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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自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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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近日总感觉背后有人,每次转身街道却只有熙攘的路人和冷得冒冰霜的车流。
李厚熊被捕后消息并未公布,沙历从华昇处探听到了内幕。说来蹊跷,被抓后他好像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看似配合,实则摆烂。哥哥李卓彦逍遥法外,丝毫没有管这个表弟的死活。因为李厚熊的华裔身份,最终定性收监还需要一些流程。
沙历用了两天把事件按思维导图盘得清清楚楚,最终又删减到两千字,确保没有不实不当的表述,才提交上去审核。
沙历和王保保的赌约以惨败结束第一回合,他写完这篇后只能在幕后当校对。
还有一周的自由,他可以外出采访。
沙历最近在做“老年人经济调查”的专题,无子或丧子的老人如何度过晚年,社会关注度并不高,也不是流量关心的方向。沙历已经是被放逐的人,怎么折腾都随便,王保保不会关心,即便不能以肖昱的名义发,给同事发也好。
此前他已经采访了三个老人。
一个老人老伴重病在床,她用光了积蓄,六十多岁在工地干活。沙历找到她的时候,分不清她头上是白发还是粉尘。她问沙历报道能让医术高、收费便宜的医生看到不?
第二个老人孩子意外去世,留下负债百来万,老人卖了房子偿还,说希望孩子走得心安,这世上不再有什么亏欠。她如今住在抬头就碰头的阁楼上,没暖气,被子能压的人喘不过气,上面层层叠叠四季衣物,还不保暖。
第三个老人中年得子,孩子却成了跨性别者,她说是孕期没注意的报应,用尽各种方式想把孩子扭正。早年送去私人治疗学校后儿子被电傻了,现在一个月一千多块的养老金,支撑着这对母子。沙历当时望着床上二十多岁的男孩,流着口水语言不畅,还给他棒棒糖示好。沙历替他撕开包装袋递还给他。老母亲又一把眼泪,哭诉早知今日,他要变态就让他变态去。
每当此时,沙历总会叹息孩子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沙历打听到石老五的女儿石欢住所,得知石欢被一对夫妻收养,又买了小孩爱吃的东西辗转去看望。
夫妻看起来和善,客气地接待了沙历。石欢一直没从房间里出来,在沙历走后将所有东西丢出了窗户,砸在沙历脚下。
沙历默默捡起了零落的物品,给自己打气,可能现在小孩挑食吧,下次送别的好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华昇今晚加班,给他留了饭菜,一摸还是温的,沙历吃完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转而来到华昇的卧室。
他躺在华昇的床上,眷恋地呼吸,将头深深埋进被褥,骂自己:“我也是个变态吧。”
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裤头,隔着薄薄一层棉料搓揉,正当他最舒服的时候,门锁开了,他没听到。
他正全身正痉挛,一只手抓着床单,嘴角还盖着华昇穿过没洗的衬衣,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台灯映照出瓷瓶的光泽,膝盖染着茜红。
华昇进退不是,定在门口,眼见沙历闭眼、喘息、平静,毫无防范看过来,迷蒙中是得到满足后虚弱的厌世感,随即逐渐清明,搭在地上的腿受到惊吓,先于大脑反射弧到达前弹起来。
沙历想走,却动不了。
华昇走进来,还叼着烟,取下手表腕带,吐了一口烟圈,无所谓似的问:“搞什么?”
沙历一时语塞。
“搞什么搞到我床上来。”
沙历都要哭了。
然而等华昇走近,他才发觉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华昇只是脱下衬衣,随意搭在椅子上,这次没有叠整齐。
“把裤子穿好。”
这句是华昇说的没错,沙历确定了华昇真的开口后,慌慌张张提溜起,又回头找拖鞋,给绊了一跤,直接又往华昇床上栽。
“还没尽兴?”
沙历窘迫极了,拿起自己的衣物就往外走。
华昇在他走后,剃完胡子,坐在床边沙历刚刚坐过的位置。
沙历回房间后一宿没睡,他想了很多种说辞,我一时兴起,没有下次了;我想体验下你的床垫,是不是比较软;我头晕走错房间了……
没有哪一种行得通,华昇这么刁钻的观察力,不可能没发现他的异常。沙历也很困扰,为什么二十多年都没事,一来朗城连取向都变了。
今晚或许只是意外,他的无力感要将他淹没,没有一件事是顺的,他难得纾解,企图让短暂的多巴胺清扫一天的阴霾。
如果没有搬过来,不见到华昇,他在他心中就还是规矩懂事的弟弟,为什么要让关系变得如此复杂。
他应该搬走。厚颜无耻等人赶吗?华昇该怎么看他?华昇不可能对他有什么,还没有下逐客令只是因为给他留脸。但他不能不要脸。
沙历披着羽绒服,走在寂静寒冷的街道,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他突然感到很饿,吃了一份关东煮、一碗泡面、一个三文鱼饭团、三杯牛奶……吃完没多久又撑吐了,吐得排山倒海,要将胆汁都呕出来,搜心刮肺地难过。
开了一间房,廉价宾馆的霉味渗透每一片墙纸,沙历交了一周的钱,躺在白得可疑的床上想起自己的行为,又是一阵臊。
好不容易把天熬亮了,沙历来到办公室,交了第一期中老年经济状况调查的文字资料给同事交接。
大富急匆匆来找他:“我家被光顾了,东西翻得乱糟糟,贵重物品没丢失,羊羊不见了。打你电话不通。”
沙历掏出手机,早没电了。
大富还在强调:“好家伙,我这是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啊!”
“不是没丢贵重物品吗?”
“是没丢钱,现在谁家里放现金啊,你猜怎么着?这兔崽子把我最贵的帽子拿走了。得亏他不认识我那些收藏,没眼光的东西。”
“帽子?”
“是啊,就是去竞拍的卓别林那个帽子嘛,你见过的,放在客厅跟其他几幅画摆一块的。”
沙历腾地站起来,他想到一个很坏的可能。
“带我去你家。”
沙历勘察了大富家里的情况,书稿散落满地,抽屉和柜子全部打开,里面的东西被弄出来到处丢。
“不是羊羊。”
沙历揭下贴在装饰画背后的一张纸,还原了一下痕迹,凝重道:“他被人从家里带走了。看看能否拿到楼下的监控,暂时不要报警。”
大富的双下巴快速抖动,接过那页之前没注意的纸条,上面写着:七十二小时。
“什么意思这?绑他也没好处吧?指望我给赎金?不能吧,我一个赤贫青年。”
“36……”
“啥时候了,你还跟我抠字眼,赤贫中年得了吧?”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是72,不是36,不是18小时。”
对方留这个哑谜,就笃定沙历能够猜到。为什么是三天。
沙历坐在沙发,进入思索状态,正对着时钟,指针刷刷刷流逝。
“咱们真的不报警吗?”大富忐忑。
沙历摇头,明白过来。
“晶。”
“什么?”
“七十二小时,三日,组合起来就是晶,典型的灯谜谜底。丢失的东西是帽子,帽子…礼帽。”
沙历站起来,握紧拳头。
“我有个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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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窗上,半饱和蝴蝶花、鸢尾花、君子兰,层峦从玻璃衍生到人心,光鲜艳丽,云遮雾罩。两盅一盏,伴着苏州评弹,广府和江南烟气各沾一点,四不像了,依旧是澹雅载繁华,只是听曲的人四面楚歌。
沙历和大富坐在馆里,留心观察周遭景象。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等到他们?”
“门上写着。”沙历喝了一口盖碗茶。
方才他们去地下城纹身店,已经贴了封条,但是门上很小一张纸条,跟在大富家画框背面找到的是同一种卡纸。上面写了另一个谜:周六。
“什么意思?你倒是给个解释啊,真是急死人。一会儿72小时,一会儿周六,周六是五天后,跟三天没关系吧?”
沙历翻了一下手机日历:“九日。”
大富急念,“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啊!全是数字谜。”
“对了。”
“啥?”
“周六的日期是九日,组合起来是‘旭’,朗城哪里可以最早看到日出?”
大富一拍大腿,“我艹,不是吧?这也行,文化人!”
“那你怎么知道是这家店?”
“我不知道啊,这里风景最好。”
大富简直想自按人中。
“他们会找上来。等就好了。”
大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敌在暗,还要约到明处,不能去沙历家?要让他家遭殃。他突然又反应过来,哦,沙历家住着警察。
上完菜,沙历安之若素吃着点心,在吃完虾饺后,荷叶皮上写着两个字:后厨。
沙历回头看是谁送来的这碟,跑腿的服务生太多,他认不出。
沙历和大富跟着小二进了后厨外间,有个鬼鬼祟祟盯着他们看的东南亚人,沙历和大富对了一眼就跟上去,东南亚人很快跑起来。
他们从后厨穿出去,进入美食一条街,撞到好多人,东南亚人跟钻入泥塘的泥鳅一样,脚底抹油,沙历追得急,进入拐角暗巷。
沙历气喘吁吁扶着墙壁,东南亚人没跑了,正调整呼吸等着他,沙历警惕着靠近他,顾前没顾后,忽觉得背后有人,一根闷棍敲向他。
沙历反应还算快,偏头避过了。巷子里突然涌出四五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大富拿出大学跑800米的气势赶到后,喉咙跟点了蜡干烧似的,沙历早不见踪影,地上有厮打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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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头上套着麻袋,他能听到不远处有人问他话,通过回音与潮湿的气味,可以猜测这里是某个废弃的厂房。
他还没通过记路还原可能在的位置,就被人踹了一脚,正中胃部,他没吃什么东西,剧痛卧倒抽搐。
“我要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沙历忍受干呕,嘶哑着啐血。
“他放你那的晶盘去哪儿了。”
这声音很耳熟,沙历叫出他的名字:“李茂,你把羊羊怎么了?”
“怎么了?剁了丢江里喂鱼!你不交出来,也一个下场。”
沙历隐约听见狗吠,耳鸣得厉害,好像水声搅动,水池里有什么大型动物,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重,不知道是不是鼻子流血了。
沙历手被反绑,撑着慢慢坐起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猜出李茂,也猜出了地点,唯独忘了要面对的是怎样可怖的人。晶原来真是一个物件,他大概听羊羊说漏嘴过一次。但他实在不知道是什么让对方忌惮的东西,羊羊没有给他。
“如果我手里有,早就交给警察了。我没必要骗你。”沙历咳道。
“骨头可真够硬。”李茂举着棒朝他走来。
沙历咬紧牙关,球棒没有落下,远处一个声音制止了李茂,并向他走来。
沙历能通过微弱的光线,看到模糊的阴影和下方的皮鞋。
李茂退去一边,拿出了一个工具。
沙历认出了嗡嗡作响的机器——纹身机。
当钻枪落下前,沙历奋力撞向对方,肩膀传来不明显的疼痛,他挨了一下,有点深,墨汁的臭味顺着肩胛骨流下去。
“等一等!”
“不是说不知道吗!让你嘴硬!”李茂又踹了沙历一脚。
“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们分析可能会在什么地方。羊羊要藏东西,无非是那几个地方。”沙历反过来威胁:“可如果我死了,我哥会把你们老巢都掀了。”
“你最好信。”在下一脚来临前,沙历补充道。
若是再挨几下,估计都不用等出去脾肺就裂了。
屋顶黑瓦,簌簌飞过一群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