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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噶就噶?! ...

  •   天台风大,怒涛一般将人无形裹在其中。天穹之下低垂的四角边际乌云成片,灰暗且厚重,被狂风挟卷着滚向城市上空。高楼四周,沉闷的气息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下,与原本的长风卷对峙而流。
      废弃电线拉起的晾衣架上,床单衣物被刮得扑棱作响,震颤出阵阵起伏的涟漪在表面,几乎要挣脱衣架的束缚飞离。
      忽然,“啪”地一声响,废旧电线不堪重负断裂开来,随后是接踵而至的重物倒地声。
      然而天台顶上那道瘦高的身影却纹丝不动。余炅掀了掀眼皮,不顾天边响起的滚滚雷声,朝栏杆旁走了几步,看清了十三层楼下急行的众人 。他的眉眼凌厉如峰,隽若峨岱,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犹如隔江重雾。
      余炅自高处俯瞰,楼下黑点一般渺小的人群朝四周扩散,黑色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翻飞。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如蚁归巢,抬手压下衣角,从兜内掏出一张白纸,拨通上面的号码。
      电话另一端很快被拨通,大概是这种事见得多了,男人呕哑刺耳的声音毫无起伏,甚至有些麻木:“喂,您好,X X一条龙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们这儿有……”
      狂风呼啸,自四面八方涌来,将男人的声音掩盖在凄厉的风声下。过了许久,风声才逐渐落下,余炅阴冷的声音破风而出:“…嗯,先这样,另外,再订辆车,”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远眺向西边大片高低不平、连绵起伏的老旧居民楼,“…不响乐,拉个横幅,要红的…名字?等着,待会一起发过去……”
      那栋灰皮棕瓦的老房子实在太小太破旧,在一众排序杂乱无章的居民楼中,余炅只能靠直觉隐约感知出它的大概位置。
      那头似乎窸窸窣窣拿笔在记东西,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再次从听筒内传出:“方便问一下,您是给谁订的吗?”
      “谁?”余炅在栏杆旁蹲下,翻飞的衣角转而服帖地窝在身后,小幅度摇曳着。他微眯起狭长的眸子,语气阴沉冷毒:“我自己。”
      服务一条龙那边先是一愣,下意识以为遇上了神经病,而后再沉不住气,对着余炅骂骂咧咧起来:“有病吧你!信不信我报警…”
      余炅有些烦躁,内心深处的情绪翻涌奔腾着往外冒,带着招架不住的狠劲。他冷嗤了声,不耐道:“三千,干不干?”
      “我…!”电话那端顿了一瞬,犹豫道“你这人怎么……”
      “四千五。”余炅音调沉了沉,神色阴鸷,机械地报价。
      男人还在犹豫。
      “五千八。”余炅耐心彻底告罄,体内的暴躁血性横冲直撞,险些压制不住,“老板,你是聪明人,都这时候了我还得跟你讲这些,不合适吧。”
      男人闻言,心道有钱赚管他妈那么多破事干吗,这小子摆明了是个劝不住的硬主儿,狠狠心,一咬牙道:“成!”
      余炅迎面看了会儿风,眼皮被风刃割地几欲撕裂,他眼眶发红,别开脸,声音依旧沉郁:“好,先定下,钱待会儿转给你…两个小时准备,够不够?…你守约我守时,咱们好聚好散。”
      轰隆的雷声响彻头顶上空,闪电犹如光怪陆离的白色枝干攀附在云层之间,余炅从栏杆旁站起,谈话声再次被淹没在风中。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人行路犹觉不够,有人百无聊赖满心不耐。
      余炅看乌云从东滚到西,数雷声和闪电的次数,在天台栏杆旁来回踱步,干尽一切无谓之事,却连左手边第一排居民楼有……多少户也没数清。他盯着眼前景象整整一个小时,然而什么也没看明白,什么都记不住。
      最后十分钟,余炅掐着时间在顶楼找了半截砖,把手机砸了个稀碎。他丢下砖,向天台阁楼走去,站在楼道口那一刻,余炅忽然转身做了个助跑的姿势,飞速朝栏杆奔去。
      短短几秒内,他看四野上下天摇地动,迷雾丛生,昏暗的天日里没有灯火。余炅身手敏捷地跳上栏杆,毫不犹豫纵身跃下,脚底脱离栏杆那一刻 ,他听见自己恶狠狠地骂了句——
      “滚你妈的!”
      “轰隆——!!!”雷霆乍惊,犹如成千上万辆宫车同时行过,声势浩大。
      齐至开阖的嘴张到一半,被突然响起的巨雷轰顶声激得半身一麻,好半天才缓过劲。
      段长彦眉头一皱止了步子,吴惭跟在在他身旁停下。齐至抬手搓了搓胳膊,疑惑道:“怎么了彦哥?还没到地儿呢,快走吧,待会儿就来不及了..……”
      不像下城区的混混青年、地痞流氓似的浑身透着穷酸无赖劲,来的几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大户人家经年养出的贵气。左右两人偏纨绔较多,中间那位最为矜贵,单看眉宇间的丰俊便知是无数家规管束出的好苗子。
      但近几年,大抵是年龄日长的缘故,条条框框的繁琐家规显然难以再将他困缚。
      段长彦撩起眼皮,淡淡扫了齐至一眼:“齐二,你领我们来这到底要做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就跟着回去把卷子做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齐至心下一慌,急忙拦住段长彦道:“别啊彦哥,我刚得到道上兄弟的消息,说余炅那狗东西就在这一片儿。这破地不大,咱找到他跟他玩把阴的...妈的,这狗日的是真狠!都多久了我背上的疼劲儿还没消...”说着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吴惭道:“这仇咱不报白不报,你说是吧吴三儿?”
      提及此,吴惭顿时想起了拳头砸在身上的钝疼感,牙疼地“嘶”了声,自暴自弃般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也不想听见姓余的名字,他这人就是个疯狗!”
      几人中,就数段长彦和余炅打的最为凶残,此时却面不改色,抬手轻压了压额角,再提及某人甚至有些嫌恶道:“你是酒吧泡多了还没睡醒吗?这种人也值得浪费时间跑来玩阴的,要约架明天回学校约,我倒要看看他余炅到底有什么能耐。”
      段长彦平日里亲疏有礼,偏偏一到余炅这儿就教养喂了狗,十几年来的脾气被磨尽,任谁也解释不清所因为何。
      天色本就阴沉,尽管已经停了风,老旧居民楼依旧一派萧条景象,裸露在房外的电线杂乱地罗布在头顶,随处可见的的垃圾脏物堆在路旁,污水横流。段长彦一行人也是头一次来到下城区,总算是明白了余炅个狗东西性子里的阴鸷暴躁从何而来。
      几人站在十字路口,无形僵持着,就这么十几秒的空档,短的两辆车也无法同时经过红绿灯。于是排在后面的灵车便停在路灯前,等下一盏绿灯点亮通行。
      街上路人纷行,店铺林立,车辆日复一日地行驶着单一的路线,生活平淡却又包罗万象。今天也无非是天气太坏,下午三点风停了雨没下下来,载着尸体的灵车从门前经过,憋在肚子里一天的狗屁牢骚话最后都化为了一句——真她妈的晦气!
      大概是觉得太不吉利,行人只匆匆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而段长彦、吴惭、齐至三人却如中了邪毒一般,紧紧盯着灵车挡风玻璃后的巨大黑白照和车前挂着的大红色横幅。
      遗像上那张脸,段长彦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都是还未看清那人面瘫脸上的不耐神色,对方的拳头就朝他砸了过来,可恨至极。
      三十七秒晃过,灵车驶离,几人仍处在死寂的静默中,最后还是段长彦动了动嘴唇,神色几无波澜道:“余炅死了。”
      “怎么可能!”齐至猛地反应过来,眼皮狂跳,矢口否认道:“一定是姓余的故意的!知道我们要来这儿找他算账,租辆车使障眼法!”
      “齐至...”吴惭也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地头脑发白,但他比齐至理智些,喊了对方一声道:“虽然我也不太相信,但我觉得吧...你的想法也太偏了,余炅应该就是死了...”
      他说到一半,发现周围没了段长彦的身影,视线扫了大半圈才在对面街道的人行道上看到他。吴惭心下一怔,忙高声道:“...彦哥,你上哪去?”
      怎奈段长彦只留给他一道高挺笔直的背影,两手插兜走得冷酷无情,不作回应。
      齐至伸手在吴惭背上甩了一掌,大抵是心神不定的缘故没掌握好力度,甩得吴惭后脊骨几欲断裂,但两人此刻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傻啊!这就是我给你和彦哥指的路,刚才灵车也是从这条道上过来的!”他一咬牙,拽上吴惭往对面走,急急朝段长彦所在的方向追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齐至有心询问,却没那胆子。单看段长彦周身凶煞的气势像是要把这条路走出个无穷尽,他沉默,别人便只有跟着沉默的份儿。
      随着市井气息越来越浓厚,老旧民居四周逐渐透出阵阵议论声,甚至不需要毫无头绪地问路,段长彦几人也能准确地找到那栋高楼。
      四周人群的非议声在这处达到顶峰,所有人如同被罩在屏障中一般,声音巨大却“嗡”声成片,听不真切也分辨不清。其实这里和别处的居民楼并没什么不同,无非多了一栋十三层的高楼——尽管这高楼属于烂尾楼的一种。
      段长彦从以人身筑成的怪圈、将某些东西裹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外围往里挤去,每个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好似上一秒还是自己的面孔,下一秒却换成了别人的。
      猝不及防间,他的视线里撞进一大片红。近十米长的血迹一路延伸至段长彦脚下,猩红可怖,犹如野鬼画符般触目惊心,他蹲下身,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鲜红,抬手在上面摸了一把。
      血是凉的。
      段长彦直起身,无人指责他更无人在意,他攥紧拳头,将一手淋漓的鲜血握在手中,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一切不过短短几十秒。
      怪圈外,齐至和吴惭皆面色极糟地站在不远处,吴惭已经被满地血迹震惊到耳目发聩,说不出话来。齐至虽然嘴里嘟嘟囔囔暗骂着,但他唇角浮白,显然也没好到哪去。
      警察姗姗来迟,迅速拉起警戒线疏松人群,以平息这场骚乱,然而收效甚微。说起来也好笑,下城区这破地方死了人,尸体都被拉走了警察才到,原因无他,这里太乱也太偏僻,无数阴沟暗道里老鼠的聚集地,养猫养狗都会被人随时偷盗杀死的地方,更何况人。
      段长彦径直从齐至二人面前经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次,他终于在离开前主动开口道:“走吧,余炅死了。我当有什么好看的,浪费时间,他还真是死性不改地会讨人嫌。”他阴冷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狠声道:“...活该!”
      吴惭和齐至皆被段长彦的语气激得身形一颤,心中的恐惧感在此刻达到顶峰。
      不久后,余炅的死讯传入学校,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其生前所在的高三段最甚。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外,旁人更多的是不理解,这人平日坚毅冰冷得简直像是块砸不烂硬石,自杀这种事就是轮到地老天荒也轮不到他身上。
      尽管此事与学校无直接关系,但为了不影响正常教学秩序,经校高层决定闭校休假三天,期间对学生进行相关线上心理引导,有学生甚至因此幸灾乐祸道“因祸得福”……
      一个月后,事态基本平息,明德一中来残冬。
      次年二月,高三年级百日誓师大会,学生代表席空缺一人。
      三月~六月,全国高三学生一百一十六万多人共同冲刺高考。
      六月七日,高考正式开始,学籍未删除,考生缺席。
      六月八日,考生缺席第四场。
      高考结束。
      六月二十四日十二时,公布高考成绩。
      填报志愿。
      明德一中升学率同比降低1.83%。
      第三年,明德一中全面整顿,升学率提高2.17%,黑马杀出。
      全国头牌重点大学华京大学同时录取明德一中十人有余,老校长半生心愿了结。
      自此,关于斯人已逝的后事尘埃落定,世人对他最后的记忆大抵就此泯灭,世上再无此人。顶天立地十八少年郎,犹如昙花一现,消失在命运的长河无人追忆。
      灰皮棕瓦房前的梨树仍年年开花结果,柔白色的花苞缀满枝桠,活像是长出了一树冬。梨花年开年落,树木渐渐老去,经年前盘膝坐在树下等待母亲归家的幼童,因为去追逐一场声势浩大的风,不知疲返。
      一晃又是经年,徒留老树守候空房,独自在凄瑟寒风中冷颤。
      脆梨果子脱离温育它的花房掉落在地,直至腐烂入土。
      残冬复开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说噶就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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