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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密信 ...

  •   沙历白天上班,晚上跑关系,鞋都磨了一层底,楞没找到愿意接收石欢的学校。

      华昇的房子周围的学校都是省、市重点学校,但光买学区房还不够,还要挤破头竞争,用童年所有时光来补习的代价,去提前支付半只脚踏进这样的学府的机会。沙历不知是多少次在这座大城市感受到渺小,怎么样才能让所有小孩都能有享受均等的教育资源啊。

      他甚至用上了最不屑的方式,请客吃饭、送礼、三顾茅庐,最多也就是见到校长一面。

      不知第几个夜晚,沙历又挂着厚框眼镜研究私立中学,桌面上堆满了学校师资资料,困了趴桌上睡着。

      华昇回来,在餐桌上拾起一张学校简历,一只手遮住了沙历大半的脸,温暖覆着薄茧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沙历很快醒来。

      华昇放下资料,脱掉外套。

      “最近都在看这些?”

      沙历把情况简单复述了一遍,虽然讲得很简单,但个中困难可想而知,沙历的运动步数提示,每天增加到两万步。

      华昇洗漱完到客厅,沙历还在写写划划。除了要写稿,跑新闻,他晚上还要操碎心当老妈子,累得眼皮打架还不肯休息。

      “去睡觉。我来看看。”

      华昇一诺千金,沙历却不想麻烦他。

      两天后,沙历接到一个电话,通知他的“小孩”获得了入学资格,让他带好手续去报道。沙历直观感受到华昇的能耐,权力还真是男人的春药。

      小钱在权力面前,狗屁不是。

      沙历算得上欢欣雀跃去特需机构接石欢,石欢却死死拽住门不肯走,谁劝都不好使。

      杨燕劝她:“你就去嘛,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

      “我们还会见面的,我每周去看你。”

      “门都给你抠烂了,属狗的呀?去啦去啦,不然我不跟你玩了。”

      石欢被强制拉出门口,东西早就被老师打包好了,小燕她们依依不舍挥手,是真的很羡慕。

      石欢不再挣扎后,周围的气压凝固,生人勿进,谁都不能让她产生一点反应。

      沙历将她安顿在寄宿学校后说:“我每周会来接你。”

      最初两周还正常,石欢不吵不闹,只是不肯跟他回家。宿管说她很安静,很好管。谁知一个没看住,她又跑回了特需机构。

      特需机构女老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语气要叹满一个气球,“总算按住她了,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今天做的饼干全泡汤了。”

      沙历请了半天假,赶过去后才了解到她应该是回去找杨燕,可杨燕已经不在这里了,被他爸爸接走了。

      “她跑进院子膝盖上全是泥巴,可能是过来的时候摔倒擦伤。十几里路,她没钱,怎么过来的啊?”

      沙历道歉完,顺口问了一句杨燕去哪儿了,老师沉默,惋惜道:“市肿瘤医院。”

      沙历跟在石欢身后,不远不近,走过大桥,走过长河,坐在河堤,等她发泄完多余的力气。老师说杨燕来这里就是因为放弃了治疗,巨额医疗费用,她务工的父亲支付不起。

      肿瘤已经扩散,她代替不识字的文盲父亲在自己的病历上一笔一划签署:自愿放弃对杨燕的治疗。

      沙历都能想象,杨燕天真的问父亲“我今天乖不乖?”的模样。

      风很大,回去的路上,沙历在公交车上查询到了杨燕的病房号,打通了杨父的电话。

      一小时后,他从杨父那里了解到小杨燕全部的身世,非常简单就能概况,苦难总是相似。

      “还差多少?”沙历问。

      “三十二万。”杨父老泪纵横,泪水泡在烈日曝晒后沟壑中。

      三十二万,就能买一个人的命。

      “报社有渠道可以筹集,不要那么快放弃。”

      杨父听到一个陌生人这样说,差点给他跪下。沙历半跪下去扶,他不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应付两句便开始联络民生部的谢嘉嘉,希望年会上郭昌泉的许诺并无注水。

      “路主任没有要那笔钱诶。”谢嘉嘉在电话那头说,“不过有[壹加医筹]可以试试,就是很慢。”

      沙历挂掉电话,坐在医院走廊。他的存款见底,工作第一年没几个能存上钱。要不是他在大学参加比赛拿到不少奖学金,有了十多万的存款,否则来朗城真的很容易睡桥底。

      石欢在杨燕病床前,一个陷入昏迷,一个在地上画画。

      一筹莫展之际,章书亦打来了电话,沙历接了,没聊两句话,沙历开口问:“可以借我二十二万吗?”

      章书亦没料到沙历向他开口。

      “很急。”

      “好,你把卡号发我。”

      不到十分钟,钱就到账了,不多不少。章书亦没有用钱收买他,沙历舒了口气。

      沙历交了住院费和手术费,仅剩不多的现金,都塞给了杨父。杨父看上去也像是得了痨病,讲话跟拉风箱一样,背也直不起来。

      “你得回学校,很晚了。”沙历回到病房对石欢说。

      沙历送完石欢回学校,被抽空了气力,懒靠在公交车上,缓缓给章书亦发信息。

      【谢谢,我会还你。】

      章书亦隔了几分钟才回。

      【不客气】
      【你能想到找我,我很高兴】

      沙历没有再回。头疼怎么填补这个窟窿。他怎么没有财运呢?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约定还款期限,总之会还,慢慢还,章书亦不差这点钱,没必要为了这点稀薄的自尊把自己累死。

      .

      次日,沙历在工位上思索,同样生而为人,有人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有人生来含着金钥匙,肆意妄为也不会有任何风险。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报道真相、抒发真理的渠道吗?

      在老家的时候他也很穷,穷得心安理得,所赚来的都是劳动所得,不偷不抢,天经地义。而他现在真的很想要钱。

      年后大家在办公室聊没结婚大龄青年还该不该拿利是。

      “你多大啦还拿压岁钱!”邱添看着大富厚厚一叠红包封皮说。

      “你管我,没结就一直得拿,诶。”大富回。

      “咱们大富是想女人了,哈哈哈哈。”同事开玩笑。

      “我还算了吧,别霍霍人家姑娘,一天坐班10多小时,外拍6小时,剩下的时间都不够吃饭睡觉,还不带加班奖金。”

      “所以说上班这件事基本可以杀死全世界99%的爱情故事。”其他人附和。

      “你看啊,刘备的儿子叫什么,刘封、刘禅,合在一起是封禅,说明刘备有帝王之心。再看孙坚的儿子,孙权、孙策,合在一起是权策,说明他善于权谋。再看老曹家,单名一个操字,在看他的儿子…… ”陈广开黄段子。

      “打住打住。”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富啊,其实名字就带了父母对你的期许,你不发财天理难容。”陈广又圆回来了。

      “我现在也只想搞钱。”伊贰也同意,拿着手机看基金,“靠主业基本白瞎。”

      “肖肖你在干嘛啊?拆家啊。”邱添见沙历在修电脑问。

      “帮谢嘉嘉看看他们部门的电脑故障。”沙历解释。

      “你还有这一手啊?”众人惊奇,忘了沙历的主修是计算机专业。

      “有这手艺干嘛还要弃武从文啊,我回老家的唯一用处就是帮村里的老人调试手机问题,他们说大学生懂得就是多,弄不好他们又要说连大学生也不会啊!淦!”陈广说。

      “伊贰不是说,主业不挣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么。”沙历开玩笑,其实分文未取。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是我不知‘道’。烦死了,添添有啥赚钱门道带着我们啊……”伊贰说。

      “有啥可烦的。”大富虽然也缺钱,但完全不理解财迷的脑回路。

      “凡人当然会烦啊,如果有一个亿你想做什么?”邱添问。

      “一个亿?放银行躺平,一年也一两百万,还工作个球。”陈广说。

      沙历也认真设想了一下,像章书亦或是黄轻婷他们有很多一个亿,人生是否会觉得空虚无趣?他无法想法如果真有一个亿,会用来什么,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道德限制了他的思路。

      电脑修好了,他开机检查,按照以往的习惯,都会上各个区域浏览一遍。

      沙历点开了硬盘C区,有些不和谐字符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些源文档的尾缀照理说不会保存在这里,如果是误下载最多也是在桌面,应该是删除不干净导致。出于好奇,他点开了其中一个,里面还有几个附属的乱码符号。

      沙历凭借直觉,修改了正确的字符,乱码变成了文件,竟然显示有加密。沙历尝试输入了几次报业集团的密码,居然打开了。

      里面的内容让他惊诧,几封信件,被拍下来编号后放进了这个文件夹,随后删除了源文件却没有清理干净痕迹。

      信字体稚嫩,语言激愤,逻辑也很混乱,但沙历读懂了其中的冤屈——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

      “谢嘉嘉,这台电脑是谁的?”

      “路主编的啊。”谢嘉嘉半天才接电话,“放那一两年了,修不好也没事,死马当活马医,待会儿我来找你拿去放机房。”

      写给路非的信!

      如果信中内容属实,他没有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件被报道过,路非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这线索拦截?

      沙历希望信中描述的情境是假,可他又不自主想要怀疑。假使路非是这种在强权面前玩宏大叙事的犬儒份子,在善意求助面前玩解构的伪善媒体人,那他就根本不值得追随。

      “你过来找一下我。对,快点。”沙历严肃道。

      .

      杨燕的手术比较成功,沙历送去了果篮,杨父抱住沙历就要叩谢,沙历将他稳稳扶起。沙历打肿自己的脸充胖子,只字不提让对方还钱。

      男人颤巍巍递出了一张欠据,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杨强欠好心人沙历三十二万整,以此为证一定偿清。

      男人说找护士写给他,他自己依葫芦画瓢誊写的,上面按了手指印。

      一股暖流淌过沙历心间,文艺作品把良心还给穷人才多少年,当代社会又开始妖魔化穷人,讲穷山恶水出刁民,讲救急不救穷。

      “不用急着还。”沙历不担心他们跑路,能帮助到别人,他真的挺开心。

      杨父背过身去给他端水,不经意擦过眼睛。

      “医生说什么时候会醒?”沙历问。

      “昨天醒过,迷迷瞪瞪地说渴。”杨父说。

      坐在椅子上的石欢在玩杨燕的手指。

      沙历从她书包里掏出来作业检查,石欢下意识想起身阻拦,又不屑地坐下。

      卷子上几乎都是鸭蛋,闭着眼睛丢地上踩几脚答题卡都能对几道,她干脆就交白卷。

      “你不想上学就让给杨燕上,你想回那就回。”沙历故意把话说得难听,“你不是为我读书。”

      石欢毕竟还小,沙历这么一唬还是有点用,她倔强地咬着下唇,强撑着不显出情绪。

      “辛苦你送她回学校。”沙历对杨父说。

      沙历不准备惯着石欢,石欢之前每天都翻墙出来他知道,他让杨父看着点。

      杨父老实巴交,医院加床满员了,旅馆太贵,工地太远,他就躲在校侧门外荒废的墙角,蜷缩着睡。石欢前天翻出来的时候见到杨父,一时进退两难,再也没有翻过墙。

      沙历知道石欢并不是个坏小孩,她只是需要一点感化和约束。

      回到家的时候,华昇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

      沙历买了椰子,进厨房准备劈开喝水,他太渴了,身体和精神都处于脱水状态。

      “给我弄一个。”华昇指挥。

      “好啊,20一个。”沙历宰客一点不手软。

      “一进城就学坏。”华昇起身准备教训坐地起价的家匪。

      “不是啊,我好穷。做家务咱们算工钱好不?”沙历说。

      “那你吃我的用我的,交了吗?”华昇反唇相讥。

      “那也是我没有啊。”沙历摆烂。

      沙历跺开椰子口,突然想起还有一对漂亮的玻璃杯子,他从碗柜里拿出来倒满了椰汁,递给华昇,华昇看到后没接。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拎过一锅公鸡去山里看你。那时候你吃了五碗饭,鸡骨头都没给我留!现在跟我算那么清楚。”沙历埋怨。

      “谁跟谁算?”华昇哭笑不得。

      沙历当时等他吃完鸡后,掏出写的一首诗歌,准备投稿参赛,怯生生念给自己第一位读者:

      漫长的盐碱池
      倒映着妄想
      我对长草说我很想你
      草说你有水吗
      对沙棘说我很想你
      沙棘说你有红吗
      对大雁说我很想你
      大雁好像迷路了
      我也好像迷路了
      大爹,我很想你
      但是你不要想我
      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忘记戈壁野西瓜
      忘记江南水乡
      忘记楼下的白桦林
      伤感应该被限制出境
      痛苦不应长进眉头里
      被愚弄的命运要学会和解
      遗忘的人并不无情
      大爹,我很想你
      这片田地不熟悉粮食
      道路不熟悉脚印
      风不熟悉帐篷
      火不熟悉灯
      我们不熟悉三代前的祖先
      这样,你也可以不必熟悉我
      我们加在一起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年
      我们仍不能说自己是北方人
      大爹,我很想你

      华昇当时听完见沙历哽咽,捞着他薅头毛问:“想家了?”

      “不想,我家就在这。”

      “想爸爸了?”

      “不想。”

      “想就承认,又不丢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把‘大爹’改成‘大哥’。”

      “我不……”沙历躲开华昇的手,“你又不是我大哥。最多是老二!”

      沙历又被追着撵。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他目睹了女孩的求助信,差不多接近他当年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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