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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名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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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回合下来,他身上已又添了数道伤痕,却不见他有半分退却,那眸中雪亮的光彩似蕴着叫人难解的坚毅。
随着时光流转,妖兽的势气终被折了大半,彦茗已斩了它一只翼,喘着气,伤愈来愈多,体力渐透支,却也油尽灯枯了。
沈听何仍立于原处,似一看客,神色莫测,无半分助他的意思。
此劫是命数,输,身死陨命,赢,名动天下。
她看了太多生死,早已惯于漠然。
他为何如此执着,这悍若磐石的功底又从何而来…………
焦灼中,这似已不是一场比试,而是赌命的厮杀。
一次又一次跃倒,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血珠滚落,剑身损磨,他似已感觉不到疼痛。
她在他身后,他不会输。
爬着,也要拼至最后一刻。
沉云散开,一缕微风拂过。
妖兽怒嚎着坠地,轰然巨响传彻天地。
天光黯淡,沈听何至今都记得他跪跌下去前望她的那一眼。
至纯,至深。
她习惯了复杂,她看不懂。
散乱的发垂了半肩,血液顺着唇滴答,翘着嘴角,眼神唯有恬静的欢欣。
他执意不令自己倒下,骨节泛白的手死死死用剑支撑清瘦的躯体。
沈听何默着的眼睛不知怎地忽闪了闪,一些尘封了千年的记忆明淅起来。
他当真是…………像极了他。
可他不是他。
彦茗恍然间以为她望着他的眼睛是温柔的,可惜妄念千秋,不过一场大梦。
*
陈术看见沈听何抱着一身血的狐狸出来时,委实吓了一跳。
“殿下,他不会死了吧?”
见沈听何不理,只径自越过他飞身回宫了,摸了摸头,又自言道:“难不成是只赤狐?”
*
三日后,荒泽四海八荒传遍,帝王沈听何身边出了只惊才绝艳的狐狸,不过百余年岁,凭一己之力斩杀了玄坤笼千年凶兽。
沈听何宣白狐彦茗杀邪兽,对他喜爱有佳,颇为欣赏,不再住熠澈宫,回浮湘宫养伤。
于是乎,众人又推测,这狐狸是被收入了宫中,得了宠。
*
晚夜,明月映空。
浮湘宫。
沈听何处理了一天政事,正欲回自身房歇息,鬼使神差进了另一间房。
少年只着一件单衣,漆黑的发披散,盘腿坐于榻上,双目紧闭,周身凝着灵气。
沈听何无声地靠近,静静凝视他略显苍白的侧脸。
狐狸是极敏锐的。
他猛地睁眼,看清来人,哑声道:“殿下。”
沈听何止住他要下榻行礼的动作,温声道:“可好些了?”
彦茗微低了眉,唇角弯了弯:“殿下莫担心,微臣已好多了。”
她散漫地点了点头,眼神在他身上游移。
瘦了。
他骨相与皮相衬和的十分恰然,烛火映曳下,俊极的眉目神似那人,却无傲然,温纯好欺的神情隐着牵强的笑意,这种病态感不同于任何人,要命的吸引人。
沈听何垂头:“你继续修身养神,莫管本尊。”
彦茗莫名地发窘,还是乖乖地闭了眼。
他感到有人徐徐移至榻边,鼻间嗅到微微的酒气。
他一闻便知,梨花酿。
炙热的气息吞吐在他颈间,他只觉难耐,睁了眼却整个人怔愣住。
迷离的眼摄人心魄,可她清黑的瞳仁又诉说她的清醒,她的唇就在他脸前。
何时殿下离他这般近了?
“殿下……”
他嗓音低哑,指节下意识攥紧。
她滚烫的唇一点一点侵蚀他的意识,眼前万千景象晃了又晃,他怎么也看不清了。
“别推开我,”他听见她近乎呓语的乞求,“江彦茗。”
江彦茗是谁?
没办法思考,一切都隐乱在寂静的星夜中。
*
熠澈宫。
彦茗跟于沈听何身后,自住于浮湘宫后,他已有数月没有来此处了。
熠澈宫虽不比主宫浮湘那般壮丽华奢,却也清贵雅致。
一路不断有侍臣行礼,沈听何引他移至正殿前。他曾在这生活过百年,却从未踏入过主殿,只是居于偏殿侍从寝室。
不免好奇,他四处张望着。
大门启开,庭院处,一石质圆桌,堆着一坛坛梨花酿,几本诗书斜斜翻开散乱于上。
一个颀长的身影伫于桌前,察觉动静,男人转头。
这个人他见过。
清清冷冷的眉眼,唇边总挂着浅浅的笑意,极好地遮隐他的神色。
见来人,他低声调笑:“呦,帝王大驾啊。”
沈听何不理他,歪了歪头,笑得凉薄:“二师兄,可有些想小九了?”
“哎,”男人无奈摇头,“九师妹还是一如既往不知趣啊,说吧,找我什么事。”
“似你这般无情,师兄甚是心痛啊。若是无事,百年都可对你师兄不管不问。”
这男人乃沈听何千年前所在门派的二师兄斯穆,是现今为数不多比她千岁还大些的神仙,无人得知当年兰夷之战他们门派发生了什么,只余下他们二人。
沈听何称帝后给他封了王,他便做了不问世事的闲散神仙。
“我这儿呢,有一只狐狸,天资卓绝,只是需一个人指导指导。你在这宫中也待了千百年,也该给你找些事做了。”
沈听何气定神闲地侧头,身后白袍少年实在亮眼。
斯穆上下将他打量一番,估摸道:“这狐狸看着倒好,只是有一点我实在是不太满意。”
“是何啊?”
沈听何眼神冰凉冰凉的。
“这张脸吧…………太容易招桃花。”
彦茗一开始没听懂,过了几秒倏然咳起嗽来。
沈听何白了眼斯穆:“那就这么定了,我会每日命他来你这修炼,好好教啊,师兄。”
她刻意咬重了最后二字。
“彦茗,你既换我一声仙尊殿下,便唤他一声师尊吧。”
*
彦茗还完全是只狐狸时,芙和总是整日偷偷在主殿前窥看他,彦茗便也跟在后面有了些印象。
他在熠澈宫当狐狸的那一百年里,唯一见过一次沈听何是在一个雪天。
那天雪下的很盛,不过好在他的毛够厚,雪映在身上不冷,反而与他的皮毛相衬。
斯穆难得出了熠澈宫,正在给他喂食的芙和控制不住地偷随了他,彦茗便也跟了出去。
宫中柳若园,不知谁作了法术,梨花竟开的正盛,雪与梨花很是相配。
斯穆坐在一颗盘虬卧龙的千年梨树下饮酒,沈听何着浅蓝衣纱,肆意起舞,衣袂飘风间,美的不似人间真物。
他们二人浅吟着陈年旧事,推杯换盏,谈笑风声。
“你总是怀念那段时光,却又总是不记得。”斯穆幽幽凝望远方。
沈听何却朗声一笑:“我记得这花香,便对的起这旧时光。”
雪花间,梨花下,她起舞翩然。
梨花一侧是一座墓,上面刻字已被雪覆盖。
那天,他在漫天大雪下卧了许久,身上白雪积了满身也浑然不觉。
*
此后彦茗便日日苦修,练功便是更勤了,一身正气愈发灼眼。
这日傻狐狸颇欢喜。
斯穆一个时辰内见他对着修书经本兀自痴痴笑了十次有余,便咳了一咳,状似无意道:“彦茗,为师看你今日特别高兴,为何原因啊?”
狐狸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师尊,弟子并不开心。”
…………
斯穆没再说什么,直到他抬眼,又见某狐抿唇笑了一笑,终是忍不住了。
“彦茗莫要骗为师,否则罚你再去练个几小时。”
彦茗当即起身:“师尊,我去了!”
斯穆想骂人。
眼珠转一转,他云淡风轻,自言语道:“哎,徒弟不听话喽,我得改日与九师妹说说去。”
不出所料,彦茗顷刻间便折了回来。
狐狸急的不行:“师尊,莫要同殿下说我的不是,您让我说做什么,我说便是。”
斯穆暗暗一笑,果真好骗。
“说吧,为何高兴?”
傻狐狸当即正了正神色:“是殿下送了徒儿一把剑,还给此剑取了名。”
…………
斯穆扯了扯嘴角:“就这,你就高兴成这样?”
彦茗茫然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无辜地眨巴着:“不然呢?”
“从未有人送过我剑,还有好吃的,可殿下总这样待我。”
斯穆越听脸越黑,但见他说的认真,也没拆穿什么。
他这师妹,他最是了解,对什么事物的热情不出多久。她最是无情,上一刻还柔情蜜意,下一时便可弃之如草芥。
平日里这样渣对其他颇有心机的男宠便罢了,但随手玩弄这样一傻狐狸,实在是不厚道,忒不厚道!
“傻孩子,你真道她一个一手遮天的帝王会真心待一个认识不多时的人好?”
彦茗垂了眼睫,不作声。
“说句实话,为师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你神似一个人。”
彦茗倏地抬头。
斯穆却不再言语。有些事,点到为止,他若实在不懂,那也只能说是他的命数了。
*
深夜,蝉鸣阵阵,一声又一声划着寂静。
彦茗独自坐于房内,烛火掩映他的眸光,桌上那柄剑,通体银白,泛着冷如冰月的光泽,剑锋极利,柄处雕着浅蓝暗的纹。
他忆着那时沈听何唇边温然的笑意:“此剑唤作‘无邪’,你可喜欢?”
真情实意也好,万念俱灰也罢,她不会骗他的,对么?
狐狸心易得,却也易碎。
他那时太过天真,认为既然撩拨一个人,那么心里至少是有一分他的。
*
此番着实搅得彦茗烦乱不堪。
近日斯穆不知为何收了个师妹,听说那女子是他亲姐姐的女儿,按照辈分还得叫他声舅舅。
那师妹唤作时桅,生的倒是玉雪可爱,只是太磨人了些,不知为何总缠着他。
这日,沈听何偶得兴致,来了熠澈宫。想望望她的傻狐狸平日里是怎的修行的。
刚进门,她的脸便黑了一黑。
想象中的仗剑生风,但此刻…………
圆桌旁,一粉衣少女正坐于他身旁,眉眼娇俏,浓情蜜意地将他看着。
彦茗则手执一本修行的术书,声音干涩:“师妹,你…………莫要再这样看着我,认真修炼才是。”
沈听何不知为何被此景灼了眼,她向来脾气不大好,眼下心中烦的很。
斯穆人哪鬼混去了,那少女就是他所说的十分乖顺十分勤勉十分认真的侄女?
彦茗一眼瞧见她,似是寻到了救命稻草,丢下书便起身迎来。
“殿下!”
时桅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过来作礼:“见过仙尊殿下。”
沈听何一言不发,唇边挂着笑,拎起傻狐狸便走。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彦茗被她拉着,脸上着实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