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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笔录初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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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山川,洋洋大观,美不胜收,却是在前些年倒了一座奇山,山谓何奇?常有人言,山上大雾,雾里常闻女儿嬉戏,暗香浮动,近看只见白茫茫一片,无花无树,只有一片怪石林立,再往里却是没了路。
久而久之,便传言里有精怪,喜食孩童,擅以美人皮示面。
只是山倒了,那雾也就散了,有大胆之人上去一探究竟,不见美人只见庙,庙里的神像也碎了去,见不着原貌,于是下来后啧啧称奇,众人一时神鬼不分。
……
在永京这一带,商贾云集,名仕贵族多如牛毛,因是这一块地,正好卡着南方主要水利的咽喉要脉,利来利往,人口泱泱,自然繁荣非常,人多了,神鬼精怪的传闻也自然发酵迅猛,今儿有狐狸媚子下山勾得侍郎家鸡飞狗跳,明日一位神仙入梦教些点石成金的法术……甚多奇多,一时啼笑皆非,闹得沸沸扬扬,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十之八九,都是从书里拿来的,说书人也爱讲,他们倒是聪明,先讲两个真的,再讲两个半真半假的,最后再心血来潮自己编一个,众人只当是听个乐子,抚掌大笑,颇为捧场。
其中,最热门的两个真事,其一就出自一将军府。
永京有一将军府,将军有一妻一妾,妻妾如花似玉,共育有三子,一个赛一个端庄明秀,无一女子,实属遗憾。大儿天生会读书,七岁能言诗,十岁做出惊动京城的《鹤拾赋》,同他那个五大三粗不识孔孟的将军爹是两个极端,仅仅五年翻完了他们府里库存的全部书籍,现今入宫在翰林院任职。二儿虽是上下都比不得了,但也是一副人间富贵的长相,偷偷做些商行之事,被自家老爹追着打骂,倒也没捅过什么大篓子,虽不被看好,但在他手下的商铺,都管理得井然有序,财源富足。
话说有一日,一跛脚算命老头路过他们家掏碗水喝时,承了恩情给他们家三个公子卜了一卦。
“贵家公子们一生自有成就,四位纯全,命中带福。”
将军听后,哈哈大笑,只道是自家积善成德,出来三个有福气的,大手一挥,就要赏。
那老头却是话没说完,神情微变,眉目紧锁,有些犹犹豫豫:“然,小公子却有两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生死劫……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哟我的亲娘诶!都生死劫数了还有什么大小之分!你讲便是了!”将军的脸一时变得黢黑,被他吓得心跳都不太稳定了。
那老头便如实交代了:“这第一劫在公子八岁时,平安渡过可结仙缘,另一劫则是在公子及冠之年,这个劫颇为蹊跷,我竟也是看不破……”
“可有解?”将军追问。
“贵人可解。”老头摸了摸胡须,不愿再说,匆匆告辞。
将军怎么都留不住,思来想去那两个劫呼吸都短了半截,又唤下属去追问,谁知才半柱香时间不到,那跛脚老头已经了无影踪,不知所云。
而我们要说的,便是那第三子。
三子名雁先,字樨之,他是唯一一个跟着将军练了十多年武的,是个剑痴,算命曾算出他八岁时有大劫,已然不错,虽说差点丢了性命,但也因祸得福被纳入仙人座下,羡煞旁人。
那诸雁先生得一副好皮相,眉骨隽秀,双眼清明,面若冠玉,唇如含春,穿着一身绯红色长袍,身姿似雪松,全身透着清清冷冷的味道,因受过仙人教导,更像是从天上来的谪仙,平日练剑时,剑光洋洋洒洒同银针飞射,美不胜收。
这样的美少年,自然是顶顶有名的,那些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常常成群结队往那里边瞧,说起来还挺难为情的,那墙外一颗树,硬是被各位姑娘们踩弯了腰,就为了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一看那惊艳世俗的男儿到底长什么样,珠玉环佩撞得叮当响,比那敲梆子声还要热闹、还要清脆。
这样的好景色却是不长,也不知哪个小人,趁没人半夜将那棵利于攀登的树给砍了,那树长得生机勃勃的,如今却是受了无妄之灾,一时之间,墙外只闻叹息声,人声也就慢慢熄了。
突有一日,一个女子哼哧哼哧两三下爬上了墙,毫无形象,顶着个外形别致的圆帽,与那些来偷看的欲拒还迎丝巾遮面的姑娘不同,她是瞪大眼睛朝里看,边看还要边点评,乱说一通,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
那少年起先并不理会,只以为是想引他注意的新法子,手中的剑也耍得更快更凌冽了几分,女子却是看他哪哪不满意,从怀里掏出一把坚果物什来,嗑得唾沫横飞。
整整一个月,日日如此,嗑得女子嘴里起了两个泡,脑瓜子都快上火了,那少年才终于舍得给她一眼。
“你是何人?”少年道。
那女子居高临下看着他笑,“你的心上人。”
这世间如此没脸没皮的姑娘倒是颇为稀少,她也不知羞,眼睛亮的吓人。
少年面色如常,淡道:“我的心里只有剑。”
女子一手撑着墙,屁股一撅,就从那两人高的围墙翻了下来,那花生瓜子洒一地也不在意,挑眉看他,嗤笑一声,“你这一辈子跟剑过?你的剑可坐过花轿跟你拜过堂?”
而后她又道:“我们可是已经拜过天地哩!你不认得我,我却还记得你。”
少年听到如此荒唐的歪理,也不恼怒,他虽不喜,却也不叫人把她打发出去,毫无波澜道:“我不曾许下婚约。”
“这可由不得你。”她眉眼弯弯,从袖里拿出一份火红的婚书来,朝他展开,笑眯眯的像只老狐狸。
“你别是不信,你在我这里画了十多个押了,都是自愿,绝无强迫。你瞧这书上你还题了字,我来看看,呀写得还怪让人害羞的,你读读,见着了吧!你此刻要是不认,我可怕是要回去剜你眼珠子了。”
少年浅浅扫了一眼,果真附有他名,还有他的字,婚书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手印,连边边角角都没落下,就只有他们的名字是清白的,旁边还添了一行小小的字:吾妻阿闲性纯……
这是一纸废婚约,上面虽有生辰八字、媒人名字,却无婚嫁聘金、父母之信,看起来很没说服力,但那手印却又按得着实清晰明了,字也同他无二。
“为何有那么多指印?”少年问。
女子便耐心回他:“这些要追溯到你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前前前前前前世了,你对我情根深种,要我每一世都去寻你结亲。”
原来是一只妖怪。
妖怪也没什么稀奇的,少年被仙人收入仙门,就起源于一只妖怪,那妖怪食人血肉,生性狡诈多疑,比起常人来还好色些,见他生得玲珑精致金雕玉琢的,一时也舍不得吃他,但平日吃人也不避他,大快朵颐,吃完还不解气,打了个饱嗝,细细密密的尖牙里还带着血腥气,朝他阴森森笑,故意使坏。
要是旁人,怕已经被折磨得精神恍惚生不如死,但他却是不同,冷眼看着那些生吞活物,血肉横飞的场面。
待等到第四十九日时,那妖怪实在是饿得急了,半夜爬到他那准备下嘴,却被已经醒来的孩童捅了个对穿。
原是这孩童自被抓来,夜夜不敢熟睡,只等一个好时机反杀,可那妖怪哪是那么容易死的?二者搏斗了半个时辰,孩童也逐渐落了下风,体力不支正要晕倒时,一个身披羽衣,脚踏祥云的老仙人顺手捞了他一命,自此他归于仙人门下,一战成名。
孩童回家后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半年不沾腥荤,只肯练剑,直至今日。
“为何不下聘金。”少年问。
“那时我们俩风餐露宿的,穷得一个板都没了,你便把剑抵了我,道是我的聘金,如今那剑还在我府里,你去看一看便知。”
“为何无父母之信?”少年问。
“我无父无母,只一姐姐做了媒人,将我嫁与你,你亦无父无母,被我捡去当个压寨夫君成了亲。”
“当真?”
“真的,比你的剑法还真。”女子眯着眼睛瞅他,“我可是嫁了你那么多次,改嫁难于上青天!怎么?你可信了?”
少年看着婚书,又看了看她,内心还是起不了什么厌恶之情,反而有些痛快之意,但一瞬之间,已无处可寻,良久,他收起了剑。
“然。”
……
最近将军府又名声大噪了一回,只因发生了一件怪事,那如同谪仙一般的小郎君,在家里练剑时,被一女山贼强势掳走,连叫唤两声都来不及,只留下一柄铁剑,凄凄惨惨戚戚躺在地上,昭示着前一段不堪的事故。
又有好事者辟谣,没有山贼,只是那公子练剑滞气时,遇一女子点拨,那女子也是个标志的美人,含情目点绛唇,一袭青衣,原是天上的仙女,被他吸引到此,二者一见倾心,披月而去,不见所踪。
众人津津乐道,皆以第二个版本为主,一时不知羡慕那仙女寻得一个美郎君,还是羡慕这小子仙缘重重,也不枉美谈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