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光》夜河闲人

34、Chapter 34

　　伽利略曾说——

　　“所有真相一旦被发现，都很容易理解，关键是要找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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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扶光来到审讯室的玻璃窗前，站在龙跃良身侧。

　　审讯室里的母女依靠着彼此，丁炀揽着母亲的肩头，面对宋晋的问询神情平静，与之相反，丁书琴低垂着头，从不正视对面的宋晋。

　　整个过程，只有丁炀在回答问题。

　　盛扶光：“她们怎么会来。”

　　龙跃良无奈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托案情泄露的福。张余德又说漏嘴了，不过也是这个小朋友太聪明，她问张余德，刑警调查火灾是不是因为烧死了人，会不会连累村子，她妈妈也是这个原因离开，但如果只是误会，她们马上就回去，张余德一听，心想警察在找丁书琴，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啊，当然要想办法让人先回来，于是就说，是有人掉进了河里，怎么也连累不到村子。”

　　“小姑娘聪明，加上她本来就知道些事情，最后又旁敲侧击，把张余德知道的事情几乎套了个全，还猜到掉河里的人可能是陈三平，母女俩怕人找上门，想来想去还是来了。”

　　龙跃良隔着玻璃，指向那对母女，“她们说，她们也是那个村子来的。”

　　盛扶光早有猜测，“乞儿村。”

　　龙跃良点头，沉声道：“对，你之前猜得没错，而且这个丁书琴，是陈三平的女儿。”

　　盛扶光凝眸，“那她认识刘荣？”

　　龙跃良：“名字不认识，但人认识，而且丁书琴看到刘荣照片的时候情绪很激动。刘荣的原名叫陈飞扬，也不知道为什么，技侦组的人之前竟然没查到。”

　　盛扶光微微皱眉，把目光放到里面的人身上。

　　丁炀替丁书琴交代了所有的事。

　　二十年前，陈三平还没当上村长，但却是声名最旺的，因为他生了个儿子陈飞扬，也就是刘荣，而当时的丁书琴也已经怀孕，经过“祭祀”后，大家都默认她也会生个儿子，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丁书琴的亲哥哥陈飞扬。

　　在丁书琴的记忆里，哥哥总是沉默寡言，对父亲陈三平唯命是从，唯一表情生动像个人是在提起母亲的时候。

　　他会跟她说关于母亲的所有事情，母亲如何教小时候的他们认字，抱着他们讲故事入睡，带他们去高处看星星，告诉他们除了脚下这片土地，天上还有广袤的宇宙星河，世界非常宽广，而他们当像风一样飞扬。

　　小时候的她对母亲记忆不多，因为年纪太小，甚至连母亲是怎么去世的都不知道，只是在某个清晨醒来，她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冷得蜷缩着身体，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那个她印象中最美的女人。

　　她和哥哥一起长大，很多时候，她觉得哥哥在扮演母亲的角色，而她的父亲陈三平却让她觉得害怕。

　　所以对于哥哥的话，她言听计从，以至于怀孕后的那天晚上，哥哥说要一起离开村子，她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问原因就答应，他们连夜摸黑下山，却还是惊动了村里的人，整个山上都有人在找他们，她开始害怕，想劝哥哥回去，哥哥却告诉她，他们的母亲是被父亲杀死的，当时母亲也像他们这样逃走，结果被抓了回去，第二天父亲就告诉他，母亲跳崖了，但他不信，他知道母亲一定是被父亲杀了，而且如果她生的不是男孩儿，她也许又要受苦，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逃。

　　得知真相的丁书琴决定听哥哥的话，继续下山，而心中对父亲的恐惧也更深一分。

　　他们逃到河边，终于还是被发现，只好跳了下去，湍急的河水冲散了他们，但她一直记得，哥哥在水里对她说，要去外面，不要回山里，要把山里的事情都忘掉，谁也不能说。

　　后来她上岸找不到哥哥的身影，也不敢走太远，就在南沟村待着，一直生活了二十年。

　　宋晋听完，控制住情绪，问道：“那你母亲，为什么对警察有那么大敌意？你们之前就报过警？”

　　丁炀：“不算是。”

　　一旁的丁书琴倒是开口了，充满怒意，“我只是想找我哥，他说过，在外面遇到事情可以找警察，所以我当时就去了，但他们总是以各种借口拒绝，一会儿要我登记身份，一会儿说查不到我的信息，我请他们帮我找我哥，到头来却被他们留住说要调查，我吓得逃走，但又还是回去求他们，他们却说，找不到人只能怪我自己。”

　　所以这就是丁书琴讨厌警察的原因，宋晋不禁汗颜，想来这其中的误会大了去了，刚出山的丁书琴不明白社会上的规则，警局也有自己的办事流程，互相不理解，闹矛盾太正常不过。

　　宋晋决定换个话题，“诶，你为什么姓丁，不姓陈？”

　　丁书琴压下怒气，说道：“我哥说，这是母亲的名字。”

　　宋晋立刻转头看旁边单向的玻璃窗，窗后的龙跃良接收到信号，“让技侦组查查看，大概四十年前，一个叫丁书琴的女人，虽然我觉得查到的可能性不大。”

　　盛扶光点头，转身出门，出去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的丁书琴一直在问，她哥哥在哪里。

　　宋晋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也很想知道，那个狡猾的侦探到底把人带哪儿去了，怎么跟老鼠一样难抓，难道是因为会钻洞？

　　宋晋收起思绪，“你哥哥，我们会想办法联系，但我还想问你一个人。”他找出大丰的照片，“这个人认识吗？”

　　丁书琴瞧了一眼，眉头皱起，靠近身体又仔细看了看。

　　宋晋：“这个人一直跟在陈三平身边，年龄和你也相仿。”

　　丁书琴看了好久，坚决否认，说自己在乞儿村的时候，和别人交流不多。

　　宋晋看了眼对面的母女俩，默默拿回手机，心里却有个直觉，丁书琴一定认识大丰，而且关系不浅。

　　而此刻的丁书琴，在他眼中正肉眼可见地焦虑不安，要不是丁炀在旁边安抚，怕是早就离开了这里。

　　丁炀安抚着母亲，问宋晋，“陈三平找到了吗？虽然他掉进了河里，但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宋晋斟酌再三，“你们不用担心，陈三平应该不知道你母亲还活着，他逃跑是因为乞儿村的事情。丁书琴你应该知道，乞儿村那些所谓的‘习俗’，你也是当年的受害者。”

　　丁书琴点点头。

　　“除了这个，我们还怀疑，他杀了乞儿村的一个村民，叫石大柱。”宋晋特意停顿，看了眼丁书琴的表情，才继续说，“再按照你说的当年的事，丁书琴，我们也怀疑你的母亲是死于他杀，但这一切都要调查过后才能下定论，希望你们能理解。”

　　“对了，当年你们村子会经常来外人吗？”

　　丁书琴摇头，“但我听人说起过，我母亲和村里许多年纪差不多的人，是从外面来的，后来就没来过人了。”

　　宋晋了然，那就和石大柱说的对上了，当年下乡到乞儿村的人被强行留了下来，丁书琴的母亲也是其中一个，而一个有知识、有眼界的女青年，怎么会受得了被困在荒芜的山上，即便是有了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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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多，支队三人都挤在技侦组的办公室，相当热闹。

　　“哎！小吴！查到了没有啊！”宋晋一边翻案卷，一边高声呼喊。

　　“没呢！宋哥，您能不能别老抓着我薅啊！再说了，四十年前，又不是四年前，哪那么容易、那么快啊！”小吴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宋晋又高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小吴又回嘴，“这大任我不要！给你！”

　　宋晋摇头，“哎，小吴你……”

　　龙跃良被吵得受不了，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宋晋一个脑瓜崩，“别吵了，要不你俩坐一块儿去！也就隔着两三米，要那么大声吗！？你耳背啊！？”

　　宋晋一缩脖子，认怂得很快，“龙队龙队，我这不是怕小吴睡着吗。”

　　龙跃良：“我看是你自己要睡着了！还拿人家小吴背锅。”

　　宋晋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这案卷看得我眼睛差点闭起来。”

　　龙跃良看了眼宋晋手边的一小垒本子，再看看盛扶光手边的……一大垒本子，对打哈欠的宋晋吐槽道：“小光速度是你的两倍，你看看你，再看看小光，多精……”

　　话音未落，盛扶光被宋晋传染，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

　　龙跃良：“……”

　　宋晋：“你看！扶光也累了！我不是一个人！”

　　盛扶光一愣，默默又翻过一页纸，继续找失踪人口里，小拇指受过伤的女性。

　　刚才法医室的雷主任送来四宜山两具白骨的尸检报告，其中一具白骨的右手小拇指受过伤，而且应该是被什么利器钻过洞，虽然已经愈合，但骨面凹凸不平。

　　这是现在确认两具白骨身份的唯一线索，支队三人已经从最近的案卷，翻阅到了三四年前，但依旧毫无发现。

　　盛扶光翻完手上的，起身去档案室，又拿了五年前的案卷。

　　宋晋也拿过一本新的，说道：“龙队，要不要联系一下淀城的警队，说不定是淀城的。”

　　龙跃良：“之前进山的时候就联系过了，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刚才我也发了消息过去，但我们都觉得，人是兴海的可能性更大，先不说两座山是相通的，有一条固定的山路，单是考虑刘荣在里面，就应该重点盘查一下兴海。”

　　宋晋点点头，“有道理。”

　　盛扶光一心二用，耳朵听着龙队的话，眼睛看着案卷上的文字，然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失踪者，案卷上写着小拇指有残疾，失踪者小时候不小心被铁钉扎伤，皮肤表面也有明显伤痕。

　　“龙队，找到了。”

　　龙跃良拿过案卷，“高子琳，五年前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失踪，之后一直没查到踪迹，警方几乎确认为死亡，而且这个高子琳，失踪的时候已经怀孕五周。”

　　宋晋：“五年前？那么久？跟刘荣有关系吗？”

　　盛扶光摇头，案卷上的所有信息，包括高子琳的亲戚朋友，甚至公司的客户同事，都没有和刘荣扯上关系的。

　　龙跃良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带着案卷，和宋晋、盛扶光去了趟法医室。

　　法医室。

　　雷大谷打着哈欠，等眼前的机器出报告，他用金属阳离子检测法，检测了两具白骨的死亡时间，大概误差不会超过一个月。

　　龙跃良三人到时，报告刚打印完毕。

　　雷大谷一手捂嘴打哈欠，一手准备去拿报告，结果就被龙跃良抢先，拿了个空。

　　“诶？”

　　龙跃良快速翻阅，顺便回答，“诶，大谷同志辛苦。”

　　雷大谷睡眼朦胧，“知道我辛苦就再招……”

　　龙跃良转身和宋晋、盛扶光讨论起来，“诶，你们都看看，时间匹配一下……”

　　雷大谷也转身，“……哼！”

　　盛扶光看着报告上的死亡时间，小拇指受伤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是五年前，那就和高子琳的失踪时间对应上了，而另一具是四年前。

　　宋晋看完发出感慨，“这是，一年一具？”

　　盛扶光也问道：“龙队，山上已经搜查完了？”

　　龙跃良：“目前为止，已经扩大了搜查范围，但还是没有另外的发现，只有这两具，而且大谷说，这两具也还没找全，缺少一些小的部位。”

　　宋晋再次感慨，“那能有小拇指这个突破口，我们也算是幸运了，至少确认了一个死者的身份，或许另一个死者的失踪情况，也会和这个高子琳相同，而且怀孕时间应该也差不多。”

　　盛扶光：“不一定，陈三平如果足够聪明，他就有可能换方法，不然很容易被警方盯上，现在我们知道死亡的有两个，也许期间还有别的人……”

　　龙跃良对此摇头提出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没有别人了。你看，陈三平想方设法想杀掉你，在他知道你是警察的情况下，可见他这个人做事比较狠，也比较保守，所以不会留下任何隐患，朱乐乐不也是这样，如果你和睢棠没有去，她也会死在那，变成第三具。”

　　“我猜，在这之前，陈三平并不是用这种方法拿到那些‘东西’，目前来看就应该是五年前做了改变，而在三年前又突然再次变化。”

　　龙跃良思考片刻，想起了一件事，“你们还记得，刘荣是什么时候当上加源科技副总的？”

　　盛扶光知道，“三年前。”

　　“对。”龙跃良眼里迸出光芒，“三年前。”

　　盛扶光被点醒，都是三年前，巧合？

　　宋晋也开了窍，立刻拿出手机查三年前的新闻，果然有几篇写加源科技年轻副总的报道，还登上了财经杂志。

　　所以，他们猜测的事情发展脉络已见雏形，陈三平应该是三年前出山的时候，意外得知儿子的消息，然后找到了刘荣，之后刘荣便替陈三平做事。

　　龙跃良又带两人回技侦组，调查刘荣近三年的消费记录。

　　既然刘荣现在是在餐厅“找人”，那也可能这三年都是这样的套路，也许就能查出这桩案子的其他受害者。

　　盛扶光这会儿又想起一个人，崔雨薇。

　　之前他和宋晋去周景棉家，确定了崔雨薇是刘荣的下一个目标，但现在刘荣和睢棠待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崔雨薇，目前来说也是安全的？

　　盛扶光皱着眉头发呆，安静地杵在小吴的身边，倒是把小吴吓得一身汗。

　　小吴内心在狂吼：盛哥到底怎么了！求求他别盯着我看了！我害羞……哦不，害怕！

　　小吴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盛哥的事，但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件，就是那时候没能帮忙在监控里找到人。

　　“盛哥，你在想什么啊？我、我那个，等忙完手头的事，再帮你看看那个监控，找童丽南。”

　　盛扶光回神，“嗯？没事，尽力而为。”

　　小吴松了口气，“哦，好。”

　　龙跃良交代完事情，也走了过来，“小光，你和宋晋先回去休息，要查的东西需要费点功夫，我盯着。哦，那个侦探，你再想想，看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盛扶光点头，等宋晋过来，一起下班。

　　龙跃良目送完离开的两人，也凑到小吴身边，看他查四十年前的“丁书琴”。

　　他看小吴连鼠标都不动一下，单纯好奇地不解道：“这是……在干什么？”

　　小吴给龙跃良解释，这是大数据库在全网检索“丁书琴”相关的信息，需要非常大的容量和网速，局里的……一般般吧，所以要等。

　　龙跃良似懂非懂，还是装作明白地点头，又问如果是三年前的监控录像，现在有没有可能还保存着。

　　小吴乖巧回答，“只要电脑里有原件，还是可以恢复的，但要是监控机器老化、坏了，就没办法了。诶，龙队，之前盛哥叫我查那个侦探，对方就是最后进了老城区，那一片的机器几乎都是坏的，结果就把人跟丢了，龙队，您可要和上头的领导提提意见哇。”

　　龙跃良眨眨眼，“什么时候的事儿？哪片老城区？”

　　小吴用旁边的电脑调出地图，“就盛哥第一次把那个侦探抓回来之前，喏，就这里。”

　　龙跃良看去，是东港区的老城。

　　那不就是晚上他们回来那地儿的附近？

　　龙跃良望向门外，人的影儿早没了。

　　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遇上孩子青春期的阶段，但让他头疼的不是他家媛媛，而是有了自己秘密的盛扶光。

　　不过龙跃良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

　　娃娃大了，当爹的就该开始装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