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照吾眠

68、人鱼

　　朗城晚报征集一年一度的节目创想，沙历交了两份提案。第一份是宠物专题，目前不婚不育的年轻人越来越多，陪伴动物的需求也只增不减，宠物市场的逐渐完善也成为一个朝阳行业，加之在短视频平台，最受关注的除了美女就是萌宠。

　　第二份则沉重得多，相当于打了所有媒体的耳光，他将自纠自查梳理多年来的失误报道，做成后续新系列，职业道德的自我拷问尚且能够内部自嗨，可曝光出去不就是自毁擂台吗？

　　这种节目是没有哪个媒体会做的。自己把自己的失误主动向外公开，本身就很荒唐，也会有很多的问责，有的人要丢官，有的人要坐牢的。第二个选题毫无疑问直接会被毙掉。沙历也知道希望渺茫。

　　创题研讨会这次广开渠道，允许跟其他事业单位联名一起搞，但要自费做出一期节目打样。总编室一位老主任打电话给沙历，委婉问他第二个选题是否只是凑数？沙历含糊其辞，表示自己会做一版出来，请不要剔除这个选题，毕竟黑红也是红，出发点是好的，只报道结果是好的追诉旧闻，就不存在审查问题。

　　总编室领导自然不会被他忽悠，只是善意提醒他有些问题红线就是红线，万不可轻易触碰。沙历感谢了老领导，继续跟场忙活手边的器材。

　　“小沙，你怎么能让省台出人来做这档地面栏目？”谢嘉嘉问。

　　“可能有钞能力吧。”沙历苦笑。

　　“你是被蜘蛛咬了，还是服用了第五类困醇？”谢嘉嘉擦汗，对着一屋子猫猫狗狗兔兔鸟鸟头疼，“被咬了能报工伤补贴吧？咱们只是录一期，不是吧不是吧不是要开动物园吧？”

　　“知道面对镜头最重要是什么吗？”沙历起身把乱跑的变色龙赶进笼子。

　　“啥？”

　　“信念感。”沙历任重道远地拍拍手，“这个世界比变形记更荒诞。”

　　“嗯我懂我懂，演员的自我修养嘛，但是就是说，咋能不能商量下，能别把钱省在刀刃上不？”小吴抗议，他又当场工，又当摄影，又当动物保姆，还要踩缝纫机当女工，他正在给猫做一套定制服。

　　“你可以的。”沙历布置完场地说。

　　“所以您是做什么工作呢？”

　　“清道夫。”沙历回答。

　　宋隐雪用屁股顶开门，给他们搬来了移动风扇。连世界冠军都被他使唤，谢嘉嘉吃着汉堡心情好了一点。

　　“那真是辛苦您了，能不能把这坨翔扫一扫？”谢嘉嘉面不改色炫了一个鸡腿。

　　“哈，这个外号好，那我是什么？也给我取一个。”宋隐雪抱着一只兔子问。

　　“叫朗城赏金猎人吧？”谢嘉嘉疯狂暗示。

　　“这个好，嘉嘉是加入了吗？”宋隐雪一脸神秘凑过去问沙历，“他还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沙历有阵子没剪头发，盛夏转瞬即逝，秋老虎来势汹汹，他将汗湿的头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和咱那是合伙。”沙历指着怕事儿的谢嘉嘉，手指又在宋隐雪和自己之间摆动，“俺们两是同伙。”

　　“那他的外号叫什么？”宋隐雪连连哦哦掩饰，大声问。

　　“我也可以拥有姓名？”谢嘉嘉以为自己也要出镜，兴奋道，“我早想好了，要不就叫托镜天王？”

　　“拖沓天王还差不多。”沙历催他，“你教程看会了没有？”

　　“不是，我们的经费有多少啊？一期哪需要那么多道具？”谢嘉嘉不服。

　　“一次性录完，不采用就上传互联网，平台我谈妥了。”沙历不打无准备之战。

　　“哦。”谢嘉嘉恶从胆边生，看起来沙历是不缺钱，干嘛不多请点人，就指着他薅是吧，赶紧举着手指比了个八，“那我要这个数，项目奖金你帮我报上去。”

　　八百而已，怎么都不过分吧，他甚至连自己的外号都想好了——“谢谢你了吞金兽”。

　　“八万？你心也太黑了。”沙历看了一眼，眉都没皱反问，没给他讨价还价的准备说，“算了，干活吧，宵夜不能吃楼上大排档海鲜，降级路边炒河粉！”

　　谢嘉嘉谢天谢地，对金主唯命是从，连织毛衣的动作都顺畅起来，看来给自己取的外号取对了，风水大师诚不欺我，怪不得那么多明星算命改名。

　　沙历将收集来的十二只动物，分别对应了在巨石阵中出现的十二个人，将其中一只猎狗命名为“安德烈”，用一条黑曼巴命名为“彼得”，其余的人依据剩下的Gospel成员形象比喻。

　　每一期节目给动物设置了不同的任务，将动物配音拟人化，或加以幽默解说，总之录制完平平无奇的几个硬盘的素材后，交给高薪聘请的省台神剪辑，总是能出现许多笑料，甚至连每只动物的人设都逐渐区分开来。

　　“不错，能火。”制片人在看过试录的一期后，说先交给外宣公司去发，让他们先等等看市场反馈。

　　节目还没过研讨会的专家，就已经在网络上积累了好几百万的播放量，点赞也在各大视频网上占据一席之地。

　　“我不是很明白，你这样不等于跳出来说自己是狼人吗？”宋隐雪有些担忧。

　　“不会，只是一个娱乐节目。”沙历有数。他要透底给外界，不能太明显，也不能完全看不出来。

　　宋隐雪想沙历真是艺高人胆大，但他还是不太明白这样大费周折做一个动物专题做什么？

　　“世界杯还有一两个月快到了。”沙历笑道，“假设出现下一个章鱼哥，预测球赛每场都中呢？”

　　宋隐雪脸色都变了，体育竞技场是他的洒了血汗的地方，先别说公平正义是否偶尔缺席，沙历也没那么大能耐影响到赛事结果吧？

　　“别紧张。让你见识下媒体是如何两手准备颠倒黑白的。”沙历笑着解释，录两种结果，提前上传隐藏账号主可见，只要谁赢了，就发布赢方的一条，再加上一些二剪传播造势和水军提前控评，塑造出一个影响局势的预言家动物。大众热爱猎奇，相信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也是一种广泛存在的娱乐精神。

　　“但是……”宋隐雪不想亵渎自己的专业。

　　“不会一直有比赛，接下来会是预测特殊天气，预测彩票号码，甚至危险讯息也可以用娱乐的方式散布，不需要太久，人们就会信以为真，那样其实也利于社会治安和疏散，以防万一。对于恐怖分子来说，等于有了一个公然挑衅的靶子，只要我们足够用心留意，透过蛛丝马迹，就能让他们浮出水面。”沙历解释。

　　宋隐雪半天才吐出那口气，惊叹于沙历思维布局的缜密。

　　“可万一不照你所预料的发展了呢？”宋隐雪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可能等作料准备好了再下锅。”沙历不再观望，“立名者，行之极也。”

　　“你某些时候，跟白川尧挺像的。”宋隐雪说。

　　“哦？”

　　“德国人。”宋隐雪笑。

　　“我是西北人。”沙历也笑，“还没出过国呢，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港区。”

　　“我前天做了个梦，你不要生气。”宋隐雪日有所思担忧道，“梦到你变成了小美人鱼。”

　　他不好意思往后说，或许是华昇和沙历的名字让他联想到华沙，他去过的童话港湾波罗的海，传说那里的出海口在维斯瓦河有美人鱼，这座城市因此留名。

　　而沙历给他的印象也是敢爱敢恨，为达目的不惜把自己的鱼尾切开化作双腿，上岸奔向未知的命运，冒着变成泡沫的风险。

　　“你太……可爱了吧。”沙历只是轻声笑了声，从未听过这么浪漫的评价，“我不会游泳。”

　　“你答应我，抓坏人能抓到就抓，抓不到也没关系，世界不靠我们维持和平。”宋隐雪怕他不计后果。

　　华昇也这么担心他，好像每个人都怕他被海浪吞没，但他的优势也在于是一叶小扁舟，往前一步以小博大不亏，往后一步本来也没多久可以活了。

　　沙历手臂上停着的海东青扑腾翅膀飞走，他抖了抖身上的灰，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挺有驯兽师的潜质。”

　　“嗯嗯，我以前也想开一家动物园，你让我实现了愿望。”

　　事实上，宋隐雪赞助的动物救助所不计其数，白川尧甚至为他打造了一座专门饲养阔耳狐的基地。

　　沙历对宋隐雪感到非常抱歉，但他实在是没有别人可以信任。

　　研讨会上放映样片果然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其他参赛的团队，获得了票选第一名的节目。

　　评委领导甚至提问：“你是怎么说服老鹰参加拍摄的？”

　　“先这样，然后再那样，它就同意了。”沙历接过话筒回答。

　　现场爆发出整齐划一的笑声。

　　评委让他提出需求，需要多少预算制作剩下的期数。沙历说了一个跌破所有人眼镜的数字，差不多是垫底节目的零头预算。

　　谦逊得过分，卷到别人就惹人记恨了，尤其是娱体部的三个节目团队。

　　“但我有其他的请求。”沙历不卑不亢提出，“节目的主导权由我来定，一旦停播，此前所有节目播出版权给报社，但后续不能干涉我在其他平台露出。”

　　“可以。”领导们商讨过后同意。

　　“其次，我希望特事特办开开绿灯，让我试试另一个提案——纪录类栏目《观心》。虽然排名只在第六位，经费同样不需要报社投入，我自己想办法。”

　　此言一出，举座皆哗。有议他狂妄，得寸进尺，也有为他打算盘，赔本买卖，但求资源。

　　经过一个小时的商议，研讨会专家领导多数同意了沙历的部分请求，但前提是接受监管，被毙掉后制作经费不从项目经费里扣除。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面试的时候我就说小沙有潜力。”其中一个老领导夸他，“就是不知道你时间匀得过来？郭老可要怪总编室横刀夺爱了。”

　　沙历一点就透，顺水推舟还了人情：“不是还有周周吗？他可是总办的得力干将，我许多不懂的地方都还得跟他请教。”

　　周周是老领导的侄子，沙历话留一半，意思到了，老领导也明白他懂事，眼都眯成一条缝。

　　既然要去一线做事，社长也同意让他拥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办公，日常事务自然就让周周兼任。

　　在一众嫉妒菲薄或祝福中，在八百平演播厅定格了今年获奖者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