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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福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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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同这位同学的发言,但我认为学艺术终归也是有用的,如果不放在功利的角度,人生不是被这件事占据,就是被那件事,与其这样,还不如被艺术占据,这是我一位策展人朋友告诉我的话。因为赋予了它你的时间,它才显得格外重要。”
沙历顺着他的话头,列举了古今中外许多不被人熟识却各有千秋的艺术家和作品,又顺带讲到了哲学和诗歌。
另外几人忽然明白沙历的意图,也纷纷举手,谈论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去论证,不过主题逐渐偏离。
导播问:“要不要让他们打住,这部分时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都抢了台上嘉宾的风头。”
差不多从沙历发言开始,节目收视开始明显攀升。他们也没有讲到什么不能说的,导演抬手,让不要干涉。
“钱钟书在《谈艺录》里说,所以误解沧浪,正为文饰才薄,将意在言外,认为言中不必有意,将弦外余音,认为弦上无音,将有话不说,认作无话可说。”沙历继续有条不紊,“而许多言之有物的作品,也会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言明透彻。”
另外未发言的人也起身附和,他们在众多论据中引用了杨教授的话,口才又好,几番来回下,获得了满堂彩。
“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注1]。文学艺术都有劝谏功能,却常常因为过于刺耳而被捂住嘴、按住笔。”
“没错,就是这样。生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年代,然后就被悄悄割了韭菜……”最后发言的人喜欢rap,单压说唱又有趣,直播还在进行就上了热搜,被人截成了表情包。
这部分结尾他们也没有切入杨教授的事件,不过处处都有痕迹,等待时间去发酵。
很快这期节目火了,综艺博主迅速将他们的回答二剪进行传播。
不仅因为里面发言的学生一看就不是安排好的,突发又有料,符合大众的猎奇心态,还因为他们发言虽然不羁,却处处引经据典,跟青葱明朗的形象形成鲜明反差。
节目后面几个环节按图索骥没有多大差别。结束后,沙历和这次发言的学生顺理成章被邀请进入下一次的录制。
沙历跟这群人部署了下一次的发言,他们得循序渐进,让大众对他们产生印象,即便离开了电视端,短期内也能在小屏端获得关注。
沙历通常会将重要的物品归档锁在柜子里,这天刚到家,发现柜子的钥匙插在孔里忘记拔下,而华昇正在他的房间坐着看那份病历报告。
沙历顿时紧张起来,佯装随意跟他打了个招呼,出去后将买来的水果摔地上,弄出声响,华昇跑出来,手里还捏着他的病历。
“你怎么会被感染?”华昇担忧费解。
“可能在实验室接触到梅枚的培养皿了吧。”沙历扯谎起来面色不改,但微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华昇不动声色观察他。
“闫岑玉怎么没事?”华昇问。
“他底子好啊,我免疫系统低下你又不是不知道。病体难勤嘛……”沙历叹气,“要是我像是你们这种熬了几个大夜还能去战斗,也不至于三天两头进医院。可见身体真是革命的本钱,成功的基石。”
“你少来。”华昇去摸沙历的额头。
“干嘛啊?病毒又不是发烧感冒,还能给你摸出来。”沙历拍开华昇的手,懒懒地走进房间,背对华昇,驾轻就熟锁好抽屉,再将钥匙放进裤兜,手就插在裤兜里。
华昇放下病历,双手撑在桌面,将他圈在自己的权限里,余光已经瞟见钥匙不见了。
“你抽屉里锁的什么花花绿绿的本子?明星贴纸啊,还怕给人看到。”华昇笑问。
“你不要管那么宽嘛,这个家就没有一点秘密吗,我们要给彼此空间,合久必分……”
华昇单手捏着他的屁股,手感很好,一时舍不得放开,动作越来越大,华昇富有技巧的挑逗让沙历难以招架,呼吸也粗重起来,“是记仇本。你对不起我的地方我都写进去了!”
“说说看,我怎么对不住你?”华昇逗他。
沙历紧紧捏着钥匙,齿痕印进肉里,小臂的肌肉也绷紧了。
“你天天争分夺秒的家暴我。”沙历绞尽脑汁,伸出那只安全的手指着,“我这里这里这里,就没有一个色儿过。”
华昇对他指东打西的说法不予拆穿,沙历一向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这栋楼所有小孩加起来都没你心眼多。”华昇放开他,又抱着他玩了一会儿。
“谁说的,隔壁小学生天天偷吃我的外卖,我改天一定要点一个大辣特辣的,看他家里人管不管。”
沙历又不耐烦撒娇,“我好饿,今天录节目就刨了几口饭,你快点去做饭。”
华昇从没发觉自己有那么好的性子,从一开始泾渭分明,到后来频频退让、予取予求,溺爱到没有下限。他并不是个居家好男人,多少人想为他备饭奉茶他正眼都不给一个。在沙历出现前也短暂交往过一些女朋友,只是都受不了他的脾气才分开,分开后又不舍纠缠,华昇绝不吃回头草。
两人要好,一方任性,另一方包容,是情趣,华昇想,只要沙历不要天上的月亮,他没有什么不能为他办到。只是从不喜欢把喜欢说出口,也不会刻意晒恩爱,总觉得大白于天下就会多一分风险。宝贝总是要藏着掖着偷偷享用怕人惦记。
酒足饭饱,沙历又摆烂,说太累了,不想洗碗,咱家啥时候能整个洗碗机啊。
“你不能吃饭的时候说肉香,洗碗的时候骂碗脏。”华昇说。
“这不是我的词儿吗!你别学嘴学舌。”沙历回。
他还记得两个人前阵子没羞没臊的耽于床帏,情浓时华昇会追问沙历之前的感情经历,沙历经受不住,没几下就招了。虽然大多都是学生时代牵牵手就算恋爱,可在华昇看来沙历就是没定性,很容易被人牵着走。
于是弄得更狠了,什么狠话也都放出来了。
华昇说他是二手的。
沙历不服气,反唇相讥,才有了“肉香碗脏”的典故。华昇骂沙历不要脸。
沙历说:“我要啥脸啊,脸能换来你爱我吗?”
华昇用力捏他说:“我没说过。”
“嗯,前几天说喜欢我的是狗。”
华昇不解释,沙历一直拿着这事不放,说华昇不爱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喜欢。
沙历跟华昇在一起的时候,胡搅蛮缠第一名,可以偷懒的地方绝不挪地,这么鬼精的性格偏生长着一张这样好看的脸,撩人于无形。
华昇把碗收进去,给他洗了水果,两人就抱着一起看电视。华昇将频道调到了今天直播综艺的回放。
沙历受不了这么高清怼脸看自己,转移注意力问,“你觉不觉得车厘子很像gui头?”
华昇刚刚被他喂了一颗,差点没呛到。
“真的很像啊。”沙历用拇指和食指圈着车厘子的凹陷处端详。
为了防止沙历再语出惊人,他只好以毒攻毒:“难怪你喜欢吃。”
沙历转头去啃华昇,睚眦必报。
华昇半推半抱,有一下没一下轻啄他,眼睛却还盯着电视。
“你镜头这么多。”华昇眉峰突起,此前没有看过这档节目,不清楚设定,“观众也有分组吗?你跟谁一队?”
“我不知道自己跟谁一队,只知道自己跟谁一对。”沙历又拱火,说些蜜里调油的话来逗华昇。
“你还有几期要录?”
华昇看到重播弹幕刷屏都是诸如此类——
【这个小哥哥要出道我第一个粉】
【这是高配版xxx吗】
【我瞬间理解了什么叫陌上人如玉】
【有他联系方式吗】
【可以当常驻嘉宾吗】
【难道就我一个人注意到他的才华吗】
【斯哈斯哈】
【老公】
简直,不堪入目。
华昇不等他回答,又说:“签合同了吗,不准去。”
“签了劳务合同,不去倒是不会扣钱,但是这机会多难得啊。”
“你要是喜欢出镜,可以申请当前方记者。”
“不是,我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
沙历为难的样子,又讳莫如深不肯透露。
华昇不喜欢两个人中间有秘密,追问两句沙历不回再问也无趣,关掉电视回房间了。
沙历自己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盯着天花板,咬着唇上的死皮。时机还没有成熟,如果华昇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定会阻拦。他不想也不能被干涉,连华昇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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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体部聂主任还在外地开会,山中无老虎,他自然要吃亏,因着在上星卫视的当红节目中露脸,沙历在社里小火了一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沙历做好了被人放暗箭的准备,果不其然,半天还未过,平头耳钉男来找他,阴阳怪气吹捧他一阵,急不可待亮出了恶意。
全组决定让他去拉七位数的框架合作,耳钉男还假意提醒:“本来平京卫视家大业大,赞助商都是响当当的甲方爸爸,省台都不配跟人提鞋,只能捡漏截胡。你去做不成还好说,回来认个能力欠缺,顶多也是季度考核的时候领个合格,要是促成了分了别人的蛋糕,还得我出面去赔不是。你悠着点呗。”
沙历从邱添那知道耳钉男跟王保保沾亲带故,针对他再正常不过,巴不得他做不成回来挨批。
“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商务去谈?”沙历心平气和问。
“商务哪谈的过来啊,还有几个大窟窿还填不上,得跟领导去财政厅哭穷。你悄咪咪打个飞的就去平京,本来不也被请去录节目吗,大红人耶。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栖高枝儿去,这点钱的事对你来说就洒毛毛雨啦。”
沙历还要再理论,他倒先发火来:“你不去容易啊,自己打个报告说呗。你看部门谁不背经营压力。”
沙历一双杏眼冷对,忽地笑了:“我要是做到了,劳驾你去省台负荆请罪。”
“呵,我等着。”
沙历二话不说,当晚就到达了平京。节目还要等两天录制,在录制前,他找机会跟执行导演和编导策划混的半熟。
沙历盘桓了一天也没办法上到办公楼层,发了一条朋友圈。晴朗的天气,带到了电视台的大楼一角。
没多会儿就收到了一串回复,宋隐雪还直接打来了电话。
“你也在平京吗?”宋隐雪问。
“嗯,难不成你也在?”
“我跟老白来祭祖,清明没来得及过来。你来录节目吗?”
沙历情绪不高,被宋隐雪听出来。
“我下午放风,来找你玩。”
沙历得承认,宋隐雪是他的福星,每次有困难的时候总是能雪中送炭,轻轻松松就把事情解决。
宋隐雪坚持要尽地主之谊,请他吃了一路,两人撑着回台里。
宋隐雪不仅像回自家门,还能带着他如鱼得水随便走,完全不用出入凭证。
“你是不是想上去参观?”宋隐雪自豪眨眼,“早说嘛,一直盯着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行政的在这边。白川尧才给他们赞助的大楼,刚翻修好,可能甲醛还没干净。”说着他戴好口罩。
沙历这才回味过来宋隐雪毕竟也是体育界名人,不能因为他平易近人就不拿肉包当馅饼。
沙历投去赞赏的目光,宋隐雪即便披着麻袋也难掩光辉,由衷道:“也是沾你的光。”
“我就有一个小请求。”宋隐雪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就是,就是你能不能跟白川尧说,说你不熟地,让我带你到处转转?”
“好。”沙历笑对,若是白川尧肯同意他当挡箭牌的话。
“历历,有没有人说你长的又像男孩又像女孩?”宋隐雪说完这句又慌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长得很像少数民族啊,特别是眼睛,你真的是汉人吗?”
“幸好你没说我长的一股羊肉串味儿。”沙历憨笑。
“倒也不是没有。”不能说宋隐雪没有情商,只是可能忘了用,“怪不得古时候皇帝总要打西北,总不能因为葡萄干吧。”
“可能跟水土有关,住在哪儿的人有该地的特定长相,就跟接近的人也会越来越像一样。”沙历并不认为自己多好看,他们那边好看的太多了。
“那你觉得我跟白川尧会长得像吗?”宋隐雪沮丧问。
“你为什么那么怕他呢?”沙历理解错了。
“怕他?”宋隐雪急眼,“我是烦他。”
“你们感情真好。”
电梯到了,宋隐雪带他在副台长办公室外介绍,“你是不是有事要找领导啊?”
沙历差点要给宋隐雪跪了,他是怎么那么无辜地切中要害?
“是想顺便跑跑商务合作,但直接这么找台长不合适吧。”
“没啥,夏叔叔跟我熟。电视台一共二十多个频道上星,还有很多地面频道,光是台长、各种总、总监都几十个了,你要想找最大的那个有点难,但一般的事儿拜托他就可以啦。”
沙历从来善于把握机会,宋隐雪这个小财神送上门,他没理由不接着。
宋隐雪熟稔地同夏台长的秘书打了招呼,在外面站没站相等着,沙历则正襟危坐打着腹稿。
门开了,里面的人毕恭毕敬相让走出来,沙历跟在宋隐雪身后,并不露怯,大大方方对着坐在一幅山水泼墨的办公桌前的夏台长。
夏台长正在签署文件,间或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笔:“怎么舍得来瞧叔叔?”
“路过路过。嘿嘿。”宋隐雪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朗城晚报的记者沙历,沙漠的沙,厉害的历,哦哦~莎莉娃莎莉娃那个,好记吧哈哈。他笔名叫肖昱,在当地很出名的,江湖人称‘神笔探花’。”
天呐,宋隐雪怎么能这么自信说出来还带唱的呢?而且他算不上当地有名的笔杆子吧,怎么还有了人送外号?沙历控制住表情不要抽搐,对着夏台长点头微笑。
夏台长目不斜视,只给了沙历一眼,又低头继续批注。
“郭昌泉是你们社长吧?”
“是的。”沙历不卑不亢,心想郭昌泉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硬很多,“夏台之前曾在江南走马上任,现在纪念馆内牌匾还高悬您的墨宝——‘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夏台长给了他正眼,笑得爽朗:“你是当地人?”
“我妈妈是。”
宋隐雪难以置信瞪大眼看沙历,在外面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他就把外间一堆合照中的一张牌匾上的内容都背下来了?还是全部带字儿的都背下来了?
夏台长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宋隐雪,眼神好像在说:“还不说事?”
“哦哦。”宋隐雪给沙历使眼色,“夏叔叔,沙历托我找您是有点小请求。”
沙历从善如流递交了自己的企划书,并用最短的时间介绍了概要。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夏台长问。
沙历犹豫再三要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出口却是:“我还喜欢东坡另一句——‘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报社派我来,原本想碰碰运气,不想开门红,见到了台长。初次见面就跟您说这事实属冒昧,只是单位有所托付,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宋隐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夏台长却抬了抬眼镜重新看沙历。前一句是苏轼被贬英州所作,在乘船北归时回顾自己一生的经历,虽九死亦不悔。世人鲜少诵读这首诗,沙历却用这句来说明自己的遭遇——并非自愿前来。但又倨傲地承认虽是高攀,但搞不成也没事,结果顺其自然。
夏台长一时有些感慨,现在年轻人真是不可低估。
宋隐雪才没有想那么多,好奇道:“夏伯伯,很难吗?不行就算啦。”
夏台长确实得答应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跟宋隐雪一道,要的也不多,只求搭上线,他要是不应允,[佰映]的赞助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夏台长将企划书压在了一旁的文件里,又夸了宋隐雪几句,说他怎么越长越孩子气了,起身打开自己柜子里,让他随意挑选里面没拆封的小礼品。
沙历心头大石落下,竟然如此顺利。
两人告辞后,秘书要了沙历的联络方式,等人走远又忍不住多看几眼,跟工位对面的副秘说:“现在年轻人这么勇了吗?”
上午走的一队人,在办公室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膝下黄金都不要,也没让夏台心软,该罚罚,及时止损斩断了数亿市值的一档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