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是顺手[无限]》林间星

11、【今夜祝你好眠】

　　“还是没出门？”
　　刺猬头走到中年男人身后，给他递了只皱巴巴的烟。
　　中年男人接了，放鼻子下闻了闻：“好东西啊，没呢，半天也没动静。”
　　一指白鹭紧闭着的门。
　　刺猬头嗯了声：“婷姐让我来换你，你下去汇报吧。”
　　“成。”中年男人将烟收进口袋，嘱咐道，“小心点儿，千万别被发现。”
　　“放心。”刺猬头耸耸肩，“你说，盯着她真有意义吗？”
　　中年男人：“上头都吩咐了。”
　　刺猬头透过缝隙，瞥着白鹭的门：“我觉得她说的不像假话。”
　　“二十二万分还是种子。”中年男人嗤笑道，“你和我是什么？埋种子的泥？”

　　白鹭在屋里看着书。
　　她挑中的这间房，床头柜里塞了几本书。
　　她看得不太认真，没一会儿书就翻了小半，纯属消磨时间。
　　早餐全是碳水，血糖升得快，人也有些昏沉沉。
　　再加上这里的书的年代有些老，字体偏小，还有一股沉沉的泥土味，读起来更让人犯困。
　　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翻过一页，扫了一眼，正要再翻一次页时，她的眼睛轻轻一移，落到一处。
　　泛黄的书页边缘，忽然多了一小片阴影。
　　起初是很淡的灰色，指甲大小，逐渐变得浓了一些，没一会儿，就像被洇湿了一样，变成硬币大小，边缘并不齐整，想是被砸扁了的瓶酒瓶盖，刺刺的。
　　白鹭抬头往上看了看，天花板的壁纸繁复美丽，没有往下滴水的迹象。

　　她再低头。
　　阴影迅速变化，灰色很快变成沉灰，沉灰又变成黑，黑中央透出一点儿红红，渐渐地——
　　就像一滴滴的血叠着滴在上头一样。

　　白鹭：“……”
　　怎么会有这么老套的把戏呢。
　　白鹭拎着书页：“玩一次可以。”
　　潜台词是再一不再二，两次她的耐心就告罄。
　　红色的眼珠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桌角。
　　肉球像是弹珠一样，滚到桌角边缘，血丝杂乱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很快又调了个角度，望着她身边的方向，好像她身边立着另一个人一样。
　　房间里无端端变得有些冷，一股不知哪儿来的风翻动了书页，翻得刷刷响。
　　——啪。
　　白鹭将书页按上了，她的手指摁在深棕色书封上，眼睛向旁边一瞥——
　　锥子尖闪着跃跃欲试的冷光。
　　“……”
　　书上的阴影缩成指甲大小，红豆大小，缩得看不见了。
　　桌边缘的红色眼珠轱辘了半圈，也跟着消失了。

　　临近中午，早上好不容易晴起来的天，又开始阴了。
　　大片的阴云聚集在远处的森林上方，一团一团，连着深林的末端，向着宅子缓缓前进。
　　白鹭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把窗叶合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白天的走廊充斥着和夜里不一样的热闹。
　　厚重的编织地毯在细密处积了一层很厚的灰，来访者的印迹杂七杂八叠在上头，又被立起的丝绒所掩盖，也看不出方向。
　　白鹭走到一间房前，停了脚步，敲了两下门。
　　门内没有声音，她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也就是同一时刻，就在她迈进门内的同时，附近的几扇门悄悄开了一条小缝，高高低低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到同一处。
　　那间房间，是今天早上死的人住的。
　　房间早就被上上下下搜过了，从地毯到天花板的吊灯，每一个角落都被人仔细地翻找过。
　　就算现在进去，线索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刺猬头男人一边想，一边把脸更紧地贴在门上，瞪着眼睛，屏息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这间房，先前盯白鹭自己的房间时，是绝妙的位置，死角小又不引人注意。
　　但这会儿角度就一般了，白鹭一走，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刺猬头有些心急，他屏息等了几秒，决心冒个险。
　　他拉松了鞋带的结，悄悄打开门，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了几步。
　　他吸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几步远时蹲下身，装作系鞋带的样子。
　　借着掩护，他轻微侧过头向屋内看。

　　他要窥视的人影阻止了他的视线。
　　白鹭蹲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朝着他看。
　　刺猬头男人受了惊吓，拉着鞋带的手狠狠一扽。
　　“真巧。”
　　他佯装平静地解释：“鞋带松了。”
　　白鹭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鞋旧了。”
　　刺猬头勉强地笑笑：“跑了好几个本儿，难免。”
　　“是吗？”白鹭趿拉着拖鞋，“不过你今天晚上最好把鞋带系得紧一点儿。”
　　这是警告吗？
　　刺猬头噎了一会儿：“……谢谢。”
　　“不客气哦。”

　　目送白鹭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边，男人立刻走进了那间房。
　　房间还维持着早上被人搜刮过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乱。
　　但是，其实在他们进来翻找之前，这房间也称不上整洁，早上死掉的倒霉蛋显然不是个讲究的人。
　　外套随意地搭在椅子上，衬衫扔在了地上，一条黑铁色的长裤随手搁在了床角。
　　——那团肉块显然并没有套衣服。
　　刺猬头绞尽脑汁将眼前一切和早上时的情景对比，试图找出一点儿不同。
　　但他很快认识到这可能是徒劳的。
　　白鹭进房间的时间太短了。
　　如果是要找东西，那根本就来不及，除非，她进屋子根本就是在耍他玩。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她早就知道——知道她要找的东西在哪儿。
　　一个念头瞬间从男人心头滑过，可惜走得太快，他没能抓住。
　　男人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变得很安静。
　　那种安静不是宁和无害的，而是某种骚动起来却又被迫无声无息的东西。
　　好像有谁捂紧了嘴巴在等待着、窥视着。
　　凌乱的床铺边沿沉默着塌了下去。
　　窗边的帘子无声地摇晃着。
　　屋子内，刺猬头的心思全跟着白鹭跑了。
　　他不小心踢中了房间内的椅子，膝盖狠狠一疼，咒骂着抬眼。
　　就在这时，一股风恰巧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窗帘还在晃动着。

　　阴云已经滚滚地卷到了宅邸上方，遮住了天边仅剩的橘色光线。
　　不知是谁路过时摁开了走廊的灯，分布均匀的灯光沿着走廊通向楼梯。
　　白鹭顺着光线相反的方向一直走到窗边。
　　窗外，一株粗壮的山茱萸木在寒风中摇动着枝叶，树叶探进了半开的窗子。
　　白鹭向外看了一会儿，掏掏口袋，拿出她从房间里取走的东西。
　　——一封邀请信。
　　和白鹭那张脏污不堪，几乎完全看不出本貌的信封不同，这一封邀请信被保存得很好。
　　颐草制成的纸，精致得不留心就注意不到的暗纹，以及笔触秀丽的字体。
　　白鹭翻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
　　信笺上的字更加方正一些，笔触更深。
　　【欢迎参加我的聚会，亲爱的客人。】
　　这是第一行。
　　【这不是一座凶宅。】
　　这是第二行。

　　她扫向了尾端的落款，一行是名字，一行是时间。
　　名字签得十分花哨，长长一串像团找不到开头的毛线球，但粗细错落，看着就有些功底。
　　白鹭评价：“像一只爬虫。”
　　她将信笺扣在心口，细长的眼睛向后一瞥，“你说是不是？”

　　身后跟着的人走了出来。
　　“你跟了我是有一会儿了。”
　　小林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咬咬牙：“我没有恶意，有点儿事，我觉得该跟你说。”
　　白鹭没那么在乎这件事。
　　小尾巴多寻常，在第三区长大的人早就习惯了被跟着盯着看着。

　　小林：“去我的房间？”
　　白鹭先摇了摇头，又抬抬细细的下巴。
　　——要说话就在这儿说。
　　小林读懂了，却犹豫起来，他审慎地向左向右看了看，又看了看，甚至走到两个半人高的花盆边确认了一下有没有人。
　　其实他如果再冷静一点儿，他就会注意到那盆花的叶子仍在轻微地抖着。
　　地毯上的脚印虽然杂乱，但仔细一些，也能看出来一连串的脚步。

　　白鹭没有提醒。
　　提醒了也没有意义，注定要传出去的消息，不会因为小心防备而被永远封存在匣子里。
　　就像她也不会警告那些跟着她的人。
　　即使警告过，想跟上来的人还是会跟上。
　　嗜血的虻，只要闻到新鲜血液的味儿，总会前仆后继地来。
　　这是他们的本能，人所不能战胜的本能。

　　草草地确认情况后，小林用沙哑的声音，小声地将他一天早上的见闻全部告诉了白鹭。
　　从早上听见那声尖叫，到在厨房发现尸体，再到每一个人后来的动作，事无巨细，详尽到啰嗦的地步。
　　“……我是第一个进去的——”
　　白鹭在此时挑了挑眉。

　　小林口干舌燥地说了很久，说到尖叫声，她没反应，说到厨房地上的尸体，她眼神飘到了窗户外面，说到死者房间里的样子，她歪歪头打了个哈欠。
　　小林甚至以为她都没在听。
　　直到她面上出现明显表情的这一刻，小林一下子停住，脑子里也卡了壳，花了一会儿功夫回忆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停了十几秒后，他再度肯定：“我是第一个，我确定，那个人他就住在我对面，早上听见尖叫声他没出来，我就猜想出了什么事儿，所以在其他人进来前，先进去找了一圈。”
　　说到这里，他有些颓丧：“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死亡地点不在这里，他进去的时候，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白鹭对此没有评价，她很随意地靠在窗边，“所以，你们那天散步到我门口，也是为了确定我死了没？”
　　小林：“……”
　　他想解释不是。
　　白鹭又开口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他有没有穿衣服？”
　　小林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接着回忆了一下：“尸块上面没有衣服。”
　　至少看不出有衣服的痕迹。
　　也许是被折叠在了更里面。
　　但是他们拆不开那名玩家残存的“礼盒”，因为这个“盒子”包装得实在太扎实了。
　　像是每个面都被冲压机打磨过一样。

　　“第一个发现他的是谁？”
　　小林刚想着该怎么跟她形容。
　　白鹭又补充了一句：“是那个头上马尾辫儿的小姑娘吗？”
　　“对……”小林略带吃惊地说。

　　今天早上，小叶看清怀里的东西，惨叫一声后，直接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被发现的时候，肉块被她扔在了不远处，而她仰躺在地上，已经完全昏迷。
　　她的同伴立刻将她带回了房间。
　　白鹭下来的时候，应该是不知道这一切的。

　　小林不知道白鹭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也许还有其他人像他一样，悄悄地将自己记下来的一切都告诉她。
　　小林想到这儿不禁有些忐忑，剖开良心说，他告诉白鹭这一切，固然有那天晚上他被救了一命，投桃报李的因素在。
　　但是更重要的，还是那晚之后，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跟着白鹭，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如果他提供的信息是毫无必要的，是总是慢别人一步的，那他不知道，这样的讨好在对方那里能不能入的了眼，排的上号。

　　抱着这样奇怪而又难以启齿的念头，小林绞尽脑汁，闭了几回眼，回忆得脑仁发疼，恨不得从早上的天气到下楼的人的穿着全部塞给白鹭。
　　说完，小林期待地看着白鹭。
　　白鹭：“……”
　　“你……”白鹭顶着小林湿润崇敬的目光，憋了一会儿，“起得真早。”
　　小林：“……”

　　小林也没抱着自己一次就在白鹭那里挂上号的指望。
　　何况她看上去像每时每刻都在走神，好像外面的阴天，走廊的灯，甚至飘荡着的灰都比小林的话更有吸引力。
　　等这长漫长又啰嗦的单方面谈话终于结束，白鹭扬了扬手中的信笺：“你有这个吗？”
　　小林一看，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赶忙将自己的信封掏了出来。
　　白鹭扬眉：“你随身带着？”
　　小林解释说是游戏里的东西，他们都随身带着：“习惯了。”
　　白鹭只是随口一问，她接过小林的信封，拆开来。
　　熟悉的两行字——
　　【欢迎参加我的聚会，亲爱的客人。】
　　【这不是一座凶宅。】

　　小林说：“信函上的字都是一样的。”
　　白鹭捕捉到了一个字，“都？”
　　“至少我和我的同伴们，是一样的。”

　　光线消失的走廊里，尽头的一间房。
　　小叶睁开了眼睛。
　　守着她的同伴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坐起身，缓慢地转动着头，左右巡视着。
　　几十秒后，她唤了一声同伴的名字：“小玫，你在吗？”
　　屋里只有水滴慢慢滴下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着。
　　小叶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笑着扯直了嘴唇。

　　确认屋里没人后，她慢慢掀开衣服，手探到底下去，将一直贴身藏着的纸片勾了出来。
　　一张手掌大小的卡片，长方形。
　　就藏在尸体所在的小格子里面。
　　小叶笑着，摇晃着身体，将卡片上的字一个个读了出来：“今夜祝你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