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逢在北》如缚

7、林向北（7）

　　这个周一终于不是那么疲惫了。归根到底是睡太多了。我对自己这么说。
　　六天的“法定工作日”让我的情绪掀不起波澜。每当我看到桌上的日历又多划掉一天，离劳动合同到期那天越来越近的时候，一种油然而生的放松让我的大脑暂时放空。
　　周二的采访工作是去我之前的福利院。那个福利院最近得到了一笔大额捐助，而且是匿名的。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能无私奉献上自己财富的人寥寥无几，那么还是匿名的话，我想这个人一定值得尊敬。
　　而采访的内容也只是院长代表福利院做一个公开的感谢，也是希望寻找到那个捐赠者。
　　要是捐赠者一开始就想获得社会的表扬就根本没必要隐匿姓名了。虽然我心中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对待自己的任务一丝不苟。
　　那个福利院对我来说实在是意味着太多了。看着工作组发给我的福利院照片，之前不受待见而被排挤的无形压力压抑着我，让我有一瞬的窒息感。但回想起我与阿顾的点点滴滴，那种压抑突然破了一个口子，让阳光射入得以温暖我。
　　我翻开院长资料，发现她脸上岁月的痕迹越来越重了。那段视频是她在介绍福利院的设施，她的双颊无力的垂下，眼角的沟壑也随着嘴巴的幅度深浅交错着。我闭上眼睛，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去过多了解我十二岁前长大的地方。
　　这一天又过去了。李觅问我明天是什么工作的时候，我回答要去我小时候的福利院。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他说：“应该找阿顾和你一起去。”我又被突如其来的错愕袭击，草草解释：“他明天有事。”“那我陪你去吧。”他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发给了他。确实，我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独自面对那里。
　　周二下午，我随着工作组一起坐大巴前往福利院。我下车时，发现李觅在与那边的孩子聊天。果然，一个熟知心理的人总是那么受欢迎。但马上，我又因为自己这种想法而感到惭愧。
　　对院长的采访工作顺利进行，正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院长突然走了过来，打断了我和李觅的对话：“是一一吧？”我的心剧烈颤抖了一下。
　　若不是院长的这句话，我都忘了以前我的名字叫一一。十二岁那年，我和阿顾离开福利院后就改了名。克里特岛是我们的梦想，当时我们在世界地图上找到了希腊——北纬35.1度。所以我们就都改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林向北，他叫顾北。
　　阿顾以前叫顾十，和一一这个名字，都是我们自己取的。取名的过程也只是小孩子的玩乐——当时我们在摆两根木棍，所以我叫林一一，他叫顾十。我们打记事起就呆在福利院了，一开始院长和老师都把我们按照年龄大小来叫，姓是院长给取的。
　　李觅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你以前叫一一？”我回过神，先对院长回答道：“是我，我现在叫向北了。”然后对李觅说：“是的。”
　　看到长大成人后的我，院长原本就浑浊了的眼球一下子因为眼泪边界变得更加模糊：“一一，哦不，向北，真好啊，真好。”不受控制的记忆冲上了我的大脑，仿佛很多被遗忘的碎片又重新拼凑起来，强行展现在你的面前。
　　“小二……她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
　　小二是我和阿顾八岁的时候捡到的一只小猫。阿顾说小二害怕陌生人的样子和我如出一辙，就给她取名叫小二。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我忘了小二的存在，我突然很自责。
　　“那只小猫吗？”院长说，“你和小十走后，她也不在这里了。你们不是一起来过了吗？”
　　我们……一起来过了吗？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很痛，为什么我记不得了呢？
　　李觅看到了我有些不自然的脸，然后对院长说道：“院长，您再陪我去看看那边的孩子们吧。”院长是知道李觅是南城的名人的，她慈祥地看着我和他，说：“好。一一有你照顾，小十也会安心的吧。”
　　为什么阿顾会安心？为什么院长会这么说？我感到胸口一阵欺负，伴随而来的是片刻的视线模糊。
　　阿顾。我看到阿顾了。
　　阿顾站在福利院对面的树旁边，他在注视着这里。我回头，发现身后的院长和李觅已经走进去了。这片视野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当我想走过去找他的时候，李觅叫住了我：“林向北，我们回去吧。”我有些茫然，又担忧地看向马路的对面，发现阿顾已经走了。
　　“好。”我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今天才想起来我叫一一。”李觅默默注视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可能是你也不想记得很多事情吧。这在心理学上，也是可以被解释的。”“什么叫心理学上可以被解释？”我心中燃起一阵怒火，“不要拿你那些破理论来定义活着的人行不行？”
　　当我发完脾气后，我才彻底冷静了下来。我只是因为我的烦躁无处发泄才对李觅吼的，我有些无地自容。我把头低下，完全没了几秒前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讲话的神气。李觅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的手是压死我压垮我情绪外壳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我心中一触即发的无奈与焦虑彻底唤醒。我大声哭着，就好像那天看到阿顾一样，一样的不顾一切，声嘶力竭。
　　李觅抱住我，让我趴在他的肩头哭泣。那一刹那我很想阿顾，我心中也对他有一些莫名由的责备：
　　阿顾，你为什么不陪我一起来？
　　阿顾，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和我说话？
　　阿顾，你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抱着我？
　　阿顾，我好想你，阿顾。
　　眼泪和记忆糅杂在一起，辨不出清晰的轮廓。
　　我在福利院门口哭到再也没有力气站着，在李觅的怀里抽泣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