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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揭暄的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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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会被轻易认出的揭园眉宇间闪过意外,而后点头:“我正是,揭宥阳。”
江暮望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说道:“久仰大名!你可是无数年青一代捉妖师仰慕的人物!不曾想过会在南临见到你!”
热切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脸庞都亮了几分。
面对江暮望的热情,揭园心中无措,但脸上并未表露,只是抿着嘴角谦虚道:“不敢当,江公子谬赞了。”
“宥阳公子叫我暮望就好,我修行晚于你多年,按资排辈,恐怕连你的师侄都算不上——”江暮望赧然摆手,比之刚刚的沉默内敛有了几分鲜活。
大约是有类似异乡遇故知的感觉吧。
揭园无心客套,只草草问了几个关于倚春楼以及嘉荣的问题,但就他看来,江暮望的确对其一无所知。
或许是他多心了。
出了江家,已是日落西山,一行人再度回到衙门,与彭江瀚碰头,将今日所得说与他听。
一番商讨后,揭园与彭江瀚达成共识,决定明日会一会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凶手。
“明日入夜后,我与长风前往倚春楼盯着,而归海淙就守住可能最大的栾家,至于秦府和江公子家则由县衙彭大人派人护卫。”
揭园顿了顿,又说:“江公子本身修习捉妖术,有自保之力,我已交代过他,若有不对便放信号示警,秦家婚期靠后,多半无事,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宥阳考虑得十分周到,就按你说的办,我会抽调人手去保护这两家,剩下的就托付给三位天师了!”彭江瀚拱手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
揭园三人纷纷回礼,又仔细讨论过行动细节后才告辞离开了县衙。
作为捉妖师,其实揭园从没真正捉过妖,可对于即将到来的明天,他似乎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心中充满紧张、忐忑或恐惧。
甚至不如昨晚发生的事让他心绪难宁。
回客栈的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安静。
直到晚饭后站在房门口,揭园突然顿住,犹豫良久才开口道:“长风,你伤势恢复的很好,今晚我跟你一间……”
“啊?”一只脚已经跨进房间的武弘被这冷不丁的一句扯住了后腿,探出满是雾水的脑袋来,眼珠直转,“你俩就是背着我吵架了!你还不认!”
“没有……”揭园反驳了半句,早他一步推门进屋的归海淙忽然高声道。
“小狐狸不见了!宥阳!宥阳!”
揭园眼皮陡地一跳,顾不上跟武弘争执,身体先于大脑行动了。
“怎么回事?”
房间里干干净净,一如他们出门前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早上睡眼惺忪趴在床尾的小狐狸不见踪影。
那可是胡骎骎!
揭园的眼皮跳个不停,他飞快地环顾一圈,而归海淙显然比他更不安,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谁不见了?”武弘紧跟着他走进房间,不解地询问道。
“就是我们在山上捡到的那只狐狸,我帮他找一找,你伤没好,先回房歇息。”
揭园边说边把好奇的武弘推了出去,又压低声音道:“别问了。”
武弘窥一眼满脸焦躁的归海淙,识相地走了。
揭园关了门回过身:“你先冷静,确定她是不见了?会不会是跑出去玩?”
归海淙脚下不停:“没有,这周围也没有他的气息。”
明明昨天一天小狐狸都乖乖待在房间里,他们还请客栈的小伙计给喂了吃的,怎么今天就自己跑了?
“到底去哪儿了?”归海淙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他带着的!”
“着急没用,你不如好好想想她会去哪,能去哪。”揭园被他晃得眼晕,抬手揉着太阳穴。
“你们相识多年,总该有点线索。”
“线索……对,线索,让我想想——”归海淙握着拳又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顿在原地。
“当年我捡到他的时候,他伤得很重,可他没说过是谁打伤了他。”
“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捡到的他?”揭园问道。
归海淙迟疑两秒,才答:“应该是几天后的……”
“晏景山。”
“晏景山?那不是你住的地方?”
“对,我一直住在晏景山。”归海淙点头承认。
“那现在的晏景山在哪里?”
“在阳城,我们返回阳城会经过那座山。”说到这里,归海淙和揭园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都带着思索和怀疑,紧接着归海淙调转话头道:“我还记得当年阿骎身上有一道严重的剑伤……”
剑伤?揭园想起自己买的那本《捉妖记》,犹疑道:“圣景一?”
虽说捉妖世家近年来广纳弟子,可毕竟每家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术法,因而招纳的弟子也往往投其所好。
他记得四大家中只有圣家门下众多弟子是惯使剑术的。
归海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又产生疑问:“他去找圣景一干什么?他疯了?主动找上捉妖师?”
“现在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原因。”一只妖无缘无故去找捉妖师无异于送死,对于胡骎骎毫无了解的揭园无法解答归海淙的问题。
“可我们要去哪里找他,去晏景山吗?”
揭园摇摇头:“不找她,找圣景一,我有预感,南临的怪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南临怪事不断,本该好好待在滨州的圣景一却突然出现在如鸠山,加上武弘对圣景一的忌惮,要说是偶然他实在不信。
“可我们该怎么找到他?他……”归海淙情绪缓和下来,在桌子旁坐下,脸上却又浮现出另一种复杂的表情。
是很明显的忧虑。
“你好像非常担心。”揭园同样坐下,目光没有离开归海淙的脸,“说起来,你对圣景一似乎特别忌惮,为什么?”
无声燃烧的烛火映照下,归海淙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沉默许久,才回答了揭园的问题。
“他很危险,非常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应该靠近他。”
归海淙猛地直视揭园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中两盏火光熊熊,透着不安。
“离得越远越好!”
揭园不明白:“你怕他?他的实力明明不如揭暄——”
归海淙摇了摇头:“你不知道……”
“你可以告诉我,”揭园打断他,“是为什么?”
这一次归海淙沉默的更久,久到揭园以为他又一次会拒绝解释原因。
“我其实讨厌回忆过去,讨厌讲自己的故事。”
归海淙不再面对着揭园,而是侧着脸望向窗外黑下来的天,他的嗓音像雨后清晨的雾,忧愁缥缈,一开口就带着潮湿模糊的伤感。
揭园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个站在聚光灯下低声吟唱的归海淙来,他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仿佛是为舞台而生。
在他不知道归海淙是谁之前,他也觉得归海淙的歌是好听的。
可后来,那些事情好像成了他在自己与归海淙之间竖起的一道墙,他开始刻意忽略归海淙身上的好。
归海淙的善良单纯、不作伪,他的大度宽和、随性自在,他的嘴硬心软、神情专一……
他似乎一直在回避这一切,吸引他的美好特质。
为什么?
揭园眼神一黯,他知道的。
因为这一切美好的,都不是为他,是为了另一个人。
被留在过去的一个人。
归海淙不愿回忆过去,也是为了他……吧?
“我......是不是跟他长得很像。”揭园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却不像个问句,倒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归海淙一愣。
“没什么,你继续说。”揭园放在膝头的手指微微颤动,屋子里太静了,静得连心里的话都有了声音。
归海淙爽快地略过了这句话,接着说道:“我真的讨厌那些过去,有太多不开心的东西。”
“可是,我喜欢的,也都留在了过去。”
“我没有那么清楚圣景一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甚至没有见过他。”
“不过,我知道,圣家是这一年大比的胜出者,换句话说,圣景一赢了。”
归海淙薄唇一张一合,影子在烛光里被放大投在白墙上,连发丝都很清晰。
“只是因为他赢了?”圣景一赢得大比是个人实力的问题,跟他很危险根本没有确切的关联,揭园不相信这种轻易的论断。
“当然不是。”归海淙先是矢口否认,而后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虽然灯火昏暗,可揭园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以及很深的悲伤。
归海淙呼吸粗重,连带着声音一同沉下去:“是因为他赢的手段。”
“进入大比决赛的人,都死了。”
归海淙终于望过来,一双眼睛不似平时那样有神,而是盛满了破碎的光。
“包括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天才——”
“揭宥阳。”
轻飘飘的三个字有如雷霆万钧,重重砸在揭园心上,他下意识掐住了食指,脱口道:“你说谁!”
归海淙双眼通红,浓重的悲戚汹涌而来。
“我说,揭暄死了。”
“他不会有什么光明的未来,连后来都没有。”
“他永远停在十八岁那年。”
“怎么会这样!”揭园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漂亮的窄眉打了死结,杏目圆睁,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不可能,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少年英才,鲜衣怒马,心怀悲悯,胸有大志,自小勤奋练功,长大斩妖除魔。
这样的人,即便不能赢过千军万马般的竞争者,也不该死在一场比试中!
“我不知道……”
“都死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
归海淙双目失神,空洞得像失去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