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池明》春去夏犹清。

9、离山

　　等师徒三人再回到山顶已经月上柳梢，灵宝真人把夏宁送回兰亭居又嘱咐了几句快换衣裳之类的话，就又和郭命漫步在了山路间。
　　“渊儿，师父老是不在山里，你会怨师父不陪你吗？”
　　灵宝真人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不会啊。”
　　郭命也是个实心眼的。
　　不过确实，要不是灵宝真人成天往外跑赚钱，偌大个山门还不知道靠什么维持生计呢，虽说郭命还小，但是长期跟杜婆婆一起生活的原因，他对这方面一向看得开，先吃饱才是正经事。
　　灵宝真人看看身边这个只到自己肩头的徒弟，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他好像格外偏爱郭命的头，这孩子全身上下连骨头带着嘴，没有一处不是硬的，只有偶尔拍拍他的头，那细软的发丝才昭告着主人也只是头温情幼兽。
　　“师父没告知你就把明儿带回来是师父的错，不要生师父的气了好不好？”
　　一句话像是一块巨石，在郭命死水般的心里炸开了千万层涟漪。他其实没有多讨厌夏宁，也不在乎被别人看不起，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都对他很好的师父会不知不觉地带回来另一个什么都很好的小孩儿。

　　今年惊蛰，郭命不知怎么地忽然发高烧，浑身烧得滚烫，郭命一直是自己熬过来的，如今杜婆婆也不在了，就那么躺着，想借着自己的体能硬生生扛过去。
　　烧得半梦半醒的时候郭命做了个噩梦，梦里是那个小流氓挟持着杜婆婆，血如泉涌，郭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血，仿佛把他整个世界全染红了。
　　他还梦到了他那废物爹和死去已久的娘，郭夫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涂得惨白，“你为什么要出生？要是没有你就好 ，要是没有你，我怎么会死得这么早呢？”
　　乡绅拄着拐杖向他打来，“你就是个讨债鬼，你不该出生，为什么要索你娘的命！为什么！死的应该是你！”
　　拐杖一下一下打在郭命身上，可是他逃不开也躲不掉，只能生生地受着疼痛和辱骂。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不想啊......不是...啊！”
　　郭命被吓醒，冷汗惊了一身，背后的衣物湿哒哒地黏在背上，很是难受。
　　他还没从梦里的场景里缓过来，愣愣的呢喃。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
　　“做噩梦了？”
　　一直到灵宝真人出声握住他的手，郭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旁还有一个人。
　　“师父......”郭命脑袋实在是昏得难受，但他隐约记得灵宝真人是有要紧事出门了的，不应该这个时间回山才是。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灵宝真人端着药碗递给他，那要应该是时刻用炉子煨着的，到手还有余温。
　　灵宝真人看着郭命迷迷糊糊喝了药，收了碗给他掖好被角。
　　“睡吧，师父在呢，没什么东西敢魇着你。”
　　大概是他师父确实法力高强，郭命后来的几天就都没做过噩梦了。

　　思绪回笼，郭命看着灵宝真人。
　　他师父的眼睛生得精巧，一笑起来活像只吊梢眼狐狸，但若认真起来又偏是正经严肃的很。
　　“渊儿，明儿他不是坏孩子，他也不会伤害你的，就算他欺负你，还有师父在呢，不要把对师父的气撒在他身上，好不好？师父这次一下山又是好几天，他也就是个刚来山上的半大小子，还是你师弟，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就帮师父好好带他两天吧。”
　　灵宝真人眼中有些惆怅，他是真担心郭命在这个节骨眼上过于偏执，再加上夏宁也不是个怕事的，真打起来不定谁赢谁输，可另一方面吧，他又希望这二人可以独处几天。
　　“是。”
　　这孩子骨子里还是乖巧听话的。
　　直到到了曲水阁门口，灵宝真人才恢复了之前那幅风流模样。
　　“无妨，为师几天后就回。你们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郭命刚准备行礼就看见灵宝真人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袍袖中拿出一纸包的桂花糕。
　　“命儿，重阳安康，以后还有师父呢。”
　　灵宝真人很少叫郭命的小名，因为郭命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郭命回到自己房内的桌前，往嘴里喂了一块尚存余温的桂花糕。
　　好久没吃桂花糕了。
　　无声无息的，可又痛彻心扉，泪一颗一颗缄默地掉了下来 ，濡湿了包桂花糕的纸。
　　是啊，还有师父呢。

　　第二天一早郭命起了大早，本以为庭院里还是跟以往一样安静，结果才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就听到隔壁兰亭居传来了动静。
　　夏宁起床后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找郭命还是自己就在房里玩儿，一方面因为灵宝真人的话他其实也想和郭命好好相处，另一方面经历过昨天的争吵，他又不是很想拉下脸面去和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兄求和。
　　夏宁也没想到自己来山里第一课先学了个“进退维谷”。
　　“少爷，先用早膳吧。”
　　阿江给他梳洗完后看夏宁没个主意，干脆出声提醒。
　　也是，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
　　夏宁一边琢磨一边喝粥。
　　虽然灵宝真人说他们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门派，但从山里的亭台楼阁的分布和修建手法来看，显然是规模化的，还有昨晚的春秋楼......
　　主要是春秋楼上的那块牌匾上的笔迹，夏宁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毫无章法却笔力遒劲，不算俗世里的好看，但却别有一番风骨，可以确定的的是，这字的主人绝对是懂字的。
　　在哪儿呢.......
　　夏宁一碗粥快见底，郭命才走进膳堂。
　　“一会儿吃完饭，你先跟着我扎马步吧...先从最基本的稳住下盘开始练应该是没有错的。”
　　郭命坐下，端起粥风卷残云。
　　还没等夏宁在心里腹诽完，他就结束了他的早餐。

　　郭命带着夏宁来到了山腰的靶场。
　　虽说叫靶场，但其规模之大夏宁觉得并不输于自家的马场。
　　“你是先跟我练还是？”
　　郭命还是有点别扭，他跟同龄的小孩不是打架就是带娃，实在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夏宁相处，再加上夏宁随时都是一副看不起他的挨打像，这让郭命更纠结了。
　　“既然是师兄弟，拿了那定是要过过招的。”
　　夏宁笑如春风拂面心里却盘算的比谁都清楚。
　　这小孩这么倔，要想他服气就只能在他擅长的东西上下功夫。
　　阿月在后面怔愣地看自己公子换完衣服跃跃欲试不禁担心，虽说公子是有点功夫，但是跟着山里神仙养出来的小孩儿对上，这能打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