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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锦城内一条宽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过,又流往不知终点的最南边。经过锦城的河两岸种满了柳树,因此这条河也叫做柳河。

      柳河养育了锦城儿女,也把锦城分为东岸和西岸。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摆渡人。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小时候他撑着竹篙在柳河边揽客,我在船篷里吃糖葫芦。

      我爹是个老实人,收钱合理,船撑得又快又稳,客人大多喜爱我爹,连带着也看我欢喜,但凡是指定我爹摆渡的,都会给我带根糖葫芦。

      后来我爹走了,我接了他的衣钵,游走在两岸。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渡过傍晚最后一名客人,客人给了我一瓶上好的花雕作为报酬。酒一开,一股馥郁芬芳的酒香立即飘散出来,品品这浓郁的味儿,这酒该有十年了。

      我撑着船到了水流不湍急的一处,任小船在河中央飘着。我洒了半瓶在船头,自己喝了半瓶。喝完就躺在船头,双手放在后脑勺,往年我这样躺着的时候,爹的影子就落在我身上。今晚,我的眼前只有一轮皎洁的月。

      岸边还有一两个人在喊着“船家!”我只当睡着了,全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渐渐往山另一头沉了,夜里越来越静。忽然上游远处发出了数几十声巨响,而后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儿从上游飘过来。我扭头一看,离船不远的前头,河面上竟翻白着数百条死鱼,湖面上也飘满了腐烂的木屑枝桠。

      我大骇,爹从小跟我说,我们摆渡的最忌讳的就是看到死鱼,尤其是这样乌泱泱地一整个河面上都是翻白的鱼,这是极大的凶兆。

      究竟是谁敢在柳河这样放火药炮?

      远处有跳动的火把,浓浓的烟味儿和躁动的人声搅动在一起。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船身一晃,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年轻男人竟然爬上了我的船,他的头发散落全身,他奄奄一息,竟还有闲暇将湿重的长发拢在身后,露出惨白的脸,一双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向我盯过来的时候充满了威胁。

      我离它几尺远,手中拿着麻绳和小刺刀防御他,他躺在船尾,正了正自己的身子,将头枕在船舷上,一只手还一直护着胸口,不一会儿,他的手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来。

      他在河里肯定呛了不少水,嗓子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过来帮我,否则你也活不了。”

      即使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肯说“救我”,而是“帮我”。

      迟疑了几秒,我还是走近他,认真检查起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我能认得的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来。

      远处的火把更近了,官府的喧嚣也更甚,甚至远处水里还有一些人潜水的水花。而我身边这个人,散发着一股极难闻的臭味,混合着泥浆,汗骚和血腥味儿,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着我的感官,我的心跳得十分快。

      他突然死死攥住我的手,下意识的动作出卖了他,他并不像语气里那么气定神闲,而是把我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月光给他漆黑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那双眼睛很黑,但也透露着疲惫和绝望。

      我知道我没时间犹豫了,一旦官府发现他在我这条小船上,不管我是不是清白,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算了算了,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脑子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理智的决定,只盼这次我救的这个人不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就行。

      我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手上,胸口和腿貌似都有伤。我将渔网套在他背上,一边问他:“我要带你下水,伤口什么的我现在也顾不上了,你要尽力憋气,要是实在不行了就敲我的背,听懂了没?”

      他的力气似乎已经耗尽,只重重得合了一下眼皮表示答应。我将船上一些能吃的红薯干包成小团别在腰间,又将渔网绕过他的肩膀和腰,再背起他,将渔网在我腰上打了个死结。

      我吃力地背起他,心里默念着,我看不见你,你可要自己争点气,别死在我背后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背着他跳进水中。在水中的我并不像平时那么如鱼得水,背着这么一个人,我必须比平时更用力划才能让我们不往下沉。

      而且我能感觉到追杀的人已经到了我们下水的地方了,有人查看了我的小船,发现了我背上的这个男人的痕迹。不知是什么人大喝了一声,而后密雨般的箭矢钻进水中来,我不敢回头,也完全分不开心思去躲避,只有一个念头,往前游!

      我不知道游了多久,可能比我这一年下水的时间都长吧。水面上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后面,我的耳边一片寂静。我累极了,但我身后的人从下水开始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躲过了追杀,我的心再次紧张了起来。

      我奋力往上游,天刚刚泛白。我小心地探出头,四处环顾了一下,周围是一片树林,风吹鸟叫,应该安全了。

      我终于放心地冒出水面,大喘着粗气,身后人的脑袋垂在一边,怎么叫他都没回应。我不敢松懈,往岸边游,最后是爬着上岸的。

      我累趴在地上,费力地解开渔网,将他推开至一旁。我躺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胸脯剧烈起伏着。

      缓过来一口气,我转头看向他,他的脸已经从惨白变成了一点点紫青,身上冷冰冰的,一点热气也没有。我心中一紧,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是冷冷的。

      我这次是真的要被吓死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发梢的水顺着额头滴进眼睛,顺着两鬓低落,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听不到他的心跳。

      还是听不到!要死!怎么办,我又不可能把他身体提起来倒立?我从旁边搬来一块大石头垫在他的腰上,用力地拍打他的胸口,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快把水吐出来啊!!!快醒过来!”

      再听他的胸口,依旧没声音!

      我心里越来越害怕,说出来的话语无伦次,忍不住大哭起来,嘴里还是那句:“快把水吐出来!把水吐出来就好了...”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他重重地咳出声,吐出好几口污浊的河水。耳边的溪声鸟声沙沙声才继续明朗起来。

      我欣喜地拍了几下他的脸,他终于缓缓地睁开眼,表情有点狰狞的痛苦,他活过来了!!!

      我重新将耳朵贴向他的胸口,现在那里有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我想忍住不哭,但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他胸口。他轻推了一下我,我不肯走,我怕他这颗心趁我一不小心,就又不跳了。

      后来,他伸出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欣喜地望向他,“现在连你的手也是暖的,你不会死了!”

      他愣怔了一会儿,终于双手环抱住我,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地回答道:“是的,我不会死,我还活着。”

      他的眼睛还是黑黑的,这会儿他的眼睛里的阴翳和绝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光芒,说不清楚,但有种魔力,使我移不开眼。

      我想他还欠我一句“谢谢”,但是这会儿我正从他重生的喜悦中冷静下来,他还抱着我,我还在他怀里,我心里害羞了。

      他需要处理伤口,但我身上只带了一把小刀,一小包红薯干,还有一张渔网。我拿出小包,红薯干已经浸泡地发胀,黏黏地粘在麻布上。

      稍微补充体力后,我扶他坐在一溪边的一颗大石头上,只见他将束腰取下,解开衣裳,我自然要装作不经意地望向远处,回避一下,将自己的思绪放到别处。

      他的嗓子还是有些哑,“把你的刀子递给我一下。”

      我将刀子递给他,依然不回头。后面有撕裂布料的声音,他又俯身捧了几抔水,我知道他这是要清洗伤口了。突然后面他低哼一声,又是一股讨人厌的血腥味儿。

      这时远处的翻飞的鸟和近处打架的蜜蜂也无法吸引我了,我忍不住回头,“嘶”地叫出声,咬紧嘴唇,不忍去看他生生地将胸口伤口的腐肉挑出来,鲜红的血染遍整个胸口,又流向腹部。

      他抬眼看我,“怕就转过头去。”

      “刀子不干净,你这样弄伤口会更严重的!最起码要过一下火。”

      他的眼中有赞赏,似乎没料到我还知道这个。“来不及了!”

      哦,对!我似乎忘了,他是一个被官府追捕的人,怎么说都不是个等闲人。

      他用水将伤口旁边的血清理掉,又从旁边拿出一个小药瓶,将白粉末洒在伤口上。我看得都疼,但他都生生挺过来了。

      整个过程他处理地十分流畅,不难看出是个经常刀口舔血的人。这样一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要是是个坏人,那可真就是造孽了!

      他从脚边的衣物上割下一块长条,准备俯身清洗。我接过,转身替他清洗了起来。

      他在身后,感觉到我有些失神。“你在想什么?”

      我用手搓着布条,努力洗掉硬硬的血迹,“有一个问题,我不想问,但又想知道。”

      “你说!”

      我洗了好久,终于将血迹洗干净,拧干水,回头替他把布条晒在向阳的一块石头上。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跟着我。

      我终于问出口:“你是好人吗?”

      爹从小跟我说,坏人虽然也是人,但救不得。不是惹祸上身,就是任他继续危害人间。

      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么天真的问题,“好人?我应该不是。”

      “但我相信你不是太坏的人,对吧。”我不想我错第二次。

      他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你可以问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以及我家在何方。你救了我,这些你都有权问。”

      我摇摇头,“还是不了,知道了这些,我又会忍不住往岸上跑。”

      “又?”

      “对啊,我以前救过一个人,后来我跟他上岸了,进了他的家门,后来...后来我舍不得我的小船,所以我就逃出来了。”

      我说的风轻云淡,但他应该懂了我的意思。

      他给天上发了一个信号,绑上布条,穿好衣服。我与他就此别过,这里是哪里我大概知道,要走回去也不难。

      但是锦城,我还能回去吗?他拉住我,“锦城你是回不去了,我想带你回家。”

      我盯着他,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很认真。
      “我的家永远在柳河的小船上。”

      他有些烦躁了,但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想带我回家,也许只是一种冲动,不管他是不是好人,他都有自己沉重的使命,实在不该多为自己添累赘。

      我也最讨厌成为别人的累赘,正好。

      我背过去,走过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往树林的另一边走。

      他在后面喊,“你叫什么,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我向他挥挥手,就此作别。

      耳边是呼呼的风,转过几个弯后,他终于不见了,这时我才停下,回头看了一会儿。

      几个月之后,我重新回到了锦城。锦城比以往更加安宁,隔绝世事。小桥流水,绿瓦白墙都是熟悉的模样。

      一年以后,天下大变,腥风血雨并未波及锦城,消息传到锦城时,国已经换了代。

      这天晚上我还是摇着小船在柳河上飘啊飘,岸边有人喊着船家,我便与他对喊:“有酒吗?没酒不接客!”

      那边果然安静了。不一会儿,有衣划破长空,待我凝神一看,我的小船上已经稳稳地站着玉树临风的一名男子,长发高束,剑眉星目,长袍配玉,手握青剑,器宇轩昂。

      他音容潇洒,笑道:“当初你走得快,我忘了问你的名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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