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照吾眠

24、温泉

　　回去路上沙历连着蓝牙，播放收藏的歌，每一首几乎都是华昇没机会听到的歌曲。沙历这个人，端得是山清水秀的面容，奈何审美品味有点堪忧，穿衣根本不管品牌，只要纯棉舒服就行，用的东西也是一概不讲究档次，性价比放在首位，就连听歌也是风牛马不相及，网络神曲后接贝多芬也不觉得违和。

　　沙历捧着今晚拍卖的手册看：“文物我还能理解，当代的设计品我真的看不太明白。”

　　“解释学上做文章，能自圆其说就行。”华昇说。

　　“我感觉已经过了迷信权威的年纪了，以前别人说好，我会相信，还会帮忙传播。但现在不会了，哪怕知道它对。先来的和尚有水喝，先来的人占领了最初的解释。”沙历叹息。

　　华昇若有所思，笑说：“突然这么深沉？”

　　“怎么，只许州官BB，不许百姓装X啊。”

　　“你今晚喝了不少。”华昇语重心长，他比较担心沙历闷声不响的性格，一旦遇事就来个大的。

　　“没有，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虽然好得我都怀疑是不是明天这些就会消失。有点温水煮青蛙，该不该跳出舒适圈啊。”沙历确实有点上头了。

　　“凡尔赛。”华昇笑。

　　沙历又问：“今晚那个女孩是谁啊？没听你提起过。”

　　“造船大亨黄国胜的女儿，黄轻婷。”

　　“哦，你怎么会认识啊。”沙历试探性的问，“给我找嫂子啊？”

　　华昇若无其事开车，脱口而出的内容噎住沙历。

　　“给。”

　　“啊？”

　　“不想要？”

　　“没有没有。挺好的，她又年轻又有钱，跟你简直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什么锅配什么盖……”沙历越说越弯酸。

　　“八字没一撇。”

　　华昇这话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却立刻想到了她要是住进来自己肯定不好赖着不走。多碍事。

　　后半程沙历安静如鸡，坐在副座心里绞成十八股绳，盘算着两人的进展，什么时候约会、接吻、看电影、去高档餐厅、订婚结婚、旅行度蜜月……这些都是他不可能和华昇做的事。

　　或许这也是华昇善意的提醒，提醒他不要越界，安分当弟弟，才找来这么个相亲对象旁敲侧击他。转念一想，何必呢，这可是华昇，他不会这么婉转，他是真的有这方面的需要了。

　　沙历陷入短暂的失望，原以为世上不会有什么事值得期待。究竟又在期待什么，他早该断绝念头。

　　车辆驶入小区，沙历磨磨蹭蹭下车，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就已经压得他抬不起头做人。

　　沙历魂不守舍对着嗷嗷待哺的野猫群悄悄说：“快跑啊，大恶人来了。”

　　华昇也散漫跟在他后面，阴影实在有些高大，把猫吓走了一半。

　　有一只母猫对着沙历喵喵叫不停，旁边还停着一只小猫，沙历蹲下逗小猫玩：“是你孩子呀？啥时候生的啊？”

　　华昇安静站在旁边看沙历自言自语，“可不兴用孩子换口粮。”

　　猫叫得更谄媚了，还往沙历腿上爬，沙历余光有所指说：“不是养不活，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这才送到您这来了。”

　　华昇有点想笑，忍住了，沙历又可怜巴巴问他，“留不留啊？”

　　“你定。”

　　华昇单手搭着外套，衬衣扣子松了几颗，宽容又随意，对他说，你定，好像他能做得了主一样。

　　“那就留了哦？”

　　“好。”

　　小猫看着有两个月大了，好像还有点病恹恹的。两人抱着猫散步去小区附近的宠物医院。

　　经过大致检查，基本确定是猫瘟，要放医院观察一阵。沙历顺便跟医生下单了新猫体检三件套，疫苗、驱虫、嘎蛋。

　　再次绕回家，沙历想知道华昇后悔没有，毕竟看得出来他真的没有很喜欢小动物。但是今晚的华昇这么耐心，将他不合理的需求放在首位考虑。他实在很珍惜这种被放在首位考虑的好。

　　“你知道追星、暗恋、养宠物的共同点是什么吗？”沙历问。

　　“是什么？”

　　“非常爱他，还要给他绝育。”

　　华昇笑声爽朗，收不住。沙历也跟着笑。

　　“哥，要是有一天你恋爱了，我就搬出去。”

　　两人唠着走到楼下，沙历仍旧在强颜欢笑。

　　他就不是左右逢源的性格，哪怕演也吃力，男人的浪荡属性他一点不沾，讨厌的美德他全都占了，被人欣赏的恶习他一个没有。他较真还死板，不解风情又寒碜落魄，实在不适合恋爱。恐怕谈情一个月，得回忆一辈子。

　　以前足够幸运，没有遇上让他进退两难、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角色。而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未开始就输了。

　　为什么要让他开窍后又抽离？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他不用开口问就得出了万念俱灰的结论，不用去碰壁，去追求，华昇的家族必然是传统的家庭，他还没有愚昧到把无知当纯洁的地步。而华昇本人，体制内，钢铁直男。沙历连自己是不是都才确定，没胆去冒着失去对方的风险测试。

　　就这样挺好吧，我成全，他退步，相安无事，至少可以在旁边看着对方，沙历安慰自己。

　　只要想明白装聋作哑下去，沙历发现自己还是掩藏得很好，他甚至可以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比如在当天冰箱上贴便利贴，写“我嘎蛋你”，又用黑笔涂掉，写“不用等我”。

　　还会转发一些恶搞的祝福语给华昇：谢谢你在去年对我的陪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请明年年继续保持，这些是你应该的！

　　华昇还回一个【ok】手势。

　　正月来的格外缓慢，积攒了一年的事务都有了借口遗留给开年后。

　　华昇期间又办了一个案子，揪住了一个联合洗钱的电影公司，但对外没有公布，只是宣告破产。

　　遭殃的是几个签约的头部艺人，本来贺岁档上映的片子这下都暴雷，被永久禁播，还顺带查到他们的税务问题，现在各个都在积极补缴，夹紧尾巴，三好公民的模样。

　　沙历在民生部兼任，活儿干的漂亮，报道了老人颐养的专题，同步做成了视频线上传播，不论是采编、配音、谈渠道、做宣传，都从零出发学，不遗余力去做，有几条还成了当月的小爆款，被通报表扬。

　　日子过的像水晶罩里的世界，洁白无瑕，万事胜意。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年，雪每天都会把楼下铺满。

　　沙历顶讨厌冬天，为了方便出行，买了溜冰鞋，在别人歪歪扭扭小心翼翼挪动的时候，他纵享丝滑一泻千里，速度七十二迈，心情是自由自在，成为街头疯一般的男子。

　　有次被交警在后面紧追，他就往巷子里钻，小孩见到他都崇拜得厉害，又是鼓掌又是欢呼。

　　“属泥鳅的，怎么不去参加奥运会！别让我抓到你。”交警在后面气喘吁吁推着车。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华昇知道这件事了。交警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追查到他活动的小区，遇到了华昇。华昇把沙历叫回来，让交警罚款，他自己在旁边抽着烟看他被批评。沙历揣着手低着头点头，再无当日拉风的气势。

　　交警走了后，华昇没有继续说他，而是回家在电视上投屏，放各种交通事故的惨烈现场给他看，必须看完，不然不许吃饭。沙历哪还吃得下饭。

　　华昇得回家过年，沙历一个人留在朗城。

　　本来想把妈妈接过来，但他现在没立稳脚跟，又借居别人家，苏曼女士知道过来儿子又要操心，就说大雪封山车不好走了，等开了年再说。沙历便不再提，把年终奖都打给了妈妈，让他和奶奶置办需要的年货，别舍不得。

　　沙历一个人就不想搞仪式化，随随便便吃了泡面，看着春晚就算过了年。

　　往日繁华的朗城街头车也少了，他实在闲来无事还会去公园遛弯，望着结冰的湖面，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在溜冰。

　　他突然想起那个被拘禁在创意园的宋隐雪，听说白川尧为了讨他欢心砸了很多钱修比赛级冰场，就为了让宋能一年四季想滑就能滑。

　　沙历有点悲观地想，华昇是感激马骜才收留他。华昇一个公务员能有多少收入，升级成白衬衫也就万把块钱的工资，干不来千金买一笑的事，却会把钱都用在买好食材给做一顿饭上。

　　他又馋华昇做的海鲜饭了。

　　初五早上，沙历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客厅有响动，穿着睡衣走出去，满眼惺忪，见到一群人在他家各自为政，打游戏、看电视，大袋小袋铺满了桌面地面，吵吵嚷嚷争着什么，见到沙历后众人安静了几秒，又当没看到继续。

　　华昇从阳台晒完网购的腊肉香肠，换了拖鞋进来，见到沙历笑着过去薅他的脑袋，“不叫人，没红包。”

　　沙历忽略了周围的人，靠过去想贴华昇，华昇却主动双臂一勒，像是抱小孩一样，将他搂住上下颠了颠，“才几天怎么瘦了。饿到了？”

　　雪莉从厨房跑出来看到沙历呀呀呀的叫：“我叫你们小声点吧，把睡星公吵醒了。”

　　“没有没有。”沙历摆手表示欢迎，又打量了下自己的尊荣，把被华昇抱起来的下摆扯下去，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们玩。”

　　他正在刷牙，雪莉一脸嘿嘿的奸诈表情，靠在门边说：“一会儿吃完饭玩剧本杀，张力说他要打农药！过分，我看就是想跟女朋友腻歪。要不是老大叫，他肯定都不出门。”

　　沙历涂掉泡沫，也跟着义愤填膺，表示怎么能见色忘友呢！

　　雪莉又一脸羡慕说：“我也好想谈恋爱哦，天天忙得跟狗一样，就差没住在局里，太多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阵子我发现老大好像没那么严肃了，好像更爱笑了。”

　　“是吗？他以前很严肃？”沙历把脸从毛巾中露出一对探究的轱辘眼。

　　“我说他是太上老君的火炉都练不化的千年顽石你信吗？就是上面的领导来视察，他都挤不出笑来。大伙讲笑话也没反应。天生扑克脸。”

　　沙历回忆了一下，华昇跟他在一块好像笑的时候还挺多的。

　　“别说，老大笑起来真是好……苏。能半永久在脸上就好了！”

　　沙历心情大好。

　　一群人吃了无比热闹的一餐，大白天就醉倒了一片，一年到头才这么几天能毫无顾忌地放松神经。

　　下午的剧本杀作废了，男人们聊嗨了又喝躺了一片。

　　沙历借口在吃药没喝，快傍晚的时候，华昇去书房，沙历本来想问他要不要喝点果汁解酒，推门进去就见到他在写字。笔酣墨饱，铁书银钩，几乎一气呵成写了幅对联。

　　沙历总是一次次发现华昇未被其他人发现的魅力。

　　“来，添一笔。”

　　沙历说自己不会写，怕弄毁了他的墨宝。

　　华昇又笑了！沙历这次仔细观察了他的眉眼，字如其人。

　　华昇将笔递给他，让他写个福。

　　沙历注意到旁边晾墨的上下联【五湖四海皆春色千门万户尽得辉】，而它的横批本来应该讲新气象，被华昇改成了【历历在目】。

　　沙历转头过去深深望着华昇，叫“昇哥。”

　　“写啊。”

　　沙历心如鼓擂，怎么写完，怎么被华昇拉出去张贴，都像踩在云端上。

　　两人在落地窗前看别人放烟花，等客人都走得差不多，沙历酝酿着这一刻，想说点什么，华昇却先一步问他：“明天要不要去泡汤？”

　　“好。”沙历脱口而出。

　　“这么期待？”

　　“嗯。馊了。”

　　沙历作势去搓身上的泥，涂在华昇衣服上，华昇也笑着随他闹。

　　第二天华昇带着他去郊区温泉。两人驱车一小时在山脚下的酒店办理好入住，吃了点心就往温泉池子去。

　　华昇大大方方脱完衣服下去，沙历在岸上犹犹豫豫。

　　“下来啊。”华昇对他说。

　　沙历解掉浴巾，一步步向华昇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