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深海层》唐蛰

1、第一章

　　17231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倒在小巷里。一条纵贯整个首都的白令大道与源新街交叉点的小巷。

　　17231试着活动身体，手臂上合拢的伤口被撕裂，血液和雨水交融在一起，滴落到混浊的水洼里，他缓慢地坐起来，头痛得快要炸开。

　　四周只有雨声，落在墙上，地上，遗落的旧物上，连绵成吵闹的寂静。

　　17231沉默地听了一会，等知觉回笼后才压抑住呼吸的疼痛抬手碰了碰自己后脑。

　　濡湿的触感粘腻冰冷，说明伤口已经没有新的血涌出了，他用手指丈量破口，大约七八公分长。伤口干净利落，典型的利器伤痕。

　　他摸索到左手指环的暗扣，一根细小的针弹出来，透明的液体从针头溢出，他覆掌压在伤口旁边，针尖将破伤风药剂注入体内。

　　做完这一切17231松懈下来，往后靠在墙上。空气中还藏匿着血气的味道，不是他的——

　　雨夜的雷电短暂地照亮黑夜，庞大的楼群显得无比压迫。

　　联盟政府机构和执法部门伫立在这个街区，虽然这里只是外围，但出于执法部门暴力手段的惧怕，人们几乎从不靠近。

　　而在两栋楼中间的巷道里，凌乱悚然地倒着七具尸体。

　　17231深呼吸，尝试唤醒戴在耳后的微型通讯仪。

　　特安厅行动处的通讯信号从小队返程就被假消息占领了频道，负责监测的后方应该还以为他们一切顺利。

　　耳中连电流的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那群家伙能不能找到自己。但受阻的只有通讯，仪器在他眼前投影出蓝色面板。

　　17231看了眼时间，离小队出事过去19分钟，在行动处发现异常采取措施前，他还可以和死去的同事待在一起休息11分钟。

　　“17466，17319，17650……”他默念同事的身份识别号，谨防自己睡过去。

　　三小时前他们集结从行动处出发，为了处理“本原”的非法集会，那时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终于有个轻松的活了。

　　“‘等收工去喝一杯。’”17231模仿队长的语气，“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所有电影里这样说的人都没法喝一杯了。”

　　闪电又一次破开浓黑的雨幕，惨白的光勾勒出那个被称作队长的男人，他的眼睛还没有浑浊，临终的眼神刺过血液钉在他身上，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17231和队长对视，他忽略掉眼神里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有些无奈地指指手臂：“这个和脑袋后面是你划的，你打我两下，我只还了一下，你不亏的。”

　　“你们都不亏的，”他环顾四周，“特安厅的耗材，死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垂下头，雨包裹住他，仿佛真的像个可怜的普通人，在惊雷的轰鸣中，无人听见他低声说了什么。

　　“滴滴——”人声模拟的机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是熟悉的女声，“我们好运的17231，请问你还活着吗？”

　　他还没回答，那边换了人：“受伤重不重？坚持下，我们就到了。”

　　对方非常遵守“就到了”的意思，在话语落下的同时，一辆车转过街道隐秘驶来。

　　17231听见轮胎溅起积水的声音，手臂用力地绷紧，那道已经闭合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他揉按后脑，温热的血液顺着他手指蜿蜒流下。

　　车辆稳当地停在巷口，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里面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微笑着看他：“恭喜你，可以离开特安厅了。”

　　“谢谢，言若愚。”

　　后座车门“啪”地弹开，白发的女孩提着医疗箱跳下来，“让我看看还有没有救！”

　　“应该还有救，”17231回答到，“第叶，我已经失血了，你再绕着我转我可能会晕倒。”

　　“我只是检查下。不错嘛，大点的外伤只有两处，你还挺能打。”第叶撑着一把直径快要到两米的大伞，把他们两人笼罩起来，“你挡着雨，我就在这里给你简单处理下，免得把我新车弄脏了。”

　　17231接过伞，他注视第叶的眼睛，她能在这样黑的雨夜清晰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包括隐藏在后脑头发下的那道。

　　后座又下来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健硕，怀里护着一个咖啡色条纹的羊毛毯。

　　“魏柏青。”17231打招呼。

　　魏柏青冲他点头，用羊毛毯拢住他：“小心着凉。”

　　第叶看了魏柏青一眼：“他甚至还准备了姜茶！我永远喜欢男妈妈！”

　　17231礼貌地微笑，魏柏青屈指敲在第叶头顶：“你们包扎好了上车，若愚入侵的通讯频道撑不了太久。”

　　魏柏青将尸体堆积起来，然后从后备箱提出燃油，仔细地浇在上面。但不够，燃油不足以烧毁一切，尤其是在雨天。

　　“若愚，麻烦把打火机给我。”魏柏青说的打火机是一个收束型起|爆器，爆炸的瞬间不会往外释放冲击波，而是往内湮灭，连带着周围一块被压成灰。

　　言若愚起身，和魏柏青一起布置现场，他们又从后备箱拿出各类武器和衣物丢在周围模拟经历了一场巷战的样子。

　　“虽然打火机会把一切都吞掉，但还是谨慎些好，人是一定会有疏漏的。”魏柏青向17231解释，“把定时起爆打开，万一远程信号被截断也不会出意外。”

　　“还有墙上的痕迹。”第叶对两人提醒到。言若愚对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捏着匕首飞掷插进了墙里。

　　她又把一个颈环递给17231，“我要取出你后颈植入的芯片，这个是电磁屏蔽仪，保护你不会一秒没。有点痛，你忍一下哦。”

　　17231听话地戴上，痛感比第叶形容的更剧烈，仿佛是一只钳子死命拽他的脊椎，在生理性痉挛到来前，第叶完工了。

　　他长纾一口气，站直身。

　　“我以为你会倒地上，”第叶惊讶地安慰到，“辛苦你咯。”

　　“我来吧。”17231接过第叶手中的芯片，他没有抛过去，而是走到他曾经队友的身边，把那一片指甲大小的芯片认真地轻放在最上面，然后脱下作战服外套，覆盖住同事们的身躯。

　　“再见了，各位。”他微笑看着面前交叠的身影，又一次念起所有人的身份号，“感谢能与你们共事。”

　　魏柏青看着他的背影，移开目光注视那些永远沉默的行动队成员：除了那个肩章更高一级的男人身上有缠斗的痕迹，其余六人被一击毙命，说明整个过程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而这个唯一活下来的人，按对方的立场则是叛徒——正在庄重地吊唁被他屠杀的队友。

　　“走吧。”魏柏青开口。

　　在打火机的定时读秒中，一架车辆如同水汇进大海，消失在源新街的雨幕中。

　　那把大伞没能进车里，第叶拿绳子把它绑在车顶的行李架上。

　　“你已经湿漉漉把我车座毁了，我不能接受还有个滴水的东西。

　　“我闻到了，程姐。我就下车那一小会你也抽烟。”

　　开车的女人抬起一只手做投降状：“对不起哦，下不为例。”

　　程杞从后视镜看他：“嗯……你想好做什么了没有。”她觉得不该再叫这人在特安厅里工作的身份号了，但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称呼。

　　“首先，你需要一个名字，我才好给你办新身份，你也才能决定你想做什么。”言若愚敲敲手中的终端面板，页面上是居民信息，只在姓名和照片那一块有空缺，“都准备好了，你想叫什么？”

　　“我知道你们帮我想过，上次通讯结束后你们忘了关，我都听见了。”

　　第叶兴奋起来：“不然你跟我姓叫第二狗怎么样！”

　　“好啊。”他从善如流道。

　　不是忘了关，魏柏青心想，是我又打开的，为了让你听见我们在规划你的事情。

　　魏柏青侧目看他，那个男人放松地窝在羊毛毯里，漂亮的侧脸一如既往挂着笑意。但有点违和，魏柏青在回忆中对比，有人笑的弧度是一模一样的么？

　　“周处长，第三行动队的信号在任务返程时中断了。”秘书敲响办公室的门，“这是今年发生的第四次，大概率也是‘本原’做的。”

　　秘书怀抱着前三次袭击的资料，每一份右上角都有一个莫比乌斯环嵌在圆心的图案，代表事件的罪魁祸首是本原。

　　处长背对门口，他看着玻璃幕墙外缭乱的霓虹灯光，仿佛一簇簇盛放至糜烂的花朵。

　　“应急方案启动了么？”

　　“启动了，第九和第十二行动队已经前往。”

　　处长单手撑在檀木长桌上站起身，他正要说话，眼睛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尘烟。

　　周处长盯着源新街尽头，目光和那阵转瞬的尘雾一起被滂泼大雨拖入暗处。

　　车辆穿行在城市的街道，言若愚面前摆着三台终端，眼前还开着屏幕一样的投影：“差不多了程杞，市政监控里的行车轨迹我已经覆盖好了，回去吧。”

　　程杞伸了个懒腰，她并不用导航，城市庞大复杂的交通网在她脑中炳若观火。

　　调转车头，这条支道横穿白令大道，鳞次栉比的庞然大厦如同沉默的巨人俯视他们。

　　他的目光在夜雨中拂过，没有所谓自由的喜悦，也没有叛逃的不安。

　　二十七公里外，行动处肃穆压抑，广播中传出负责人的声音：

　　“……17466确认死亡

　　“17319确认死亡

　　“17650确认死亡

　　“17231，确认死亡。”

　　“欢迎初岁诞生！”围聚在餐桌边的众人高举手中的酒杯，剔透的玻璃碰撞在一起，迸出晶莹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