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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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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桉的及笄生辰,是在囚牢里度过的。
她被关数十日,先前亮丽的眸光已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被狱卒苛待,受宫婢欺侮,洛桉醍醐灌顶,明白了事理。
荣安不可能东山再起了,连忠心耿耿的刘晔将军都不惜叛国,她曾经所作所为皆是无用之功。
前几日她听狱卒交谈,说是刘将军将她的死刑抹去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要去大淮做最低等的婢子,性命是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掠夺的。
洛桉在昏天暗地的囚牢中轻笑。
活着受罪,却比死了好。
好死不如赖活着。
现今她一介女流无法使计谋,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大淮。可她终有一日,也定然会昂首站起,让所有致荣安于死地的虫豸渣滓皆为覆灭的荣安和枉死的百姓陪葬!
哪怕被啖尽骨肉,世人唾骂,戳脊梁骨,写入史书是位无恶不作的亡国公主。
她心甘认了。
在话本里看到过,这亡国公主通常结局不得好死,经历惨淡,凉薄一生,终其过往无所牵挂,也未能为自己的国家尽一己绵薄之力。
这次,她偏要改变命运,为国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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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月,在兵防图的作用下,沈铉顺利的灭了荣安,戴着不可多得的荣耀,携千万士卒凯旋。
军队末尾,是被囚在牢中披散长发,落魄孤寂的白裙少女。
她洁白的衣裙被尘土玷污,诸如圣洁物从天庭坠入人间,可少女的眼中已褪去昨日的柔弱无骨、胆小怕事,愈加坚毅镇静了。
路途长乏,待他们走到大淮宁京城,竟已开春不久。
为首的沈铉骑着烈马,高傲而优雅地走在先头,京中百姓夹道相迎,为这位能攻下荣安的离王殿下倍感钦佩。
相较之下,笼中的少女遭受了白菜的扔砸,唾沫。
她心如死灰不复温。
沈铉回宫安排好洛桉往后的日子便匆匆去容乾宫汇报了,白裙少女被一个身材肥硕的胖嬷嬷拉扯到低矮平屋内。
院中的宫女有在清洗虎子的,臭气熏天。
大多宫女都在一边洗衣洒扫,偶尔会有几句埋怨声,在见到胖嬷嬷时又默声不语。
“以后你就在这辛伺库干活,派到什么就做什么。那儿——”胖嬷嬷指了指西边的木屋,她粗声粗气道:“你住的地方,和翠竹,蓝兰,水荷住一间。”
洛桉垂头,胖嬷嬷推搡她一把,怒声:“听到了没!”
“是。”洛桉小声道。
心中的算盘已然打了个七七八八。
“你别以为如今还是高枕无忧的公主,受人服侍万民敬仰。来了我们大淮,就该听主子的命令,服从高位者,以后有你好日子过的,哼!”胖嬷嬷在其跟前吐了口唾沫,不解气地瞪她一眼,随后又捶捶这宫女,打打那宫女,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洛桉凝视着胖嬷嬷,闭上双眼。
只可惜她不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成最终的目的。不过……
还是可以上出好戏。
一位宫女端着盆清水横冲直撞向洛桉跑来,少女避之不及,水直直泼在了她的头上。
洛桉被浇灌得浑身是水渍,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那位女子便破口大骂。
“喂!你看不看路啊,不知道我端着盆水吗?”她上下打量洛桉,不由嗤笑:“我从前没在辛伺库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啧,姿色还不错,莫不是在荣安被俘虏来的那个娇娇公主?”
洛桉平静地注视她。
星斓被盯得不耐烦了,她气冲冲地将水盆塞到洛桉手中,尖声道:“是你洒的,就由你再去盛满送到明妃宫中吧。我可不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她轻哼一声,留给洛桉单薄的背影便大大咧咧地迈步离开了。
“明……妃。”洛桉将水盆抱在怀里,嘴中喃喃。
在荣安倒是听闻此人冠宠六宫,仙姿佚貌,多得豫文帝怜爱宠幸,更是诞下皇六子沈瑞,家父也颇得陛下重视,乃是近臣之一。要去明妃宫里,少不得见她一面,兴许还能留个眼缘。
洛桉杵在原地简单思考后便来到河边打水,因是开春,地处北边,水初开封解冻仍是刺骨寒冷,少女的手只一会儿便通红一块。
旁边路过小太监,洛桉叫住他:“这位小公公,请问明妃娘娘的宫殿往哪儿走?”
那太监腼腆羞涩,怯懦回道:“出了辛伺库,你可以看到远处有个石墩,朝石墩的方向走两刻绕过竹庭榭就到明华宫了,明妃娘娘就住在明华宫。”
“谢过公公。”她福身回礼,沿着小太监所言果真找到了明华宫。
一路还有鄙夷的目光朝她投来,洛桉视若无睹。
“你是何人?”明华宫外的侍卫出手阻拦,看她的衣着打扮着实不像是宫里人。
洛桉笑着道:“奴婢是来给明妃娘娘送水的,侍卫大哥能不能放奴婢进去?”
“奴婢”二字,她说的倒是顺溜,半分不让人起疑。
守门的侍卫看了她半晌,仍旧不放心,撺掇另一人去宫殿唤明妃的贴身宫女禾粟来。
为明妃摇扇的婢女厉声问进殿的侍卫:“何事?”
侍卫低眉:“殿外有位清秀的宫婢说是送水的,微臣不放心,禾粟姑娘去外头看看吧。”
禾粟将蒲扇放下,告退明妃后便匆匆随侍卫来到殿门前站定。
“送水的?”禾粟问。
洛桉声音不大,咬字清晰:“是。”
禾粟摸了摸盆壁,脸色越发差劲,她狠狠推洛桉一把,幸得少女拿的稳,水只溅出零星:“这么冰凉的水来拿给娘娘,你是成心想让我们娘娘被冻着吗?”
她挥挥手,恶声道:“拿回去吧,拨另外的宫女来。这种小事做的都不尽人意,毛手毛脚进宫做什么!”
明妃卧在嵌螺钿紫雕花架子榻上,她摆弄着榻边的绿萝盆栽,百无聊赖的捂唇打哈欠,却听殿外争吵遍起,便下榻想去一探究竟。
禾粟的斥责没有停歇,明妃慵懒的嗓音就传入几人的耳中。
“禾粟,发生何等大事了?你平日里惯来是好脾气的。”雍容女子款款走至殿外。
洛桉行礼:“奴婢见过明妃娘娘。”
明妃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她的请安,她随意瞥了眼洛桉,察觉其手中沉淀而清澈的水,大约已经明白。
禾粟不悦怨道:“娘娘,她这人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竟是在大寒天盛盆冰水来到咱们明华宫,依奴婢看,她就是想要祸害娘娘被冻着,该下令打她板子好长长机灵!”
明妃含笑看着落俗的白裙少女。
洛桉没换衣,浑身脏兮兮的,衣裙还是曾经荣安皇室那套,明妃只瞄几眼,便悠悠说道:“姑娘瞧着眼生,是前俩月从荣安来的吧。”
洛桉低声:“奴婢不敢当。”
明妃目中染上星点笑意,她招呼白裙少女去宫殿一坐,温和而清冷:“这入春了未免还是寒凉,倒是辛苦公主孤身一人来到大淮后宫,还要打水服侍各宫娘娘,做些闲杂劳累的活儿,从前在荣安怕不是这样的吧?”
少女恐说错话,又恐不说话惹其不虞,她说什么便应什么。
明妃面上是热络着,但不知这话里出自几分真心。
“禾粟,你到你房中拿件衣裳小的给公主换上。”明妃偏头吩咐。
“娘娘……”禾粟不情不愿地道,可被明妃瞪了眼只好委屈地答应:“奴婢这就去。”
洛桉并没有太高,小巧玲珑的身材,可以说是极为平凡。量其底子生的极好,少女明眸皓齿,绛唇映日,韶颜雅容,姣若秋月。点睛之笔的当属她眼下的泪痣,芝麻般大小,别有风韵。
饶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奴婢着装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别有一番风情。她初及笄不久,显得可爱有余,性感不足。
明妃不由娇声赞叹:“公主真好看。”
少女抿唇:“明妃娘娘折煞奴婢了。”
明妃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拉着洛桉闲谈至明月傍上树梢,黑夜将至烁星闪耀时才堪堪放少女离开,寒暄许久,还害得洛桉被胖嬷嬷指责出去贪玩误事,罚她将辛伺库前后打扫一遍,愣是不把她当人看。
辛伺库何其广阔,洛桉清扫到三更方清理完,回房时却被声音尖利的宫女拦住了。
洛桉定睛一看,发现是午后端水撞到她还怒声怒气指责的人。
星斓叉腰,皱着细眉,丹凤眼简直快要眯起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好欺负!嬷嬷让你来干活你就真来干活?那我让你赶明儿清早去河里捉鱼你去不去呀?”
洛桉温柔地说道:“现在什么时候,哪会有鲜鱼呢?”
星斓大叫,掩饰内心的心虚:“举个例子不行吗?你这公主可真懦弱,连反抗都不会!”
少女淡笑不语。
反抗……她自然会的。不止反抗,她还想借旁人的一臂之力,掀翻整座大淮朝。
只是这心思表现出来,往往会被杖毙,也会有人感到不可思议,乃至觉得此人信口开河,净说些浑话。
乖巧无害的模样,才不容易被人注意。
星斓见她不说话,没好气地推她:“喂,你是哑巴吗?对了,”她扭捏开口:“我今日来不是找你不痛快的,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道歉?”洛桉歪头。
星斓捏着两袖,理直气壮道:“对!那个……午日撞你后我还责骂了你,这是我的不对。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没事。”洛桉露出贝齿一笑。
面前的少女憨态可掬:“我叫星斓,以后,你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我替你做主。也算……也算给你赔礼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