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你每天都这么无所事事吗?”
我刚刚洗完澡,走进厨房里,想要拿一片三明治当早餐时,就遭到了母亲的诘难。她没有看我,在水槽那边忙个不停,“去食品店里帮我买点橄榄油回来。”
我耸耸肩,拿了一片三明治回到房间,一边吃早餐一边换衣服。半刻钟后,我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家。食品店在山城另一头,我知道我们家的橄榄油并没有被用得一滴不剩,她只是想让我别老在她的视线里晃悠罢了。
我买了一小罐橄榄油,打算用剩下的钱去买一些冰激凌。当我走出食品店的时候,一辆漆着十字架的军用卡车正好经过门口的砖路上,我朝卡车望了望,忽然想知道这辆卡车要开往哪里。于是我迅速骑上单车,追赶在卡车后面。
卡车顺着砖路一直往山下开,直到海边才停下。沙滩上扎了好几顶军用帐篷,许多士兵正在那里戏水或者晒太阳,本地人见状纷纷收拾东西往上赶,只有几户人家坚持停留在沙滩上。
我想找到他。我把单车停在树林里,在沙滩高处的树林边缘的阴影下坐了下来。一旦进入了一种闲暇的状态,我就忍不住思考一直盘桓在脑内的事情。难以承认,但是我确实一直无法忘却那天后院的景象,甚至还频频想起,那个场景也变得越来越不那么可怕了。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众多驻扎在小镇里的士兵的一员。那天他来我们家干活,我不得不跟他打交道,他迷人的微笑和沙哑的嗓音几乎要让我沦陷。那之后的几天里,我抓狂一般地想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想做他的朋友,想下辈子都认识他... ...
我在海滩上搜寻他的身影,却一无所获。远距离看去,每个人都长得一摸一样,没有任何差别。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然我会疯的。忽然间,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种恐惧袭卷上我的心头。我这是怎么了?
午后,我带着橄榄油回到家,忽然想起父亲有记录收支的习惯,也许他会在洗车和整理院子的支出条目旁边备注上雇佣人的名字。我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花了很长时间四处搜索,才找出那本收支簿。
收支簿里是密密麻麻的花体字,让我看得头昏脑胀。我忽然听见有走上楼的脚步声,我心下一慌,目光迅速扫过昨天的支出记录,锁定了整理院子的支出,再顺着这个条目找到相应的备注栏,那是两个人名。
然而我只来得及看清其中一个,因为那脚步声已经到父亲的书房门口了。我立刻合上收支簿放回原处,猛然转身面向一排书架装出正在找书的样子。
门被打开,父亲的语气略显惊讶,“诺瓦?”
我朝他看去,露出一几个僵硬的微笑,心脏因犯罪的错觉而跳得很快,“爸爸,我在找《莎士比亚诗集》,老师让我们写三篇关于它的鉴赏文章。”我说着这句话,脑子里却满是一个名字。
沃尔夫·艾茨里格。
要用意大利语念它,我多少有些生疏,甚至难以记得他的拼写。更棘手的是,我无法确定这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的同伴的名字。
“噢,它在这儿呢。”父亲把那本我并不需要的诗集从书架高处取出来交给我,“不错的书,值得你好好读读。”
一个想法在我的脑内生成,我生怕错过良机,忍不住脱口而出,“还有,我下个学期要上德语课,能不能找个德国人来教我?”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愣住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我的背后升起来,那也许是面对害怕被拆穿的恐惧。
父亲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不过我能肯定他绝对没有朝我的真实目的思考哪怕一步。“你不是在学拉丁文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是的。但是学校给我安排了这门选修课,占好几个学分。”我一边撒下弥天大谎,一边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从来不知道我能有这么高的撒谎天赋。
“好吧。”父亲耸了耸肩,还好不是母亲,如果她知道这事,一定会先把我那在大陆的学校痛骂一番,“我们这里会德语的人没有几个,我觉得那些士兵也许可以。”
我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可以让那天帮我们清理院子的那个士兵来教我吗?我和他打过一些交道,他人很好。”
“行吧,你有想法就好。”
有时候,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关心我。他总是嗓音温和,从不强硬,和母亲像是两个极端,一个管得太多,一个管得太少。我的朋友们都有严厉的父亲,若是忤逆了他们的父亲他们就要挨打。相比之下,我就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轻盈自由,好像没什么分量和价值,或者被赋予期望。
“你和父亲很像。”哥哥曾经对我这么说,“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我会变成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人吗?我看着他在书桌后坐下,戴上桌上的眼镜。他的动作充满风度、儒雅翩翩,似乎从来就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气或者着急,以失了沉稳。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问。我刚要说话,他却看透了我的想法似的打断我的话头,“那个德国人,我明天会让他过来。”
我欲盖弥彰,试图消除一些不当的怀疑,“但是我不确定他识不识字。”
“那么多个士兵,总有一个识字的。”
晚餐餐桌上,父亲说了这件事。哥哥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母亲则皱起眉,转向父亲。
“瞧你做的什么好事!请那些德国佬来给我们洗车,清理院子,现在好了,直接让那些个兵痞子来教我们的儿子!真是没见过。”
“你的那门德语课有几个学分?”父亲避开她道。
“五个吧。”我塞下一片橙子,声音含混不清。
“好端端的学校怎么会教德语课!”母亲嗔怪地瞥着我。
若是母亲写信去询问我的学校关于此事的真实性,待到回信寄到她的手上,我早就已经和他成为朋友了。对此我耸了耸肩,胸有成竹,“事实就是这样。”
“那么我有一条规矩:不允许他上楼。”母亲顿了顿,“再加一条,每次来不准超过两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