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灯》两盏南灯

3、回府

　　“都督，之前通缉犯就出现在这里。”一个小兵站在城门外，汇报着万黛的行踪。

　　周盛身着深蓝色官袍，凌厉的眉眼现在染上了不耐，他环顾四周，通过城门的人熙熙攘攘，不远处树林茂密，想在这个地方抓住榜上有名的第四杀手……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深觉难如登天。

　　周盛咬了咬后槽牙，很后悔做了御林军总都督。

　　烦死了，当个纨绔子弟喝好酒看美人不是好得很，李淮祈那个黑心肝的居然逼他上任遭罪。这个御林军都督又不是闲差，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管，他已经五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他眼珠子一转，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李淮祈松口，给他换一个轻松的职位。

　　“都督？都督？”旁边已经汇报完的小兵好心的将周盛从发呆中唤醒。

　　“诶，诶。”周盛回神，连忙应声。

　　“通缉犯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您看？”

　　让这个周家纨绔当御林军统领……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前阵子皇上御前封周家嫡长子为御林军统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感慨皇上是新帝上任不懂用人，今日一见倒确实是这样。

　　小兵感慨，只听得耳边周盛下令：“加强守卫，所有入城者全部细细盘查。”

　　“是。”

　　周盛伸了个懒腰，翻身上马，对身后一众御林军摆摆手：“走了，出发礼部尚书府。”

　　他要找李淮祈倾诉一下这五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就在此时，身后一声呼救传来：“救命！救命”

　　周盛回头，只见一女子跌跌撞撞的朝城门跑来，她裙摆与衣袖看得出来被撕坏，衣裳灰扑扑的还沾着不少血迹。她像是很惶恐，脚下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城门口很多人也朝着她投去目光，周盛皱皱眉，下马走到沈清灯身边蹲下，扶起沈清灯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就在沈清灯抬头的一瞬间，周盛愣神了一瞬。

　　无他，只是这个姑娘好看的太过分了些，艳丽逼人的容貌即使沾染了尘土也依旧惊心动魄。尽管是周盛这种看惯了美人的花花公子也被瞬间惊艳。

　　他愣愣的又问了一遍：“姑……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灯颤抖着咬着下唇不说话，一副受惊的样子。心下却是怀疑是不是计划失误，这个男人虽然看着穿着像是御林军都督，但行事却是一点没有御林军都督的风范。

　　御林军总都督好歹也应该提防一下外人，而这个人却是直接下马将她扶了起来。他就没有想过自己如果是刺客怎么办？

　　他怕不是御林军统领。沈清灯有些烦躁，没想到自己的计策居然出现了差池。

　　“姑娘别害怕，我叫周盛，是御林军统领”他朝着自己身后指了指，“这是我的手下，你别害怕，这里很安全。”

　　沈清灯：“……”

　　他是御林军统领？

　　沈清灯点点头，起身哆嗦着想要给周盛行礼。

　　“欸欸欸，这就不必了，本官向来对美人很宽容。你先说说怎么了。”周盛拦住想要福身的沈清灯，殷勤地说。

　　“多谢大人。小女是吏部尚书沈向明的二女儿。就在前面的那个驿站，有一个女人突然冒出来刺杀我。”

　　“女人？刺杀？”周盛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他从身后御林军手上拿过来一个卷轴，”你且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卷轴上是万黛的画像

　　“对！对！就是她！当时我与我的婢女侍卫在驿站歇脚，她突然冲进来扬言要杀我，我的婢女应该和她是一伙的，也同她一起攻击我！”

　　周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手上的画卷卷起来。

　　过了好半天，周盛道：“你的侍卫呢？现在已经死了？”

　　“应该是的。”沈清灯几乎要哭出来。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与我侍卫缠斗，侍卫不敌，便叫我先逃跑。我逃出驿站后听见一声惨叫，那……那是我的侍卫的声音。”

　　“你自称是沈家二小姐？但是据本官所知，沈家是没有二小姐的。”周盛似笑非笑。

　　沈清灯这才放下心，这个人应该就是御林军总都督。

　　她余光看见周盛按在腰间剑柄的手暗暗用力。

　　起码他还有点常识和警惕。

　　至于一开始周盛的行为，沈清灯将其初步归类为：看见美色一时失控。

　　“小女却实是沈尚书的二女儿，不过从小被养在陵州，这次是第一次回京。”她解释道。同时她低下头，似是伤心事被提起，心中落寞。

　　周盛见状松了松攥着剑柄的手，但依旧搭在上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对着身后的御林军道：“调一拨人，顺着官道查查附近的驿站，一个线索都不要放过！”

　　待身后一部分御林军领命离开，周盛又看着沈清灯露出一个笑容：“既然是沈大人的女儿，本官自然是要亲自送回沈尚书府的。”

　　“这是可惜了美人这张绝色容颜，竟然是沈家人。”

　　沈清灯只当是没听懂：“大人这是何意？”

　　沈向明这是竖了多少敌人，周盛一个周家纨绔都和他过不去。沈清灯觉得自己杀了沈向明指日可待。

　　这是一个官兵刚好领了一架马车到周盛身旁。周盛侧身，示意让沈清灯上车：“本官是什么意思沈二小姐总会懂的。上车吧，本官一定将沈大人的女儿好好护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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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摇摇晃晃，沈清灯掀起竹帘，路边景致走马观花地映在沈清灯眼底。这是和南方陵州截然不同的风格，人来人往的街道，路边排满了小摊小贩，一排排的商铺人进人出。吆喝声此起彼伏，都是沈清灯听不懂的京都方言。这儿的道口很多，巷子也多，时不时看见巷子里奔跑的孩童。

　　前方已经能看见沈家府邸的大门，沈家虽然最近一直受皇帝打压，但无奈先帝时期很是得宠，所以府邸安置的地段是极好的。

　　此时沈府大门外人来人往。

　　周盛端坐马上，声如洪钟：“在下御林军总都督周盛，沈二小姐回京途中受刺，在下将其护送回府。还请沈大人出门迎接。”

　　看门的侍卫一看事态有点不大对劲，立刻就跑进去通报了。

　　沈清灯坐在马车里挑了挑眉，出门迎接？这人是拿自己当靶子，准备刺激沈向明呢。

　　但只要和沈向明不对付，那就是友非敌。

　　于是她从马车上走下来，咳嗽了两声，到周盛马前盈盈一拜：“多谢大人，不过还是不劳烦爹爹出来一趟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我觉得不麻烦，一来沈大人许久未见女儿，我想他定是格外思念。二来在下也是许久未见沈大人，这心里想念的紧呢。”周盛对沈清灯露了个笑容。

　　沈清灯无话可说，回以一笑。然后就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出声了。

　　之前万黛那句话说的倒是没错，这个叫周盛的确实有几分手段。

　　想找沈向明的茬，偏偏要拉上自己在前面挡箭。到时候沈向明怪不得周盛，只能拿自己开刀。

　　敢这样利用自己的，他是这四年里头一个。

　　但又想到十几年没见面了，再次重逢曾今赶她出门的老爹却要前来迎接。她不禁勾起唇角。

　　她还挺期待沈向明的表情。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有人出来。周盛似是不耐烦：“沈大人何在？这般晾着自己久未归家的女儿，沈家的家风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老夫的家风怎么样，怕是还轮不到周大人前来说道！”一道饱含怒意的男声从沈府大门内传出来。

　　随后大门缓缓打开，渐渐露出沈向明的全貌。

　　五官倒也称得上端正，看样子至多五十岁。他身着深蓝色的官服，两只手相插在袖子里，端得好一副文人风骨。

　　沈清灯上下打量着他，总结了出一个词。

　　人模狗样。

　　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黑暗的十几年，知道他无情无义，为了权势金钱不惜一切，还真就被他这外表骗了过去。

　　他身侧还站着一位华服女子，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端庄之态。

　　她应该就是那位沈夫人了。沈清灯轻轻笑了一下。

　　“哟，沈大人终于舍得出门了？在下还以为您是对您女儿有什么意见呢。”

　　“御林军总都督，刚上任就闲的没事做吗？”沈向明忍着怒火。

　　李淮祈三年前回朝，就像一条疯狗一直逮着沈家不放。李淮祈在朝中一人独大，周盛算是李淮祈手下一条狗，李淮祈叫他咬哪他就咬哪。

　　周盛每次同他见面准没有好事。沈向明回想起前两次的交锋，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

　　“不瞒沈大人，在下这几日可是忙得脚不着地，但听说沈家二小姐遇刺，我就急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将沈小姐护送回府。”

　　沈向明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不上也不下，他扯出一丝微笑：“那还多谢周大人了，我就带清灯先进去了，周大人慢走不送。”

　　“哎！我还有一些话要与沈大人说道说道，您先别急着走。”

　　周盛笑得有些猥琐。

　　“这小姑娘长得惊为天人，自说是沈家的二小姐。但在下从未听说过沈大人还有个二女儿，只能亲自送来给沈大人认一认。”

　　“现在看到沈大人确实是认识她，在下也算是安了心，但是既然她是您的女儿，从陵州到京城两个月的路途，您怎么只派了三个下人？”

　　沈向明一张脸都要黑成了锅底，目光隐晦地瞧了一眼沈清灯。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定会有折子参他。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将这个丫头生下来。

　　“清灯年幼时身子不太好，送出府休养也是无奈之举。周大人所说的人手问题，确实是老夫的疏忽。”

　　“感谢周大人特意送小女回府，徐家的小小姐听见这消息......怕是周大人接下来日子不好过啊。”

　　周盛一直挂着的笑容陡然消失。

　　“这就不劳沈尚书费心了。二小姐受刺，在下过几日还会前来沈府一趟录个口供。”

　　“只希望沈大人到时候不会不欢迎在下。”说完他便带人离开了沈府。

　　四周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竖起耳朵想多听一些八卦。

　　沈向明扫了一圈，心中早将那周盛千刀万剐，他僵硬的扯出笑容。

　　“清灯，这些年你受苦了。先进来吧。”

　　沈清灯点头走进沈府。

　　一路上沈清灯都低着头跟在沈向明和他那正妻的身后，她像是察觉不到气氛中隐隐约约的尴尬，无论沈向明和沈夫人问什么问题都回“对”“明白”“好”“尚可”。

　　沈向明尬聊了半天，见沈清灯这副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瞬间就要发作。

　　“你......”

　　“哎！”沈夫人将沈向明已经抬起来的手压了下去，给他递了个眼色。

　　她费了老大的劲才将沈清灯弄回来，怎么说也得先将她嫁到将军府，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她跑了。

　　沈向明似乎也意识这个问题，咬咬牙，愣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黑着脸就往前走。

　　沈清灯望着沈向明走远的背影，直觉沈家肯定是有什么瞒着她。

　　据万机阁多年连续的情报，她这个老爹是个欺软怕硬的文官，当年科考中了个探花，为了升官升职可谓是用尽手段。

　　不知道沈向明走了什么运，先帝很是看好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此后沈向明乘着皇宠，只要是可以升官的手段他无所不用其极，脾气性格奇差无比，官场上他看不惯谁就要搞死谁。

　　他绝不会因为妻子的一个眼神就忍住自己的脾气，怕是有所企图。

　　十八年前她刚刚出生，沈向明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同时将他母女两赶出了家门。

　　此后八年，沈夫人派来杀人灭口的杀手一拨又一拨。

　　她冷笑，长达八年不间断的追杀，她不相信她的好父亲会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现在，她摸了摸指间的银针，垂下的头掩盖了眼中的浓重的仇恨。

　　没关系，他们所图的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她从不关心将死之人想的是什么。

　　“小清灯，老爷就是这脾气，嘴硬心软，千万别因为这个和老爷产生了隔阂。”沈夫人温柔地笑笑，抬起手想要摸摸沈清灯的头发。

　　“怎么会。”沈清灯不着痕迹的向前走了两步，避开沈夫人的手。

　　“好，不介意就好。”她放下手，脸上的笑容不变，“诶呦，倒是我们的失误了，你路上是受了刺杀吧，怎么样，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别想这件事了，我和你爹爹一定会给你讨个说法。”

　　“谢过夫人。”

　　沈夫人拉着带着沈清灯边走边安抚，介绍沈府的布局，给她梳理沈家的关系。

　　终于在沈清灯认为她装不下去了的时候，她回头一笑，柔和道：“我现在带你去堂厅，你爹爹和沈家人都在那等你呢。”

　　“好，麻烦带路。”

　　沈清灯跟在沈夫人的身后，瞥了一眼她皱痕遍布的袖口，又漫不经心的移开眼。

　　这八年之仇，她似乎也不是那么急的要去报了。

　　慢慢折磨岂不是更令人愉悦。她勾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