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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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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继周还在叫嚷:“这钱我就不可能给,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你们串通起来蒙我呢。”
他也不是没受过骗。
或许他心里也清楚,就他这个脑子只要坚持不信任何人,就绝对不会被骗。
赵熠明一直觉得赵继周其实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聪明人,审时度势——这人是半点不会的。但赵继周知道一点,就是漏到自己眼前的东西,绝对不能放过。
赵熠明低声跟周仲清说:“你先走,我忙完去找你。”
谢观来者不善,他还得跟谢观过过招。
周仲清扫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先走?”
他直接抬步迈过院门,留赵熠明在院外扶额,只能老实跟上去。随便吧,反正被沈昌黎看上的那个,不是他赵熠明。
两人刚刚走进天井,不知谁眼尖,先瞅见了周仲清:“周少爷来——”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似烧开的水壶尖锐嘶鸣。
“少——少——少……见鬼了!”
赵熠明心道,这话也不算乱说,可不就是见鬼了。
花厅内的佣人乱作一团,他们都是今早便在厅中伺候的,错过了赵熠明在花月餐厅的小型复活演讲带来的余波,真以为自己大白天活见鬼了。
三家银行的经理也被吓得连连后退,跟同样被吓到的赵继周,为了壮胆抱在了一起。
众人中,唯有主位坐着的大太太、大老爷……还有宾位坐着的谢观,没被这白日见鬼的一幕吓住。
大太太一身素服端坐着,双眸紧盯从天井走来的逆子,眼底已经快冒出火来。大老爷还是往常打扮,亮色长袍马褂,一杆水烟枪,低头事不关己地抽着水烟。
“老爷,太太。”
赵熠明先向父母行礼,大太太颔首:“先见过客人。”
赵熠明转头看向左边坐着的谢观。
谢观不过三十来岁,身材挺拔,长得倒是斯文俊秀,只是身上带着一些军队里养出来的肃杀气,斯文长衫也掩不住。
谢观还在低头喝茶,他对赵熠明还活着这事倒是不吃惊,包括他父母在内,他们大概都不信赵熠明会这么简简单单地就死了。
辜负他们信任的赵某人,也颇为心虚。
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草率,一场大戏,锣鼓才敲响,他就死在了最开头,莫说台下的观众会傻眼,就是陪他唱戏的这些搭子,也只怕还没回过神来,以为他在捣鬼。
没事,既然他回来了,这戏就还有得唱。
赵熠明垂眸轻笑,直接略过谢观,转头看向三位银行经理,向他们问好。三人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推开彼此,尤其是那个让人嫌弃的赵继周。周灿理了理衣服,小心翼翼发问。
“赵老板您……是活人?”
已经同赵家二老见过礼,率先一步坐下的周仲清,听到自家的经理的话,嗤笑一声:“废话,这青天白日的,你到哪里去见鬼?”
赵熠明意味深长地看周仲清一眼,这青天白日的,周少爷说谎也不脸红。
周仲清没理他,转头叫缩在墙角的佣人给他上茶。佣人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远远躲着自家少爷给他上了杯茶。
周仲清掀开茶盖,低头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向赵熠明投来一个狡黠的笑容,赵熠明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周仲清对众人说。
“不信你们瞧。”
周少爷举起茶杯,仰头大大灌了一口,在赵熠明来得及反应前,他已经冲到赵熠明身前,噗的一声,将茶水喷了赵老板满脸。
赵熠明闭眼偏头的动作慢了半晌。
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轮廓往下滴,打湿了他的领子和前襟,赵熠明顿了顿,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向周仲清叹息一声。
“你也太记仇了。”
这绝对是为了报他昨晚被喷符水的仇。
周仲清大笑,把茶杯递给身旁的周灿,指着赵熠明对众人说:“你们瞧,这要是鬼,怎么能被我喷成这样?”
赵家二老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无论周仲清是在帮赵熠明解释,还是纯粹在与他玩闹,这样当众给他没脸,也相当于是在羞辱赵家。
周灿见势不妙,立即拉起周仲清告辞。
他说既然赵熠明未死,他也信得过赵老板的信誉,还款之期往后延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事便等改日再议。
其实他们三家银行,今日都是被赵家大太太撺掇来,给赵继周找不痛快的。周灿这一退,其他两家银行当然也不愿意继续当出头鸟,立马也跟着告辞。
他们前脚挤着后脚冲向门口,还没迈过门槛。
“且慢。”谢观忽然出声。
正在用佣人送上的毛巾擦脸的赵熠明抬眸。
三家银行的人尴尬地停下脚步。
谢观起身慢步踱到周仲清身前,目光落到他身上,含笑相问:“周少爷,北平一别已有三月,不知您近来可好。”
这年头什么消息都传得不快,就艳闻、秘史传得快。在座各位多少都听过沈昌黎看上了周仲清的消息,这也是周灿急着拉周仲清离开的原因之一。
谢观作为沈昌黎的秘书,在外也代表了沈昌黎的态度。
如今叫他俩在这里撞上。
真是冤家路窄,周经理闭眸叹息。
刚才赵熠明叫周仲清走这人不肯,这会儿赵熠明可要看看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赵熠明把毛巾递回佣人手上,又叫人给自己倒杯茶来——这回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洗脸的。
可惜茶还没上,周仲清这边戏已经演完。
只见周少爷拿桃花眼往谢观脸上一睨,轻轻一哂:“我说是谁,原来是谢秘书,刚才人多我都没瞧见你。家中还有事,便不久留了,有空再请你喝茶。”
然后一抬脚步,迈过门槛,就这么当着谢观的面……走了?
谢观脸色沉了下来。
赵熠明都乐了,合着这人进来就是想给谢观一个没脸。这姓谢的当了沈昌黎的秘书这么久,大概也是头回遇到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哦不对傻大个赵继周刚才也没给他面子。
原来治谢观的能人,都生在他们燕城。
赵熠明觉得好笑,差点直接笑出声来,幸好这时佣人把茶递给了他,赵熠明及时用茶盖挡着脸喝了口茶,把笑声咽了下去,才为谢秘书保全了最后一丝颜面。
他用茶润过嗓子,咳嗽一声,吸引来花厅众人的注意。
赵熠明微微一笑:“这几日我不在家中,劳烦诸位操心,如今我回来了,有些事还得同大家说道说道。”
他挑眸看向还僵在原地的三位经理,轻声笑道:“周经理、姚经理、张经理,三位也要留下来听听赵某的家事吗?”
三人连道不敢,只是……他们偷偷瞟向谢观。
这、这、这周家少爷是抬脚走了,他们可没那胆量。
赵熠明便代他们问:“谢秘书?”
谢观脸色已经恢复,他坐回原位随意一抬手:“客随主便,这里哪有我做主的份。”
赵熠明便给了三位经理一个眼神,让他们先走,三人瞬间感激涕零,冲出门去。其中两个是逃命,只有周灿最命苦,年纪一大把,还要去追自家任性的少爷。
谢观道:“赵老板也需要我回避吗?”
“怎么会?”赵熠明摇头一笑,谢观的茶杯没了热水,他叫人提来茶壶,亲自执壶沏入热茶,“我与谢兄相交多年,早已视谢兄为友,什么家事是朋友听不得的?”
赵继周却是听得腿脚发麻。
他本来就当谢观是来给大房撑场面的,不过因着大房死了儿子,唯一能支撑门户的孙子,还是从他名下过继的。他才敢拿‘于情于理都该由他们二房来管家’这种话,来闹上一闹。
这会儿,赵熠明回来,他是彻底没理了。
他心里恨极了这该千刀万剐的堂弟,却也怕极了这人,他从小就怕赵熠明,现在长大了这份惧意更深,怕到赵熠明只要看他一眼,他就连骨头缝都在发寒。
这份惧意太深,以至于他非要杀了此人,此生才能安稳过活。
谁知失败了,谁知还是失败了。
难道他注定败在赵熠明手中?
赵继周咽咽口水:“既、既然有贵客在此,那愚兄还是先不打扰了。”他说着就要往后院溜,慌乱中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大太太、大老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轻蔑的笑。
赵熠明开口:“等等。”
两个字,叫赵继周僵在侧边连廊,他缓缓转身,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后脖已经汗湿。赵熠明走到他跟前,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
看到小瓶的瞬间,赵继周脸色变得煞白。
怪,真怪。按说他们一个刚刚被人喷了满脸茶水,领子前襟都还是湿漉漉的,明明该狼狈。一个绸缎长衫,皮鞋擦得锃亮,本该是体面的。
但现在看上去却是反过来。
赵继周站在赵熠明面前,抖得比吊毛的鹌鹑还不如。赵熠明向来觉得自家堂哥是个能人,你说他胆子小吧,他胆子其实也不小。
什么祸他都敢闯,什么恶他都敢做。
你说他胆子大吧?偏偏每回见了赵熠明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好像赵熠明把他怎么着了一样。赵熠明笑笑,用手指捏着小瓶来回看了一圈,语气温柔:“把你的东西放好,如果下次它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就把它放到你的烟膏里。”
抽水烟的大老爷动作顿了顿。
赵继周哆嗦着接过小瓶,连滚带爬地从侧边连廊,逃回后院。解决完这个傻大个,赵熠明回身向余下三人一笑。
“太太老爷受惊了。”
他又坐回谢观旁边,状似羞愧地摇头:“让谢兄见笑了。”
三个人对他,都是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看上去倒更像一家三口。
赵熠明端起茶杯又润了润嗓子:“我倒不知老爷太太竟也与谢兄相熟,是我太不留心了,早该请谢兄来燕城叙叙旧才是。”
赵熠明开始打他今天的第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