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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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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后的树林很吵,不断地有虫子扑到窗玻璃上。但是我不想拉上窗帘,任由让阳光闯进房间里来,像水一样泼在地上。
我绕到厨房,案台上摆着一盆新鲜的葡萄,紫色外皮上的水珠闪着太阳的反光。我摘下一颗,踩过地毯踏上阳台滚烫的地板。
院子外面很热闹。在铺满浅色石子的私家车道上,停着我父亲银色的轿车,几个男人围在那里,用水管冲洗着车玻璃。稀稀落落的水打在银色的车皮上,被砸碎一般顺着车身滑落。
这些都是在镇上暂时停留的士兵,他们趁着闲暇的空档,像虱子一样窜进镇里,试图寻找乐子或打些零工。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又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他们从德国来。他们说着和镇上的人们不一样的语言,长相也不同,穿着军装背着枪,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得意地晃荡在大街小巷。小镇的人们探求安逸,不轻易去招惹他们,但又经不住好奇,总是在这些人都身后默默回头打量。
我父亲却同意了他们帮忙洗车的请求。他最近从大陆出差回来,懒得令人发指,在卧房里待到下午也一直没起床,更别说清洗他的汽车了。
空气闷热得让人烦躁。我绕回屋内,脚步放得很重。整个房子简直就像一间巨大的温室,处在无论这幢房子的任意一处都令我窒息。透过厨房的窗户,我的视线略过住在低处的小镇房屋,一片稀疏的森林,落在远处碧蓝的海面上。午后的海面皱着细密的波浪,阳光落在上面,像丝绸一样闪闪发亮。
我回到房间,脱掉全身的衣服。我找出我的泳裤,一件宽大的薄衫和一顶遮阳帽,穿戴好后就赤着脚下楼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不喜欢那些士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吵闹而粗野的声音,还因为一种小镇住民特有的敌外情怀,我们似乎知道自己不如外来人,却不愿承认,于是总是不自觉摆出一种高傲的姿态。
我没有走前院,而是从客厅绕到书房,再绕进一间小小的会客室,从那里溜进了后院。后院处在房子的阴影中,还残留着早晨未褪去的露水的气息和微薄的凉意。我舒缓地呼出一口气,贪婪地吸食这些空气,仿佛一只雨后把头探出泥土的蚯蚓。
我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一阵水管喷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疑惑地回过头,却看见了打击性的一幕——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他站在墙角的阴影下,手上拿着一根连接着后院水闸的水管,水哧哧作响着从水管里喷出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皮肤。
他正面对着我,极具冲击性的画面暴力地侵犯了我的视线。我的脸上窘迫起来,一时间愣在原地,丝毫不失无礼地盯着他看。那一刻我想的不是为什么他在这里,或者是他是谁,而是只有一片空白,像鹅的羽毛。
与我几乎完全相反地,那个男人似乎没有任何一点的尴尬或是与我相类似的心情,他看着我,没有说话,而是不知廉耻地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忽然,他做出了我最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用一只手拧大了水闸,一边将水管对准了我。
我在原地几乎难以反应过来,冰冷的水立刻带着冲击力打在我的身上。我尖叫起来,狼狈地转身逃跑。我冲出半掩的后院铁门,还听见那个男人在后院里大笑,那笑声像马蜂一样蛰着我的后背。
后院外是一条铺在森林边的小砖路,我顺着小路跑出去很远。这很可笑,那明明是我自己的房子,我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吓得逃到了外面。
小路的尽头通往一条巷子,从那里可以走到镇西边的大石阶上,往下就是稀树林和海岸。我披着被淋湿的衬衫走在街上,那一幅可怕的画面久久盘桓在我的脑袋里,它是如此清晰,让我如同被反复电击一般恐惧。
这种恐惧直到我跳进海里游泳,肩膀被晒得蜕皮,全身沾满沙子和干结的盐粒,裹着衬衫踏着暗橘色的夕阳走回家时,也没有褪去。四肢上皮肤的水分几乎流失殆尽,起了一层层的褶皱。我哑着嗓子,渴得要命,却没有带钱,以买上一杯路边商贩售卖的果汁。
帮忙洗车的士兵已经离开了,私家车道上空无一人。我钻进前院的铁门,摸索着爬上石阶,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些害怕。我害怕那个男人又出现在门后。
房子的一楼昏暗寂静,光亮和隐隐的喧闹从楼梯上洒下来。我走上二楼的厨房,大家都已经围着餐桌坐好,我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你去哪儿了?”父亲随意地问。
我抓起一片切好的吐司,觉得它干巴巴的,难以下咽。“游泳。”我简短地回答道。过了一会儿,我又问道:“今天有什么人来访吗?”
“没有。”母亲道,“只有那些士兵,他们来帮你父亲洗车。”
“噢。”我应答道。那个男人会是其中一名士兵吗?他没有穿衣服,也没有说话,我全然没有猜测的依据。“我今天见到有个陌生人在后院。”那幅画面又浮现出来,侵犯着我的脑神经。
“那应该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他穿着军装吗?”
“我不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哥哥嘀咕道。
我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连忙撒谎,“应该是了。我见他穿着黄色的马裤和靴子。”
“他到后院干什么去?真奇怪。”
我把吐司塞进自己的嘴里,再喝下一大口稀释过的淡咖啡。“我去洗澡了,浑身都是沙子的感觉真让我受不了。”我不敢看大人们的脸色,匆匆从餐桌旁站起来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