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最开始的时候最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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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灯光闪烁，落下的彩条钻进衣服，贴在肌肤上，有些瘙痒刺痛。
蒋雨缪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忍不住抬手摸向后颈，纤细的指尖捏住一张彩条，她抬起头微微侧目，便看到了舞台上，一手握着奖杯，一手提着长裙慢悠悠走向角落的女人。
“那是23岁的你”，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真耀眼啊”。
舞台上氛围热切，衣着华贵的人们正在互相攀谈。躲在角落里的蒋雨缪，轻轻抬手捏住一张飘落的彩条，忽然转眼向台下看过来，圆圆的眼睛似乎瞪大更多，灯光倒映在里面，落下一片细闪。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变化最为深刻的，就是这双眼睛。
“是你自己选的……”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蒋雨缪转过身去准备一探究竟，然而周围嘈杂的人群来来往往，她的身边其实并无一人停留。可是耳边残留着陌生气息的温热，却在提醒蒋雨缪，刚刚就是有人来过。她垂头捂着胸口，跳动的心脏异常剧烈。
是谁？好熟悉？
“……你怪不得别人。”
又来？那个声音凑近又迅速远离，似乎在身边，又似乎相隔千里。
蒋雨缪迅速转过身，眯起的视线越过面前阻挡的人群，落在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的男人身上。
他动作优雅地将香槟放在桌面上，迈开长腿向远处走去，身边围绕着的人纷纷面容紧张地看向他。忽然，男人的脚步停下来，微微侧头向后看。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热闹的人群，蒋雨缪只看清他的下巴，灯光照射在上面，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他忽然迅速向前跑去，几乎同时，蒋雨缪拨开人潮，穿过灯光闪烁的大厅，追赶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身影，吵嚷的世界被她抛诸脑后，唯一能听见的只剩自己粗重的呼吸。
人群转瞬消失，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撞在了蒋雨缪身上，“抱歉”，她急匆匆地躲开，再次抬头时，男人的身影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姐，你的裙摆湿了，换上这一件新的吧。”
服务生说着拍了拍蒋雨缪的肩膀，她低下头，原本朴素单调的裙子，已经换成了工艺复杂的精致礼服。抬起头，眼前世界浑然消失，前方只留下一扇木门，她伸手将布满灰尘的门锁推开，一步踏入进去。
唰！
刺眼的灯光照在面前，蒋雨缪下意识抬手遮挡，缓缓透过指尖向前方看去，耀眼灯光下的人们空洞着双眼，毫无生气地挂着微笑，整齐划一地看向灯光笼罩的地方——那个男人的位置看去。
他在蒋雨缪半米前的地方，身板挺直，很有贵公子的绅士气概，她隔着手臂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响起，醇厚，波澜不惊，那声音似乎和他的身价一样昂贵，压迫，带有阶级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是我的妻子。”
唰！
灯光又瞬间转移到蒋雨缪身上，周围响起相机连拍的声音，竟然排山倒海。
“不，我不是”，她开口解释，语气中带着颤抖，可声音太小了，所有人都没听见，于是灯光越来越亮，身上的皮肤产生了灼烧的痛感。
蒋雨缪咬咬牙终于放下双臂，将自己的脸庞完整地展露出来。她感到欢呼和拍照的声音更甚，让人目眩头晕。
“不！我不是！”
——
喧嚣骤然消失的时刻，蒋雨缪嘶哑着从睡梦中醒来，双臂支撑在光滑的桌面上，她喘着气看向周围。
华灯褪去后的现实，更加令人恐惧，扫过一圈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电脑桌面上，那里的光标正在跳动，入睡前打下的字依旧安静地停留在空白页面上。
【2013年获奖之后，我的人生，发生了一些变化……】
“2013年……那个人是谁……想不起来了。”
蒋雨缪用指尖揉着太阳穴，那里在一跳一跳地疼痛着，她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最后自我放弃般向后靠在椅子上，摇晃的椅背在黑暗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窗外路过的车灯扫进屋内，在墙面上迅速移动，角落里的东西亮了一瞬，吸引了蒋雨缪的视线。是刚刚梦里的奖杯，它曾经风光无限，如今藏在暗处，落满了灰尘。
“啾啾、啾啾”
几只鸟雀掠过窗口，蒋雨缪抬眼将目光转移到那片狭小的天空上，远处泛了白，日光逐渐晕染开这片暗沉的画布。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抬起指尖摸上键盘，“咔”，才轻轻按下去一个键，思绪就莫名其妙地断了。她叹口气，发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曾经觉得无所谓，现在写不出来的时候才发觉，人如果没有过去，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垂下的眼眸向上抬起一些，绕过桌面上胡乱堆叠起来的书籍，一路向木制的墙柜架子看去，蒋雨缪站起身拉开了柜门，翻出来几个药瓶。
哗啦啦倒出来三两片白色药粒，没有犹豫便仰头将这些放进嘴里，囫囵吞下，苦涩在唇齿间迅速蔓延，平静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不适。
重新坐回电脑前，双手放在键盘上，蒋雨缪闭上眼深呼吸，终于随着一口气的呼出，紧闭的双眼重新恢复光明，“咔哒咔哒”，指尖也灵敏地跳动起来。
时间逐渐在有规律的节奏中流逝，窗外的那块天空彻底明亮起来时，房间内的响动才终于偃旗息鼓，过了一会儿，崭新的日光攀爬上清瘦指尖上，蒋雨缪已经趴在桌子上，浅浅地进入了睡眠。
那片金色柔软缓慢地向上移动，经过面颊，映衬得肤色更加瘆人的白皙，修长脖颈间，一道深而丑陋的疤痕上留有黑色阴影，奇异而恐怖地存在着。
飘进屋内的一缕晨风吹开额间发丝，蒋雨缪的面庞终于完整地露出来，她并不是一眼惊叹的美女，更多时间里，她的容貌只能是默默无闻的路人甲而已。但只要仔细看就会令人讶异，那端正的五官在这样的日光中，其实是有些精致小巧在里面的。
会有人偶尔看向她，忽然没头脑地夸赞她的眼睛很美，这点就连蒋雨缪自己也清楚，她的那双眼，巧夺天工，像是两颗水润透亮的黑曜石，纯粹的浓黑，璀璨的透亮，是稍加注意就会看到的美丽。
现在那双美目正在紧闭，卷翘浓密的睫毛不断颤抖，它的主人陷入一场梦境。
——
梦中，蒋雨缪依旧坐在电脑前，不分昼夜地敲击键盘。她低头看看自己，朴素的衣衫下，早就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站在舞台上的人了，她现在只是一位挣扎在圈子底层，为了温饱而出卖文字的枪手。
“你很缺钱吗？”
忽然温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蒋雨缪转身，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戴着精致眼镜，永远温文尔雅的许彦站在日落下，冲着她露出笑容。
他的发丝异常柔软，被风吹起的时候被夕阳镀了金边。蒋雨缪张张嘴巴，“是啊，很缺的”，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紧，许彦轻轻看过来，眼底盛放着细碎的光。
“那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很有钱的。”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蒋雨缪看着他心虚紧张的小动作感到有些悲伤，在错乱的记忆里，她始终记得那天火红落日下，彼此靠近的两颗心，至少在这一瞬间，是真的诚恳而没有保留。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惜……
“我不喜欢你的钱”，夕阳下的女人转身看向远方，长长的睫毛卷翘起自然的弧度，“我喜欢你”，她这样回答。
蒋雨缪看着他们相拥，心底一阵唏嘘，人总在最开始的时候最爱，至于结果，那在开端时最不重要了。
——
‘叮咚！叮！’
手机一连串的来信提示击碎了梦境，蒋雨缪平缓地睁眼，被照射进来的刺眼阳光袭击，只好抬起手去遮挡，她动了动指尖，手心里的温暖和梦里夕阳照射下的感觉，竟然一模一样。
蒋雨缪捞起手机，是汪燃发来的信息。
【汪燃】：给你开的药按时吃了吗？不能乱吃啊，这次都带来我会一片一片数的，别想糊弄我！
蒋雨缪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桌面上已经吃空的药瓶，右手食指轻轻挠了挠脸颊，视线接着看向下面的消息。
【汪燃】：让你写的东西如果太勉强可以慢慢来，这件事你先别和老孟还有赵警官说……
老孟的全名叫做孟卿，是蒋雨缪从小到大的心理医生，也是汪燃的导师，他们针对蒋雨缪的治疗理念有分歧，所以总是会吵架，蒋雨缪已经习惯了。
不过……
“连赵叔叔也要瞒着吗？”蒋雨缪有些疑惑地歪歪头，赵海生是她的监护人，从小到大很多事情都是他来操办，这段时间赵海生到邻市处理退休手续，才离开不久。
走之前，他特意叮嘱，一定每天发个消息。所以蒋雨缪现在很纠结，更换治疗方案的事情到底要不要隐瞒。
“咕噜噜——”
肚子里发出的长鸣将思绪打乱，蒋雨缪把手放在肚子上面拍了拍，抬手扔掉手机，“算了，先弄些吃的吧”，天大地大，没有填饱肚子大。
她光着脚踩在木制地板上，朝着厨房走去。
这栋楼是旧楼，格局通透，光线很好，家里简单布置的家具这样看来挺有古朴民居的质感，蒋雨缪不喜欢购物，于是大部分物品都有着深厚的年代气息。
厨房内开了一个窗子，小二层的高度，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树，阳光穿过树叶的细碎缝隙，投射着灿烂的光芒，蒋雨缪站在这里，目光自动延伸向很远的地方，光影在脸上滑动，她安静站立的样子像一幅画。
“啪嗒、啪嗒。”
洗碗池里，盘着一圈深红色铁锈的水龙头，因年久失修而不断向下滴水。蒋雨缪垂眼将喝完的牛奶瓶子放进水池，指尖伸到龙头下面时，忽然一滴水落了下来，在指尖肌肤上留下湿润的冰凉。
忽然冰凉深入骨髓，龙头口盘踞的水滴向下坠落，速度却变得非常缓慢，蒋雨缪觉得身体貌似一瞬间僵硬了，耳边竟有呼啸的风声，恍惚间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人只要死去，就再不会痛苦。”
是谁？这声音非男非女又似男似女，如梦似幻让人恐惧不已。
蒋雨缪想要转过身去，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起来，或许是刚刚吃的药出现了错误，又或许是很久以来没有精心照顾的身体反噬，她找不到原因，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向地板上倒去。
额头应该是撞破了什么，她最后看见有血流出来，落在了地板上，脑海中忽然闪烁出很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她还很小，也是像这样躺在地上，鲜血顺着地板的缝隙向远处蔓延，无力的眼只能眯着看向前方。
她记得那时候门口涌入很多很多人，四散着向她跑来。她的视线穿过层层人群，抵达到门外的昏暗走廊里，一个男孩站在那里，浑身湿润，他看过来的眼底通红，蒋雨缪注意到他的指尖在颤抖。
‘我吓到他了’，蒋雨缪当时这样想着，而现在，过去二十年的她，早已经忘记那个男孩的名字。
他是谁？她觉得很熟悉又异常遥远。
在蒋雨缪闭上眼睛的瞬间，安静的世界终于为她做出最后的回应，听觉在视觉丧失后缓慢撤离，她隐约听见一阵敲门声，于是不甘心地又想起了那个小男孩，指尖挣扎了一下。
然后她彻底失去意识，蒋雨缪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死之前她还挺想知道那个敲门的人到底是谁。
唉，已经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最开始的时候最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