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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荒唐短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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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阳惊得脚底发软,他回头,并没有看见他想象中所谓的凶手模样,而是一个小小的身板,应该,是个女生。
那一声尖叫,吓得他差点脚软摔下去。
等等,一个女生为什么会出现在男生宿舍楼顶?
这时候不是正在上晚自习吗?
他紧紧抓住身后栏杆,侧身朝她看去。
“薛阳……”那声音清脆,却闷着哭腔。
是阮锦星!
他的大脑一瞬空白,才短短两天,他最狼狈最负面的模样被她看了个遍。
水泥色的天台地面反射月光,朦胧着银色光晕。
借着那微光,他看见她的腿在发颤,肩膀不时颤抖,在宏大的夜空衬托下,她显得格外娇小。
“你别跳。”她不敢再上前,迎上薛阳惊诧的目光。
此时薛阳能勉强看清她的脸,泪水在她的脸上交错,唇向下弯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瞥见她的泪眼,他便没了自己的想法。
所有关于生死,关于3月20日凌晨的事情,关于对未来几个月生活的设想似乎都被彻底抛在脑后。
他的大脑乱糟糟的,却只能听见她的抽噎声。
“我求你。”
他紧紧握住栏杆,缓慢起身,双腿却发软发麻,他一个不稳,两人的心同时一紧,还靠紧握栏杆的手才稳住平衡。
薛阳缓了缓,深吸一口气翻过栏杆,脚踩栏杆这边地面时候的踏实感前所未有。
两人对视,却陷入微妙的尴尬。
阮锦星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就连蓄在眼里的几滴泪水也如释重负地肆意滑落。
泪水晶莹,月下透彻。
薛阳慌神,双手不知安放何处。
“你别哭……”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握住又松开,心脏没有章法似的乱跳,声音大到他担心阮锦星都能听见。
阮锦星扭头,用衣袖擦拭泪水。
风起,将远处教学区的铃声带来,薛阳晃神,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节晚修了。阮锦星还在这里,她不应该在这里。
“铃……铃声响了……”
“对不起。”
薛阳怔愣,似乎不敢相信这道歉来自面前的阮锦星。
是她在说话。
他看见她的嘴唇张合,也听见那带着颤抖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像是从远方而来,让他感觉不真实。
就像现在,走一步路都感觉踩在棉花上。
混沌的现实,射进一束光。
那光像是假的。
可的确照亮了心底一角。
“你道什么歉啊,我也没……”
阮锦星打断他的话,“我不过来道歉,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她原本正常的语调,说到后半句就失了调,像是陡然一个转弯,直直地开入低谷。
薛阳本想说不会的,但是其实刚才这么危险,若是他多些冲动,少些分析,那么他已经粉身碎骨了。
一念之差,谁又敢笃定说不会?
他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你跳下去,就什么也没有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我没……”薛阳上前,见她又要哭,抬起手,想给她擦眼泪,却又不敢。
阮锦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颤抖着双唇道:“你要是跳下去了……我会怪自己一辈子的……”
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紧咬下唇,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胆的事情。
他伸手,轻轻拭去女孩脸上的泪水。
柔软温热的触感,一瞬间,触碰的地方剧烈发烫,从指尖,一直到大脑。
料峭的春风都没能吹醒他昏涨的大脑。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薛阳怔住,顿觉连呼吸的能力都消失了。
阮锦星张开双臂,湿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衣襟,隔着薄薄的校服,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全身酥麻。
他嘴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发丝轻挠他的下巴,馨香直钻鼻尖。
栀子花香,他想。
那像是最荒唐的一场梦。
可不是梦。
等阮锦星情绪稳定下来,两人同时松开手。
相顾无言,在楼梯的台阶。
清冷的月光洒落两人身上,脸上的潮红未退,阮锦星扭头,便看见薛阳满布青紫的脸。
一时间,所有的尴尬微不足道。
“你的脸怎么了?”
阮锦星的声音让薛阳惊醒,紧张到结结巴巴:“什么怎……怎么……”
她蹙眉,伸出大拇指去抹他颧骨上的乌青。
抹不掉,不是灰尘。
同时听见薛阳的痛呼,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两人听清。
“对不起……我……”
“你不用道歉,”薛阳不知往哪边看,目光四处移动,最后落在自己脚尖,“你没错。”
“但我让你处境很难堪。”阮锦星攥着自己的衣角,“让老师和同学误会你。”
话题再次回到那上面,薛阳苦笑,“反正没人相信我是无辜的,多几个人误会也没……”
“我相信。”
薛阳错愕看向她,一双杏眼在月下晶莹,盈满坚定。
她害羞地躲开目光,薛阳却感受到一种偏爱。
她说,她相信他。
除了她,没人这么说。
今天,她为了找他,第一次翘了晚自习。
他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到嘴唇泛白,知道尝到血腥味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疼痛涌上大脑,他感到几分真切。
“你的伤怎么办?”
薛阳木木道:“去医务……”
他刹住话头,几分懊恼地低头,“不行。”
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俩挨处分吗?
他无所谓,但是阮锦星不行。
“那……我去我宿舍找药上好,你就先回教室吧。找个肚子疼或者去宿舍拿东西的理由就好。”
阮锦星摇摇头,指着他脸上的伤,“你不好上药,我跟你回宿舍。”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感到一丝丝的不自在,看向身前的影子,明明两人没有并排坐,但是影子却好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黏黏呼呼,似乎粘在了一起。
真奇怪。
“我……就是……帮你上药……要是有什么不方便……”
阮锦星的脸颊染上两抹红晕,她起身,话语中仍带着不自在:“走吧,刚才巡查的老师已经回房间了。”
薛阳起身,四肢的疼痛让他起身的动作格外缓慢,他强忍着不叫出声,脸上的表情却无法控制,痛苦地拧成一团。
无人的走道上,风声肆意吹刮,在空空的宿舍楼中央打着转,风似乎被打散了,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薛阳感觉到手臂痒痒的,他一瞥,是风吹起她的发丝,挠弄着他的手臂。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
明明是一个双方都无意的接触,在他看来,似乎都显得那么梦幻,那么奢侈。
风声像山野中孤鸣的野兽,也想悲泣的哭声,钻入人的耳朵,引起战栗。
风更大,脚步声早已被风声吞没,不甚牢靠的门板发出砰砰撞击门框的声音,惊得阮锦星一颤,下意识地去抓薛阳的胳膊。
薛阳原本就不甚胆大,阮锦星的举动让他一惊,随后因为惊吓发冷的身体似乎因为她掌心的一点点温度在回暖。
他垂眸,女孩吓得不敢睁眼,但又必须看路,只好扶着墙慢慢走,但还是害怕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力道不算大,柔软的触感却让他不知所措。
舒服,但忐忑。
那双手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掌心细腻得像是陶瓷,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滑走一般。
兴奋、忐忑和欣喜冲淡了恐惧,他让自己镇定道:“没事,很快就到了,你睁眼,没有什么脏东西。”
嘴上虽这么说,薛阳心里却在贪恋那短暂的接触。
“你再让我多抓一会儿,我害怕。”她的手上移,揪住了他的衣角,才放心地使劲攥紧。
短短的十几米,薛阳感觉走了一个小时。
他的脑子像是被分成两半,一般在对时刻变化的感知而做出反应产生情绪,而另一半则为即将的分离而怅然。
今晚,就是一个意外。
阮锦星只是因为她附和的那几句话恰巧被他听见,向来心思细腻的她觉得过意不去,才会记挂到现在。
白天的请假或许一直都是在战胜恐惧,甚至不停害怕露出爪牙的他会伤害她。
晚自习她或许是想好好道歉,请求原谅,保护自己。
却在找他的过程中看见他坐在天台边缘。
对了,就是愧疚。
让她做出今晚这一系列举动的就是愧疚。
还有一些误会。
他没打算跳下去。
起码在她发现他以后。
等误会解除,愧疚浅淡,便会一切如常。
他低头,停在宿舍门口,牙关轻颤。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再也不可能一切如常了,他想。
他打开宿舍里的灯。
阮锦星走进被光笼罩的宿舍,松开了那只手,倚在楼梯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薛阳平静地拿出放在行李箱边边一直没有用上过的药包,里面药品充足,化瘀的、消毒消炎的……
他刚刚翻找出来药品,寻找着镜子,却发现阮锦星拦在他的身前,惊讶心疼地注视着他。
对,心疼。
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薛阳躲开目光,耳尖似乎在发烫。
阮锦星定了定神,嘟囔一句“打得真狠”,便夺过薛阳手中的药品,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薛阳才觉两手空空,连声拒绝:“不用不用,你看那窗户可以当镜子,我来就可以了。”
“那就当我道歉的一点诚意,可以吗?”她抬头,一双杏眼水灵,带着请求的眼神让薛阳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那……”薛阳低头思索。
宿舍里的动静、楼里的风声很好地掩盖了来自走廊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中带上迅捷。
黑影如暗夜中的鬼魅,对于这惊悚的环境没有表现丝毫的胆怯。
薛阳刚想妥协,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放松的气氛。
两人同时噤声,宿舍陷入沉寂。
第一遍敲门声已过,只剩风声无规律地拍打门板。
咚咚咚!
更响,更密集的敲门声传来,在并不宽敞的宿舍回响。
薛阳望向门缝,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脑中快速闪过。
这人不是宿管!甚至不是学生!
无形中,门外的一线黑暗似乎扭曲,成了一条粗大的绳,直直地朝着他的脖颈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