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重生了？ ...
-
漫长无边的黑暗里，蒋雨缪难得地拥有了一段优质睡眠，没有梦境打扰，只是休养生息，这对她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直到和煦的微风吹过肌肤，意识才犹如夏花般唤醒，浓密的睫毛轻轻忽闪，身体从柔软的地方坐起，视线观察着周围的风和日丽，双手触碰到一团细密有些扎手的东西，蒋雨缪低头一看，竟然是嫩绿的鲜草，有些挂着露珠，湿润了干燥的指尖。
阳光透过云层散落下来，抬起头，金色光束恰好落在鼻头额间，眯起的视线中满是湛蓝的天和大朵的云，几秒钟后，重新开机的大脑才恍然发觉——“我还没死？”
“这是哪呢？”蒋雨缪收回视线，低声问着。
一只纯白色的蝴蝶，不知从何方飞到面前。蒋雨缪伸出手指去触碰，于是在温暖的光感中，它落在了她细嫩的指尖，蝴蝶扇动翅膀带着弱小的身躯一同颤动，在蒋雨缪的指尖上，留下真实的触觉。
“你是真的吗？”
蒋雨缪看着这只蝴蝶，柔声问着，可随即它便一下子消失了，化作星星点点的银色粉末。起风了，风吹起长发，她顺着发丝的方向看去，很远的远方，似乎有人踏上这片柔软草地，向这边走来。
来人的动作奇异缓慢，脚步落在草地上时，发出了细碎的摩擦声。看清楚他们样子的时候，蒋雨缪的眼睛瞪大些，十分惊讶的模样。
这些人的身上并无皮肉，而是由气流组成，里面筋骨清晰可见，最中央一颗深红色跳动的心脏。
蒋雨缪站起身，没有朝着那些分散的人走去，仍旧站在原地，看上去是在等待着步履缓慢的人，来到身边，他们越靠近一些，在那具筋骨上，蒋雨缪越是能感受到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那是一种想不起来，但是下意识也会选择相信的感觉。
筋骨们走近很多，蒋雨缪看清楚他们虚空的掌间，握着一些鲜花，花瓣上还沾满浓重的露水，晶莹剔透。
第一位走到蒋雨缪身边的，将鲜花放在她的掌间。蒋雨缪轻轻握住脆弱的枝干，他才安心地坐在她的身旁。
“走累了吗？”
那人没有回答，于是她不再说什么，歪头看了看那朵花，指尖触摸到花瓣时，露珠滑落在腿间。蒋雨缪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头，不再随便玩弄。
“我就帮你拿一会儿”，她喃喃自语，阳光懒懒地晒着，他们隔了一拳远。
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把花放在蒋雨缪手上，放下花才坐到一旁休息。不消多久，手间的花束已经成了大把，每棵都绚烂地绽放着。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脸轻轻埋进花团里，露珠弄湿了脸庞和发丝。风吹动草地，蒲公英四散在空中，蒋雨缪抬起头，长发飞扬，那些人随着风消失不见。
轻轻的来，轻轻的走，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蒋雨缪收回视线，低头将那些花抱得更紧些，她决心等他们回来。等啊等，秋天到了，花朵烂了，烂在怀里化成了臭水，她依旧不愿意放手，将枝干插入胸口的肌肤里，用温热的血去滋养绚烂的花，直到胸口一片泥泞。
她想风再来的时候，花会开，他们也会回来。
【它不会再开了】
一个声音响起，语气疏远却也柔和，充满了矛盾感。蒋雨缪阖上的双眼重新撑开，晶莹的冰霜覆盖在睫毛上。
【你应该离开这里】
说话的人并没有出现在风雪中，蒋雨缪知道他不是那些人。于是垂下视线，她的胸口泛起阵阵疼痛，指尖握着花束下方僵硬的枝干，指尖细嫩的皮肤就也被刺破了，鲜红的血滴在白裙上浸染出一片红玫瑰。
“我要等他们回来。”
【你会死的】
“我还没有死吗？”
【再等下去，就会了】
蒋雨缪重新睁开眼睛，像是在掂量这句话的分量与真伪。良久，她轻声开口，语气淡然到像是决定早晨吃什么一样简单，勾起的嘴角衬托得清丽的人，也多了些色彩。
“那就让我死掉吧。”
周围一阵飘雪，凛冬将至，风吹的异常凶猛，蒋雨缪将胸前的花朵抱得更紧了，插入肉身的刺痛让她吐出一口鲜血，然而固执的躯体依旧蜷成一团，那张惨白的脸上，狼狈又美丽地展开笑颜。
蒋雨缪相信，就算死了，只要抱着这些花，就可以找到那些人。听起来很不靠谱，但是苦命人必须相信点什么，不然就太可怕了。
她目光中的闪亮逐渐熄灭，视线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些枯萎的花朵，指尖用力地将它们握紧。
【你想死？那你母亲怎么办？】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一扫之前的淡然，语气有了性格，像是傲娇的野猫，带着疏离。蒋雨缪舒展的眉间因这句话而微微蹙起，那声音自顾自地继续。
【她是被谋杀的……】
风雪中，眯缝起来的视线里，花朵开始结冰，随后消散。
【……你其实猜到了，不是吗？】
细长的指尖紧紧攥在一起，化成齑粉的枝干从指缝间流逝。
“你是谁？”
蒋雨缪挣扎着站了起来，光着脚，踩上厚厚的冰雪，风猛烈地卷起长裙，她的眼底通红，脖子上跳动着青筋，将那条丑陋的伤疤都粉红起来。
“你知道什么？”
【真相，我知道所有的一切，现在我来问你，你想要真相吗？】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蒋雨缪弯腰捂住自己的耳朵，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细碎画面铺天盖地的传来。
血，急救车，呼喊的人群，茂密的发顶……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蒋雨缪的声音无力而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面，融化在雪地中。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想起来，一切的一切。】
“你究竟知道什么？你是谁？不可以直接告诉我吗？”她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垂在两侧的手握起拳头，上方是一阵阴霾。
【好奇怪，你不怕死，却害怕过去。】
蒋雨缪的睫毛颤抖起来，她没有回答，良久，她松开了拳头，指尖红红的。重新开口，声音变得嘶哑低沉。
“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过去之所以成为过去，就是因为结果无法改变，告诉我答案吧，让我没有遗憾地死去。”
风雪似乎更加凶猛起来，席卷着蒋雨缪周身，她孱弱身躯上的衣裙不停抖动，好像下一秒就会伴随这具躯体一起倒下。
【不行哦】那声音忽地遥远起来，【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但现在……】
【……你不可以。】
就像小说里描写的‘灵魂抽离’那般，蒋雨缪的意识瞬间被抽离出身体，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甚至连思考都无法再进行，她就在那逐渐遥远的声音里深深睡去。
阳光在那副身躯上消退，伤口自动愈合，一旁的枯树重新钻出嫩绿的枝桠，时间在以无可抵挡的方式回溯，万事万物犹如走马灯般迅速放映，直到，一切重新来到原初之际。
在故事的最开始，那时阳光比现在还要温暖，日子总是暖色调。
院子里的小树苗刚刚种上，稀疏的枝叶在风中只能发出微弱的响动，路过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忽然不知哪里跑出一个小孩，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巷口的小摊刚刚开张，年轻的夫妇揭开盖子，水蒸气翻腾着消散在食客头顶之上。
——
那一年，是1988年。
距离蒋雨缪的出生，还有两年之久。
蒋雨缪猛然睁开眼睛，和煦的阳光笼罩在身上，梦幻朦胧，眼前的世界一片虚无。她挣扎着坐起来，手指抓着什么坚硬而冰冷的东西，脸上的汗水顺着面颊流淌，她喘息着，像是溺水者重新得到空气般急促。
指尖的冰冷传导上来，她垂下眼去看，灯光照射在铁制床板上，屋子里的空气很是干冷，怪不得身下传来阵阵寒意。
“我这是在哪里？”蒋雨缪抬手揉了揉略微疼痛的额角，长发从肩背上垂下来，忽然视线中出现一双白色凉鞋，款式非常简单，是过去很多年的样式。
“你终于醒了”，蒋雨缪抬头，视野中出现一个女人，双手插在白大褂里，长发紧紧的梳在脑后，对上那双眼睛时，蒋雨缪有些惊讶地收紧指尖，那真是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
不用任何修饰，就可以感知到的美，像是纯粹的冰葡萄，深邃又明亮。
女人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朝着她递过来，水蒸气熏到面颊上，坐在床上的蒋雨缪才反应过来，小声说着谢谢。
“不客气，不过这儿毕竟是解剖室，躺够了就起来吧。”
女人说的轻飘飘，蒋雨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四周确实充满了器具，冷冰冰的铁器和这个人的性格不谋而合。紧接着视线朝下走去，自己现在就躺在这张平整的铁床上，一瞬间蒋雨缪想到了什么，汗毛倒立。
“这，这该不会是……”“解剖台啊。”
蒋雨缪几乎是跳着从那张‘床’上离开，手上的杯子因为剧烈晃动而洒出来一些，浇在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染上一片红。女人皱着眉去扶，把她手中的杯子轻巧地拿走了。
“小心点。你急什么呀，这水多烫啊”，她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酒精和棉球，钳子夹着给蒋雨缪略微烫伤的手背消毒。
轻微的刺痛感拉着思绪回到现实，环顾着周围的器材和灯光，又仔细看了看女人认真的脸，蒋雨缪想明白了什么，紧紧拉住了女人的手。
“怎么了，疼吗……”
“你，你叫什么名字？”
“……行啦，别闹了，虽然法医晕血听起来匪夷所思，不过以后咱俩搭档我罩着你，等新设备来了，你负责化验，我来解剖。”
女人清冷的五官展露出一丝笑容，和长相不同，她的性格倒是非常容易相处，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让语气尽力柔和起来，仔细听会发现其中的怪异，不过并不明显。
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这样的漂亮可以为许多缺陷弥补不足。
女人抬起手摸了摸蒋雨缪柔软的发顶，起身离开时，蒋雨缪从椅子上站起来，窗外的的阳光投射进来一条长长的光线，在她们之间划出了分割。
“等等。”
“怎么了？”
女人很是疑惑地转头看向古怪的蒋雨缪，后者双唇微微翘起，似乎在酝酿什么情绪，让氛围也一同变得奇异起来。女人皱着眉刚要质问，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陈……小陈，我找你呢。”
穿着刑警制服的男人快步走进解剖室，正好和女人打了个照面，冲的太快，差点撞个满怀，蒋雨缪注意到他的耳尖有些泛红。
男人的个子很高，身材强健，制服穿在身上衬得整个人的气质很正派。女人微微皱起眉，仰脸看着男人的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
“蒋队，说过了不要擅闯解剖室，再说你进来之前不能敲个门吗？”
“对，对不起，我，我着急找你嘛。”
男人呆呆地道歉，抬手摸了摸头，他的发丝看上去就很柔软，和蒋雨缪的一模一样，暖色的光芒倾泻在他们身上，好像一幅年代久远的，充满回忆的老照片。
蒋雨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想要打破幻境，直到那个警官发现了她的存在。他看见她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总觉得这个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新调来的法医？”
男人看着蒋雨缪开口，女人已经从他掌间抽出了文件，正在低头查看，听到问题连头都没有抬起，敷衍地回答着。
“人都来快半个月了。”
她说完就抬起腿向外走，撞上了男人的结实胸膛，她摸了摸撞疼的额头，用本子轻轻敲了敲男人的肩膀，他才怔怔地收回视线，反应过来又迅速低头道歉。
女人没说什么，绕过男人的身子向外走去。
“我怎么称呼你们？”
蒋雨缪的声音忽然响起，很是柔软易碎。女人回头去看，不远处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期待。
她疑惑地眨着眼想要问些什么，终究还是转身快步离开，嘴里不停念叨：“奇怪，晕血还能晕出健忘症？”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蒋雨缪有些失望地站在原地，她垂下头，却听见了那位蒋队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很轻很古远，似乎是历经了时代的风霜雪雨，才出现在耳廓里的声音，很不真实。
他说，“我叫蒋天，她叫陈芳年，这次记好啦。”
蒋雨缪抬起头，空荡的房间里除了阳光什么人都没有，走廊里传来蒋天阐述案情的声音，陈芳年冷静地回答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越走越远。
“这算什么？”
蒋雨缪扭头看向窗外的光，它充沛得过分，显得一切都那么虚假，喃喃自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亮晶晶的泪水从亮晶晶的双眸里流淌出来，顺着细嫩的脸颊，划过脖颈间那条长长的疤痕，落进了领子里。
失去的记忆和面颊上的泪痕一样，在极度饱满的阳光下，重现人间。
那么不明显却又存在的，漫长而苦痛的记忆。
记忆深处，他叫蒋天，她叫陈芳年。
那是她父母的名字。
一个刻在了石碑上，一个不久前绝于人世……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我重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