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罗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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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侦警何明光问沙历要不要吃东西，沙历眼前只有一片黑洞，他两天几乎粒米未进。
何明光只好跟华昇复命：他不饿。
华昇只好亲自去了信息室，把砂锅粥一口口喂了沙历吃。
沙历再次看到华昇，眼睛才红了，旁若无人锁在华昇怀里疗伤，吃他喂的软饭。
他们这场无声的硝烟，进行了一个星期才算有点眉目。多亏了沙历潜伏在Gospel掌握的资料，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们科技设备的供应商，并且黑进对方系统里找到了部分资金往来的账户。
“等下次他们有动作，我们就截胡。”沙历泪眼汪汪对华昇说。
“行！”宋隐雪斩钉截铁回答。
小宋是一点都不嫌自己亮得发光，还问华昇喂的累不累，要不要他接力，白川尧看不下去，把他拉走了。
他们的行动持续了一个月，沙历的人事档案已经自动调去人才市场，台里发出了解聘告示。
功夫不负有心人，沙历他们破译了数个涉及洗黑钱的账户，并成功将赃款转移到了好几个国家的公益组织，让对方看不清是谁搞事。
涉案金额大到连华昇这种见惯了经济犯罪的警察都暗自心惊，幸好沙历走正途。
“咱们等于干死了多少上市公司？”老周锤锤腰，啧嘴，“这钱要是换成纸，能堆满这个园区不？”
“他们轻敌了，立刻就会修改路径，一锤子买卖而已。”沙历还是很沮丧，他挖出的这点东西，只是组织的冰山一角。
“这还不锤掉他们小半条命，锤掉他们嚣张的气焰！”老周想着，周维你看到了吗，你叔牛逼不！
何明光等一帮技侦警，缠着老周，周师傅周师傅的叫，差点就争相上演“请受徒儿一拜”。
沙历并不打算放过郭昌泉，老天无眼，恶人不收，好人短命，这是什么道理。
再过阵子就是春季社庆，通常报社汇演都需要每个部门各出一个节目，往年的惯例都是正能量到过剩，就差在台上摇旗呐喊伟大的口号，歌颂欣欣向荣的气象。
今年是报社五十周年，还邀请了朗城所有官媒来做客，甚至有些自媒体大V也被请过来。
节目无甚亮点，歌舞和语言类节目为主，看得人昏昏欲睡。
盘点了过去一年爆款的出处，再等主创上台领个奖。一个奖穿插一个节目，学人家奥斯卡。
郭昌泉坐在台下筵席的首桌主位，保持微笑，时不时鼓掌。
沙历的《观心》当之无愧榜上提名，他作为主创，竟然没有受邀，但他想进去并不难。
沙历跟随金牌制片一起上了舞台，郭昌泉还是保持着笑容，彰显他的大度容人。
沙历调侃男主持道：“今天真帅，总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了。”
“化妆师给我涂了个999，说裸色上镜不显。”男主持字正腔圆道。
“哦？皮炎很严重吗？”沙历担忧问。
场下女宾客一阵笑。
不得不说，即便是从省台里聘请来声形具优的当家小生主持，在沙历跟前一对比，竟黯然失色。台下窃窃私语，有些人在打听沙历的联系方式。
“咱们言归正传，今天节目好看吗？”主持人明显接不住沙历的梗。
“有点平，大家没放开。可能领导在场吧。”沙历笑说。
“听你的口气，是要整活儿？”主持人说。
沙历离麦远了一点，睁大被镁光灯照耀得水光流转的双眼问：“这是可以整的吗？”
大家都当他今天社牛属性爆棚，场上的气氛也热起来。
“整一个，整一个！”台下有人起哄。
“那我就小唱一段吧。”沙历甩了一点袖子，清了清嗓子，起腔：“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还他九族屠。”
他唱的是一出元杂曲《冤报冤赵氏孤儿》，用了京腔，之前为了当好台前专门找老师上过播音课，老师又是退下来的戏曲大师，教了他一些技法。今天沙历也是豁出去了，发挥超常，一起范一亮嗓，台下都惊呆了，业余的饿死专业的，上帝给他关了哪扇门？
但他们忽略了沙历唱的内容。
“那怕他牵着神獒，拥着家兵，使着权术。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沙历换了一个声音唱程婴的词，“爹爹放心，到明日我先见过了主公，和那满朝的卿相，亲自杀那贼去。”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换回了正末的唱腔结煞尾，“尚兀自勃腾腾怒怎淌，黑沈沈怨未复。也只为二十年的逆子妄认他人父，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方才家自有主。”
沙历唱罢，郭昌泉黑了脸，周遭的人却鼓掌欢呼。
“哟，肖昱你还有这手呢！”男主持也很意外，“这唱的是啥意思？咱也没字幕，咱也不敢问。”
“听得懂的人一定听得懂。”沙历笑着说。
“那您这有点狂了。”主持人跟沙历一来一回。
“我还狂呢？把自己给狂走了。”沙历自嘲。
“哈哈哈，咱们言归正传，您获奖了有什么感言？”男主持快接不下去了，沙历今天是怎么了，来踢馆拆台吗。
“那可就多了，讲半小时讲不完。为了给后面的人留点速度，我加快一点进度吧。”沙历从身上搜摸，摸出了一张纸，慢慢揭开，再揭开，揭开，揭，开……
“不是，您这感言是写学术论文呢？”男主持皮笑肉不笑。
“你可以怀疑赛制的公平，别怀疑我的水平。你可以怀疑我的动机，别怀疑我的相机。”沙历说。
他悄无声息黑掉了后台投屏，在工作人员发现前。
屏幕放映了沙历的幕后花絮，都是沙历滚泥塘，下地干活，被人追着撵，相机摔黑屏了但还在录着摄影大哥和沙历的鼻孔五连拍等奇葩照片。
郭昌泉暂且按下，让陈韬去后台销毁u盘。
下面观众彻底嗨了，这三人在台上，两人讲脱口秀，加上盛装礼服的金牌制片拿着奖杯无所事事，比小品还好笑。
沙历给大家放了一圈照片才发现他夺了人家主持的麦，主持一脸哭笑不得，在唏声中沙历注意到男主持。
“生气了？别啊。”
沙历偏头去看男主持，男主持也演出感觉了，装作生气：“对呀，你不尊重我。”
“你这高度上升的，我还不尊重？要怎么尊重？给您跪下，把您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沙历面无表情嘴瓢，说完周围都沉默了，随即台下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希望你不要误会。”沙历抿嘴，“我是这个意思，没有那个意思。”
“打住吧，舞台让给你。”男主持也憋不住笑，下台时他小声吐槽，“这B班真的一分钟都不想上了。”
没有闭麦，幽幽地传进收音，台下彻底沸腾了。
舞台上，就剩下沙历一人，他收拾放诞的表情，正经说：“再占用大家宝贵的一点时间。”
“我做记者是因为我的哥哥马骜，来朗城之前，没有受过新闻传媒的训练，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记者，更没有想过会主持一档节目，承蒙错爱，我没有干一行恨一行，反而非常珍惜在报社的时光，珍视跟我共事的天天、大富、伊贰、陈广、嘉嘉……还有不嫌我朽木难雕的前辈和老师路非。”
沙历认真对着台下说，把每一个帮助过他，为他节目付出过的人，统统感谢了一遍。
“我没什么水平，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我认为，真尊传统者总为创新开路，真求创新者不会拿传统祭刀。所以在传统媒体逐渐没落的今天，大家都在努力找寻出路，在座的前辈比我更有发言权。真理之于流量，同法律之于人情一样，既对立又统一。我那天看书，好像原句叫‘此刻他像死者一样不可战胜’[注1]，被我看成‘此刻他像死猪一样不可战胜’，更贴合我的心态，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有这样的脸皮和钝感，才能坚持下去很多事情。”
台下冷却了笑声，却源源不断的在沙历断句处鼓掌。
“但是，‘任何方法或准则都代替不了永远保持警觉的必要性[注2]。’我们要警惕浮躁，警惕被蒙骗，警惕糖衣炮弹，警惕惟权是从。”沙历将许多行业内的反面案例截图展现，“这也是我做《观心》的初衷。”
沙历最后对着中心桌位讲：“我们中的败类并不在少数，很抱歉我用了这么严重的词。卑劣是卑劣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根据罗卡定律，凡是两个物体有过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你以为做得很隐蔽，没有一点痕迹吗？”
大家循着沙历的眼光，看向了郭昌泉的那一桌，陈韬到现在还没回来，沙历摆了他一道，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维持不住社长气派。
同时，屏幕上投影了沙历发现某几个账户的资金往来，没有显示是谁的账户，却昭然若揭，能贪腐到这种程度，一定是某个大人物。
那天，查组织的资金来源的时候，沙历做了一点手脚，他用海外账户的黑钱，转了很大一比去郭昌泉的账户。即便郭昌泉此前确实没有把柄，但现在也成了实锤的前奏。
沙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成为了自己口中的卑劣者、新闻真相的叛节者。他即便不配再从事这一行，也要让郭昌泉背负应有的罪名。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注3]。”沙历深深鞠了一躬，“江湖再见。”
沙历爆出的惊雷，让筵席上所有人都没心思再吃饭，转而吃起瓜。有人截了图，依照新闻直觉，迅速找到了账户了疑似关系网，竟然指向朗城晚报的一把手。
郭昌泉提前离席，去处理舆情发酵。他后悔对沙历手下留情，不是诸多掣肘，沙历在他这里活不过一集。
郭昌泉的事儿根本压不住，很快被立案调查，调查的结果，不出意外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他的远亲近亲成立的皮包公司账面都不正常，乃至他过去林林总总的违纪事件也都被重提清算。
一朝天堂，一念地狱。
郭的领导也不得不弃车保帅，另选接班人。
沙历去狱中探视郭昌泉，这次是郭昌泉主动提出要见沙历。
郭昌泉目前被拘，庭审在立夏后。短短半月，郭昌泉头发白了很多。
“你英明一世，没想到会栽在我这个小角色身上吧？”沙历见郭昌泉不说话，主动开口，“是你想见我，至少得开下尊口。”
“不要得意太早。”郭昌泉缓缓开口，“我告诉你几件你一直执着的真相。”
沙历洗耳恭听。
“聪明的人也难免一叶障目。你没有怀疑过马骜这样出色的设计师，又怎么会设计出豆腐一样易碎的房子。”
“不是消防疏散没到位？”沙历一步步接近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悲剧成因，心跳不自觉快起来。
“曹操讨袁，粮草不够，他让手下粮草官用大斗换小斗，克扣士兵军粮，士兵闹起来收不了场，曹操就把所有责任推给了粮草官，杀他以泄众怒，叫‘借汝头一用’。”郭昌泉盯着沙历说，“杀一人可解民怨，同一条绳子上，那人必须愿打愿挨。”
沙历感觉自己的胸腔有闷响，他坐正，手上汗湿反复擦在裤子上。
“马骜是很好的黄盖。”郭昌泉言尽于此。
“你什么意思？！”沙历等不到他说完，完全没遇到到的情况发生。他什么意思？他哥哥自愿赴死？
“他是西建最好的设计师之一，经手的项目漏洞百出，他能维持到那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郭昌泉客观评价马骜，“礼堂事故是早晚的事，他也知晓，签署了数十条保险，身后亲属可获益。你也是其中的受益人。”
沙历感觉背脊都僵硬了，他一动不敢动，生怕错过一丝信息，他每个字都听懂了，组合起来又不懂了。
“他错在墙头冬瓜两边倒，在最后关头良心发现……”
“住嘴！你撒谎！”
沙历接受不了，他正直老实的大哥，怎么可能跟这些人同流合污。郭昌泉污蔑他大哥的清白！
“他的孩子也在里面，那场大火，若不是波及他自身，他必然也不会以卵击石。”郭昌泉总结，“你很聪明，我说过，聪明的人就是太自信聪明。”
“他人性的一面都给了你们。”郭昌泉缓缓说，一点点击穿沙历的软处。
沙历一直以为马骜是无辜的，突然有天有人告诉他，他的认识完全错误，马骜并非纯然好人。
那他拼尽全力来朗城为什么，他报仇的脚跟还立得住吗？
这还没完，见沙历被震慑，郭昌泉放出了重磅：“你可以回去问问华昇，我早跟他言明。”
郭昌泉笑着摇头，华昇不舍得伤害沙历。
沙历听到这句被定在座椅上。华昇知道？那他怎么，怎么不告诉我？他知道，还看我苦苦挣扎，自以为是正义卫士去执剑卫道。他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怪不得总叫他不要犟。
沙历痛苦地撑在桌沿，他还没消化完，郭昌泉最后一句让他峰回路转，立刻站起来，碰倒了椅子。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罗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