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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七层沐天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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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脚下,是一片布满石子的荒原。
刘湘一行来到此处,突然变得举步维艰。
“我的灵力正在流失!”寒烟第一个开口,故作镇定的面容下是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也一样。”仪棠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比苦瓜还要绿上三分。
“我还好,就是心口有点憋,喘不上来气儿。”刘湘顿了顿,看了一眼没事人似的涂山耒,故意问,“你没感觉吗?”
“我没事。”涂山耒表情既真诚又无辜,“大概是因我法力低微,结界对我产生不了影响。”
刘湘“哦”了一声,对仪棠姊妹说:“你俩先去隔壁的镇子等我。”
仪棠一怔。
寒烟刚要出声反对,手背被仪棠狠狠掐了一把。
“好。”寒烟反应过来,听话地跟着姐姐走了。
“我从未去过涂山深处的祭坛。”涂山耒咬着后槽牙,腮帮子凸出一块,“听说那里是上古妖神的埋骨之地,非涂山一族不能靠近。”
“你不就是涂山一族的吗?”刘湘跟没听懂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往山里走,“跟上来,你的族人还在那里等着你去拯救呢。”
涂山耒:……
不是说好胸闷气短的嘛,怎么走得比刚才还快?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堪堪追上在前方披荆斩棘的刘湘。
“仙子你看,起雾了。”
刘湘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隐藏在浓雾中的巨型法阵。
“走!”
她一把薅起涂山耒的脖子,不等他反应,便脚踏飞剑,朝法阵内冲去。
涂山耒吓得发出一声狗叫,同时四脚乱蹬,差点从飞剑上栽下。
刘湘被他吵得实在头疼,便抛出捆仙绳缚住他四肢,这才来到阵眼附近。
“好重的煞气!”
刘湘边说边左躲右闪,避让着不断从阵眼内飞出的黑色浓烟。
这些黑烟像是长了眼睛,环绕在一人一狐身侧,令她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仙子,那里……”涂山耒哆哆嗦嗦地指着阵眼所在,“就是祭坛的入口!”
“知道了。”刘湘抬手结印,放出一束冰蓝光罩,将自己和涂山耒裹得严严实实,“害怕就闭眼。”
话音未落,她祭出莲花灯,以蛮力撞进不断散发着黑烟的阵眼。
“哎呦!”
涂山耒捂着一抽一抽的脑门,发现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漆黑。
“仙子,我的眼睛是瞎了吗?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刘湘:“……拽住绳子,丢不了。”
她说完,就用莲花灯照了照四周,打算辨明方位。这时,一道劲风从她背后袭来,刘湘当即捏起玄光法诀,只走了一个回合,那魔物就被金光碎成齑粉。
不对劲!
刘湘眉头紧锁——她不信血洗涂山的魔物只有这点本事。
果然,不过须臾之间,刚刚被她击杀的魔物转瞬化作一缕黑烟,汇入源源不断的黑气之中。
“仙子,这里似乎被魔物占据了……”
涂山耒不安地躲到她身侧,颤颤巍巍地道:“我们能不能先出去啊!这地方太可怕了!”
“我看见了。”刘湘不耐烦地低喝一声,随即轻笑道,“你睁开眼睛,看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突围出去。”
涂山耒缓缓睁开双目,只见周遭围着密密麻麻的眼睛,黑压压的影子如潮水似的,慢慢朝两人所在涌动过来。
涂山耒被这阵势吓得翻白眼吐白沫,若非有捆仙绳缚四肢,只怕已经瘫成一团烂泥。
刘湘被这么大个儿的窝囊废拖住了脚步,气得肝直疼,只得再次祭出她的赝品宝莲灯。
这一回,莲花灯上的光芒由白转黑,在空中飞快旋转,不一会儿,三十六道煞风便挟着点点乌光朝周围的魔物燎去。
魔物们哪见过这等稀罕物件,纷纷发出桀桀怪笑,甚至还有那胆子大的,想要凑到花灯前一探究竟。
起初,煞风刮到它们身上时,魔物们都还不以为然,嗤笑着对方黔驴技穷。直到两团青黑色火焰自其灵宫冉冉升起,魔物们方发出恐惧的尖嚎,但一切为时已晚。不消片刻,它们便化作一抔灰烬,再也无法与黑气相融。
装死的涂山耒瞳孔倏然扩大,愚蠢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思考的灵动。
“入口……入口在哪儿?”
刘湘举着变回白炽色的莲花灯四处踅摸,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踉踉跄跄地扑了出去。
“是青铜锁链啊……你过来,我找到入口了!”
刘湘一面说,一面用力提起拴在地上的青铜锁链。
就在她发动神力的一刹,地面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刘湘跟着地面晃荡了几下,耳朵不断捕捉着石板间隙的移动和摩擦。
下一刻,她拽起被吓傻的涂山耒来到西南角的边缘——那里出现了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走。”刘湘率先迈进通道,随即被飞扬的尘土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非要进去吗?”涂山耒再一次裹足不前,窝窝囊囊地劝道,“很危险的!”
刘湘转过头:“你不想救你的族人?”
涂山耒忙摆手,继续小声道:“可万一它们都死了呢?”
刘湘深吸一口气:“那你就出去逃活命,我自己下去。”
“小妖不是那个意思。”涂山耒磨磨蹭蹭地跟她走下旋梯,“小妖只是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即便都死光了,也是你同根同源的族人,你又没害过它们,它们不会来找你晦气。”
刘湘说着,忽然发现甬道上方有两道凹槽。她尝试着用太阳真火点燃,不一会儿就看到星星点点的火苗连成一条长龙,照亮了最下方的七层高塔。
“就是那里!”涂山耒两眼亮晶晶的,追着火龙一路狂奔。
刘湘紧随其后,近乎调侃地问:“你这会儿又不怕了?”
涂山耒似乎笑了一下,歪着头道:“仙子说得对,它们皆是小妖的族人,小妖既从未害过它们,又何惧之有?”
说话间,两人来到高塔前的一扇巨型石门前。
这石门有点像牌楼,高高的门柱上刻着一些古朴的图案,有日月星辰,也有各式各样的狐狸。
涂山耒没有废话,划破掌心,面不改色地将鲜血滴入石柱旁的凹槽。
片刻后,石门开启,一抹幽绿映入刘湘眼底。
——仿若翡翠的巨型岩壁内,镶嵌着无数人面兽身或兽面人身的怪物,它们闭着眼,一动不动,胸口却在不停起伏……
——都是活的!
刘湘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一时间竟看呆了,双腿木在原地,头皮十分发麻。
“这是……”
“造物。”涂山耒表现得十分淡定,言语中还透着隐隐的骄傲,“是我们涂山一族独有的造物之术!”
***
造物之术,相传是从女娲娘娘的造化之道演变而来。
作为妖族圣人的记名弟子,女娇曾嫁大禹为妻。在治水期间,她以造物之术将大禹变作一头巨大黑熊,疏通沟渠,引流入海。
“仙子请看。”
涂山耒将刘湘引上二楼,指着岩壁上的巨幅壁画道:“这些画像就是当年女娇造物时的景象。”
刘湘仰起头,看向那些色彩艳丽的壁画,发现上面还有一些非常奇怪的符号。
她骤然瞪大眼睛——是上古巫族的密文!
作为大巫的女儿,刘湘自然会一点巫族密文,因此对着壁画连蒙带猜,堪堪还原出大禹治水那段时期发生的故事。
原来当年大禹在与女娇成婚后的第四天离家治水,不久便因劳累过度而猝死于黄河岸旁。女娇闻信后伤心欲绝,本想为夫殉情,却误打误撞滚进了一个山洞。
那山洞像是某上古大巫的修行之地,洞中还留有三卷帛书,上面绘制着上古巫族秘不外传的回生之术。
那时女娇救夫心切,丝毫不怀疑帛书真伪,当即按照书中步骤操作,救活了大禹性命。那一刻,夫妻俩喜极而涕,完全不知这起死回生的法子中隐藏多少致命的副作用……
十四年后,大禹因治理黄河有功,受舜禅让承继帝位,建立夏朝。那之后,他逐渐迷失神志,晚年变得昏庸且残暴,甚至用涂山一族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妻子将那三卷帛书交出,以达成他长生不老的愿望。
从三楼的记录上看,女娇最终屈服,交出了三卷帛书。可禹王并没有从中获得他想要的长生不老,反而受妖丹影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无奈之下,他将帝位传给长子姒启,并用苦肉计重获女娇谅解,与她来到涂山修养。
在涂山的三年,禹王派亲信大兴土木,盖了七层沐天高塔以求神赐长生。
“他失败了。”涂山耒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不属于他的懒惰语调说,“神没有垂怜他的功绩,魔却向他伸出了援手。”
“那叫援手吗?”刘湘似笑非笑地问,“冷冻他的躯壳,令他肉身不腐,再用心魔种代替他最后的精神和意志,留下来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真正的大禹早就死了,后来那个,不过是女娇强留下来的执念……话说回来,你现在又算什么?狐狸,还是心魔?”
涂山耒缓缓抬起眼皮,露出一双艳红的重瞳:“你猜?”
刘湘背着手,面似寒霜:“从一开始,就是你在搞鬼,包括失踪的妲己……”
“妲己之事与我无关。”涂山耒微微一笑,迈着八字步朝她走来,“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究其原因,不过是生灵永无止境的欲望罢了。”
刘湘被他逼得退后两步,咬着牙问:“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涂山耒伸出手,彬彬有礼地道,“新上任的欲界女神,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
刘湘冷笑一声,打断他的厥词:“叫你主子亲自来跟我谈,你,还不配。”
涂山耒嘴唇一僵。
刘湘抱着肩,继续往楼上走。
“看来仙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涂山耒猛地抬头,嘴里吐出两条毒蛇似的火焰,一上一下,缠住刘湘的脖子和大腿。
“对啊,你又能耐我何?”刘湘手指一捏,迸出三道乌光,顿时将火焰冻成冰凌,掉落在地。
下一刻,她从脊骨中抽出本命剑,呼啸着斩向狐狸的头颅。
涂山耒一个激灵,突然将自己蜷成一团,嗷嗷叫着“仙子饶命”。
刘湘:……
心魔在涂山耒心口“啧啧”两声,故意发出挑衅般的诡笑。
涂山耒捂着嘴,泪眼朦胧地望向刘湘:“不是我,真不是我……”
刘湘顿时有些愕然:“你还有意识?”
涂山耒啃着手哇哇大哭:“我也不想呀,真的控制不住……”
刘湘一时无语,从袖里乾坤掏出一枚丹药塞进涂山耒的嘴里。
涂山耒虽不知刘湘给他塞了什么,只觉得吃完后整只狐狸都精神了,于是又开启新一轮撕心裂肺的痛哭:“我的命好苦啊……”
“打住吧孩子。”刘湘一把捂住他发出噪音的嘴巴,“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跟这心魔共生多久了?”
涂山耒打了个嗝儿,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好久了,自我出生,它就在。”
刘湘闻言一惊。
“我听我娘说过,以前族中每只有孕的母狐,都会被带进这座沐天塔,沐浴三十三天外的圣光。”
涂山耒抹着滴滴答答的眼泪,抽噎道,“可是到了我这一代,圣光忽然消失,就连第一代妖神的尸骸也不见了……”
第一代妖神的骸骨是这座高塔的地基,没了它公正无私的支撑,那些身死怨不灭的大妖在阵法的催化下就变成了一群嗜血的魔物。长老们废了好大劲儿才将它们封印,并告诫涂山一脉的小狐狸,此乃祖坟,生人勿进。
刘湘:“第一层被封印的那些是……”
不等她说完,涂山耒就竖起他的狐狸耳朵,抢答道:“这个我知道!”
一层被封印的,一半是想逆天改命的大妖,另一半则是它们抓回来的试验品。
根据那三卷帛书上记载的内容,它们用人族与弱小的妖族做了许多丧心病狂的实验——每只大妖都希望能同禹王一样,起死回生,逃避天劫。
涂山耒说到这儿,苦笑起来:“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它们虽然身死,却把怨气留了下来,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不祥之地,若非当年有心魔护体,我也是难逃一劫。”
涂山耒小时候非常顽皮,就喜欢同小伙伴一起去探索未知地带。当他第一次带领小伙伴们来到沐天塔外,就被里面的凶煞当成了美味。
“除了我,大家都被吃了。”涂山耒抚摸着胸口,低声说,“凶煞真的可怕,心魔也很可怕……但它救了我,它是好魔,它……我是心甘情愿和它共用身躯的!”
刘湘:……
此刻的她,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知道心魔的存在?”
“知道,我还知道,它不会害我。”涂山耒继续按着心口,语气温柔地说,“有时候它嘴巴很贱,但说出的话却很有道理,我去冀州找妲己,就是它鼓励的我。”
——不然他还真没有那个胆量去追寻真爱。
刘湘:???
“既然封神大劫将至……啊!”
涂山耒的话音还没落地,俊美的面庞突然狰狞起来,不一会儿,心魔重新争夺了身体的控制权,并发出一连串不屑的冷笑。
“天地万物凭什么都要做天道的刍狗!”
“我魔族,又凭什么不能生活在阳光之下?”
刘湘:“没不让你们生活在阳光之下呀!”
“说得好听!”心魔怒斥道,“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仙神,掼会骗魔……不过也无妨,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心烦气躁,有种想要发泄杀戮的欲望?”
刘湘耸耸肩:“还好,你这样的滚刀肉我见得多了……啊对了,你把我弄到这里,不会是想拿我当容器,吸收这地方的凶煞戾气吧?”
心魔:“……”
“你以为你还能从这里毫发无损的离开吗?”
“若不能,一开始我就不会与你废话。”刘湘轻轻一笑,将心魔在她身上做的手脚捏了出来,“心魔种,只对心有欲望的神仙是毒药。你见过河神怕水的吗?”
心魔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反驳道:“河神不怕水,难道不怕海吗?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消片刻,你就会被这里的怨恨同化,成为祂的一部分。”
“祂?”刘湘歪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问,“祂是谁?”
心魔冷冷看了她半晌,倏地拂袖而起:“我不能说出此间秘密,但我可以带你去看。就是不知道,你敢跟我去吗?”
“自然。”刘湘跟着他继续上楼,边走边碎碎念叨,“其实当魔也没什么不好,我就认识一个大魔头,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说话间,刘湘上到了第五层。
小山似的骨堆上环绕着一股腻人的血气,闻上一口,恶心得她恨不得把胆汁呕出来。
也是这时,她听到了细微的沙沙声。
“别回头。”心魔“好心”地提醒她,“你们天上的仙子,见不得低贱的秽物。”
刘湘没搭理它,果断用余光瞥了一眼,震惊地看到一只长着壁虎身子的青衣女人匍匐在她的身后。
那玩意儿对上她的目光,冲她发出凄凉的哭声,然而下一秒,女人就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掐住脖子,继而消失在黑色岩石的缝隙间。
刘湘当即握紧了拳头。
——莫非这塔是活的?
心魔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嗤嗤地笑了起来:“你才发现吗?愚蠢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