过窗帘缝隙穿进屋子。
　　小叶心里一松，笑着拉开窗帘，爬上窗子，对着外面的太阳甜甜一笑，跳了下去。

　　砰！
　　一声重响。
　　是落在地上的书发出的声音。
　　大约几秒钟之前，这本硬壳、棕皮书还握在白鹭手里。
　　几秒后，打在了小叶的膝盖，掉到了地上。
　　书不算大部头，但毕竟是精心装裱过的版本，分量不可小觑。
　　失去神智迷迷瞪瞪的女孩膝盖一下子被敲得一瘸，身体失去平衡，咯噔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白鹭坐在壁炉边，看着女孩像是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一样，维持着跪倒的姿势，向前爬行。
　　白鹭扬了扬眉毛，疼痛本应能唤醒一切幻觉。
　　为什么不行呢？
　　白鹭侧过眼，锥子尖闪着冷光，藏在椅子的边缘。
　　她垂了下眼。
　　就这功夫，女孩的胳膊几乎就要伸到壁炉里去了。
　　火焰灼灼，女孩像是完全没有痛感。
　　白鹭再度握紧了身旁的尖锥。
　　——应当是有用的，就算唤醒不了，再不济，也可以挑开她的膝盖，制止她的行动。
　　她学过，很简单。

　　黑衣老人静静注视着白鹭。
　　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的情绪。
　　他本身便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

　　白鹭与他的目光撞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改变了注意。
　　白鹭松开了手。
　　她抓起了手边的杯子。
　　杯子是朱红色的骨瓷，她没扔下去。
　　里头茶水划出一道弧线。
　　茶叶糊了女孩一头，明明是温热的水，她却像被冰水兜了一头一样，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茶水诡异地起了效果。
　　女孩上翻的眼皮缓缓拉回来，渐渐出现一点儿清明。
　　这点儿清明让她看见了眼前熊熊燃烧的炉火。
　　咫尺之遥，跳动的火星几乎就要烧着她的手。
　　女孩仓皇地往后跌了一步，这时才看见坐在壁炉边的白鹭。
　　“我怎么在这儿？”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女孩神色一变：“你想杀我灭口？”

　　质问就像条失去骨头的狗，肆意扑咬。
　　可是白鹭自诩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
　　她更多的是感叹，感叹如果她有这种看图编故事的能力，毕业大考的体验报告也不用担心编不出来。
　　想到毕业，白鹭真心实意地有点儿头疼了。

　　白鹭发呆的功夫，小叶撑着一旁的桌椅站了起来。
　　小叶神经戒备，视线几度在白露和老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找了个两人中间的位置，慢慢挪了过去。
　　小叶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明刚刚已经天亮了啊。
　　——为什么她还会在这里？

　　小叶抹了把脸，泡开的茶叶黏在了她的指缝间。
　　她摸着触感奇怪，低头一看，脸色瞬变：“这是什么？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白鹭的杯子空了，她正好侧身给自己斟茶。
　　闻言，她转过头，漆黑的眼珠子盯着眼前的女孩：“你看不出来吗？”
　　她的声音缓缓的，字字之间的间隔极其标准，像是咬着齿龈一个一个蹦出来。
　　小叶顿时感觉脊背处绷紧了。
　　她戒备地望向白鹭。
　　白鹭吹了吹杯中新泡的茶叶，语调变得轻飘：“我们在喝茶啊。”
　　“你也想来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