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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形依旧枕寒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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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既回宗时正值夏日,纵使灵霞宗地处高寒,其时也温煦不少,三百余年未曾回来,许多地方也只有当年大概的情形了,恰好掌门正在宗内。李既甫一入宗见到两个童子,远远的向他行礼。
等他们起身,李既道,“你们是掌门座下的?”二童子皆称是,李既想及师父,不由笑道,“合该如此。”又问,“掌门现在如何了?”,其中一个童子说,“掌门等候真人多时啦,真人何不当面问候。”
李既点头,将一个储物囊丢给最近的童子,“潮州城内有魔修现身,我恰好路过解决了他们,这里面是他们的人头,你将它交到执事堂去。”童子应声说是,李既便跟着另一个驾云而起,路上掠过宗内情景,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此时正是拂晓,唐蕴君正与几位长老峰主于前殿等他,端的是宗主气派,李既躬身行礼,“适才听得师弟做了掌门,如今做师兄的却来贺晚了。”他面目怔忡苦涩,只因方才童子同他说,先掌门已去了,紧接着向新掌门行礼,哪里能贺得真心,饶是他经历颇久,亦有几分勉强。却是门中有规矩,以掌门为尊,是以唐蕴君虽是他的师弟,却还要李既来拜他。
唐蕴君做事万全,使灵力将他扶起,道,“你我师兄弟,何必多礼。”李既道,“如今您是掌门,李既哪敢无礼。”又见过了诸位长老峰主,大家也都还他的礼。
炼器峰的峰主魏昭天最是直爽,从前与他私交甚好,看他已见过礼,便来执了他的手拉他入座:“衡武师兄,你去了哪里!”当下替他介绍座中长老,“你许久未回来,宗内同门你该都记得,如今有几位已做了长老啦。”果然给他引见了几位新长老,又指着空下的几个位置:“他们有的闭关有的在外,不能回来见你。”
李既听了,扫了座中一眼,也道:“衡武并非不愿回宗,只是偶然发现了一处秘境,进去后却十分凶险,耽误在了那里,前些日子终于得以脱身,却知已过了三百年了。”众人都不疑他,此界中秘境不知几何,除却有规律现界的,更有许多无常秘境,里外时光大有差异也属正常。他如今出来,说不得得了机缘,甚至冲击大乘,因此众人都只是祝贺。
迎过了他,诸长老峰主皆要散去,李既才答允了魏昭天得闲同他切磋,唐蕴君便道,“你我师兄弟许久不见,师兄且先留一留,咱们叙叙旧可才好。”引他去了后殿。
昔日掌门是他二人的师父,先掌门并不十分爱俗物,殿内总是中规中矩的器具坐榻,唐蕴君出身世家,是个喜好风雅的性子,因此殿中摆了字画松竹,墨宝宣案也分外精秀些,香炉亦是燃之不绝。
路上李既已向他问过师父同门弟子们,又问自己徒儿,唐蕴君一一答了,道,“自你无音讯后,我便暂教了赵师侄,前几日他才下山剿妖去了,他时时说要去寻你。”李既笑道,“能叫掌门教导,是英哲的福气。”
唐蕴君一晒,请他坐了,叹到:“咱们师兄弟哪里说这样的话?其实自大师兄去后,师父有意传位于你,只是不成想二师兄你耽在了秘境里不过百年,师父他已是仙逝了,这才无奈让我做了掌门,如今二师兄回来,师弟合该让位才是。”
李既并不应承,默然许久,方才道,“师父哪里就看得上我了呢,他老人家岂不知我的德行,师弟来做掌门最合适不过,师兄我亦是心服口服。”唐蕴君还要再劝,李既却道,“师父早告知过咱们几个,他大行之日将近,只是未免突然…”先掌门自座下大徒弟死后便有意地从他二人中选一个继承掌门之位,李既心道:终究造化无常,棋差一招。
一时间二人皆是不语,缓了些许时候,李既道,“我回宗时怎的听说徵隐真人去了?方才也不见他在。”
唐蕴君道,“徵隐数年前在外遭遇了几个魔修,不慎受了伤,一直不好,前些日子忽得恶化起来,竟无力回天了。”思及他二人往日情状,关切道,“二师兄,我知你把大师兄当亲哥哥看待的,醉儿又是他独子,你自小无不爱他护他,纵使他做了我的弟子,你亦是倾囊教授,实在是他的半师,如今他去了,你也切莫太过伤怀。”
殿外植的青竹被风吹得簌簌有声,李既只是不语,唐蕴君见他神色难言,一时没有品过味来,只道他内中伤心,面上只是不显。又听李既道:“多谢掌门关心,只是我也时日无多啦。”见唐蕴君面色诧异,李既说,“想必师父去前已同你说了…我实在是个半妖之身,万幸年少时返祖,逃过了灭门杀机,其实我资质平平,净靠半妖血脉搏杀以至今日修为。只是师兄我走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若是百年内不能突破渡劫期,便是要死了。”
修行愈到后来机缘便愈是难寻,短短百年哪里寻得到突破渡劫期的机缘,唐蕴君心下有憾,道,“百年之内或有机缘也说不定,师兄莫要太过介怀。”李既点头:“已活了这么久,也便是足够了,如今我只冀得为灵霞宗再出尽些心,算报答师门教导之恩。”
唐蕴君听了,并不如何,只是道,“二师兄从前在护卫堂掌护宗事宜,如今师兄寻找机缘更重要,便还是由现在的长老暂领如何?”李既亦道:“如此甚好。”
彼时天光大亮,唐蕴君心头松快,也将了他的手,温声笑道,“师兄的白蟾台我已叫人打扫得净,如今师兄刚好回去歇息。”从前他们不过普通师兄弟,哪里亲密至此,李既心下不快,面上只是含笑,“辛苦掌门了。”正欲将手抽出,唐蕴君倒已松了开来。
别了唐蕴君,李既到底想着师父,只是师父灵位坟茔皆在主峰殿上,毗邻掌门住处,若是去拜了师父,难保唐蕴君不听得到甚么,踌躇片刻,李既自己亦觉不该:师父待我如亲子一般,如今他去世了,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便是罪过,难道我这做徒弟的还不去看他么?
山下正是三伏酷暑,灵霞宗却在高寒,不过风雪不胜往日,群峰出云而立,仿佛群玉缀在盘中。李既有心步行上主峰去,路途险峻,耽搁了些许时候,不到正午天上便下起小雪来,细细琐琐,只是各自飘零,守门的两个弟子见是他,都惊喜起来,李既进得灵柩殿去,二弟子便在外头耳语:“是衡武真人罢?”“外头都说衡武真人去了,可见是谣传,如今徵隐真人虽…衡武真人却回来了,可见如今渡劫期强者还是我们宗为尊。”二人虽然境地微末,却以灵霞宗的荣光为自己的荣光,俱喜不自胜。
殿内乌重肃穆,李既寻得师父灵位,顿首三次,敬上香,慢慢地道:“不孝弟子李既今日祭师,一负宗门栽培,三百年不问宗门事务;二负师尊教导,不曾于师尊临终时在侧;三负师兄嘱托,未能护持醉儿性命。”又磕了两次方说道,“弟子遗寿所尽前当扶助师弟,维护宗门,以期略略报答师门。”
此时堂中无人,李既奠念师父许久,便自去了。赵英哲历练在外,一时赶不回来,白蟾台自是无限寂寥,李既便去了薛醉的洞府,薛醉生前虽被称作真人,却只得乌宛何一个徒弟,如今他死了,唐蕴君做主,无需门中弟子守在这里,只刻了阵法,留侍从还在这里保持洁净即可。
庭中景致依稀是三百年前模样,廊下门前多挂了白幡白灯笼,只梅树不改从前颜色,因是夏日,无有丛丛梅云花雾,只是绿叶松松垂着。李既穿堂过室,并不欲进薛醉的寝处,便去了临近的琴房。
李既不爱音律,无心再动几上琴,只翻开薛醉的琴谱,看旁边的批注,字体稳秀隽永,不复少时洒脱狂意,心想:从前我是把醉儿当作自己的孩儿的,这么些年他亦是稳重许多,好似师兄当年风范。
彼时薛醉不过是他师兄的遗腹子,薛李两家乃是通家之好,薛成山更是与他嫡姐订了亲,只是天不遂人愿,李家终于是有杀身的一遭,被一魔教护法灭了门……他侥幸逃脱,却仍是将薛成山当作姐夫看的,更兼他时时关切,直到薛成山横死,李既心神剧震,还是薛成山的妻子叫他勿要伤心太过,说他师兄已留下一个遗腹子。
从此李既只将薛醉看作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可薛醉性情古怪,竟不肯拜他为师,自元婴后,更是与他话不投机,生分甚多。其时李既正入了渡劫期,炙手可热亦无暇顾及其他,只踌躇满志地欲报了家仇,虽察觉薛醉与他大不如前,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只是觉得二人性情不合。
李既叹道:“何至于此。”
他还待感慨,不意书中掉下一页纸来,李既接在手中,以为是琴书陈旧,无主人灵力护持所致,细细看来却有些古怪,只见纸张脆弱,软垂在手中,字迹随意,显然是薛醉少时所书。
窗外朔风渐紧,婉若游龙,李既从头看来,字体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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