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照吾眠

15、夜访

　　李卓彦在狱中被安装了脚环，人已经去了东南亚，追捕他的行动被定在月末年前。

　　华昇不能在国内过年，他需要带头组织与国际刑警协同跨境抓捕的部署。

　　沙历继续在追查跟刘先生相关的男模小三罗瑜。刘先生竟然把一部分相当大的资产婚内转移给了罗瑜，而天眼查罗瑜还是一家建材公司的法人。

　　华昇没有与他告别，甚至信息都没有发一条就消失不见，沙历第三天对着空空如也的餐桌，发了不下十条信息询问。华昇的行动被列入机密，雪莉只好撒谎说他最近很忙要加班。

　　啥破班啊，三班都不倒了吗？要24小时在岗吗？一个月多钱啊这么拼。沙历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依赖华昇。

　　晚上没人监督，又多出了几个小时，沙历投入工作中麻痹自己。华昇总是忽冷忽热，过去两人好得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也能狠下心一走了之，七八年不联系。如今给他一点甜头，又晾他在一旁，家都不要了。

　　邱添发来一条信息，她调查到罗瑜的公司跟一家KTV来往密切。

　　【你怎么能查到他的财务？】

　　【哎呀，我谁啊~朗城舆图小公主，我手里的人才多着呢，查他还不容易~】

　　【鲜花掌声JPG】

　　【你猜我还查到啥？】

　　【？】

　　【这家KTV搞皮肉生意！全是鸭子，清一色盘亮条顺的00后，有些看面相像未成年。】

　　【在哪儿？】

　　【你要去啊？别呀，你这款去微服私访有点高调。】

　　【罗瑜会出现在那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要私家侦探去蹲点？】

　　沙历关上手机，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他找到自己最花哨的衣服，抹了发蜡，戴上有录像功能的针孔项链，打车前往那家KTV。

　　这栋楼下面三层是酒吧、夜店、K歌房，楼上是酒店，司马昭之心，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方便喝醉了上去过夜，过夜途中发生什么老板一概可以推说不知情。

　　确实是清一色的男服务生，各个面嫩声甜，沙历也不唱歌，点了个包厢放着原唱，问有没有陪唱服务。他不是会员，服务生连连摆手说“我们是正规的”。

　　沙历又点了个蛋糕，对服务生说：“你能陪我唱会儿吗？”

　　服务生见他确实不像是便衣，放松警惕推销：“先生，你喝点什么吗？”

　　看来不消费是不可能让他坐下来，沙历拿出一张华昇给他的卡。

　　服务员欢天喜地接过，一口气刷了好几瓶，口吻亲昵地靠近沙历坐下问：“哥，今天一个人过生日吗？您想听什么我唱给您听。”

　　酒过三巡，服务员醉意明显，沙历也有些脸红，跟他对视后进入主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家里不是农村的，爸妈不理解我，闹了好多年要跟我断绝关系，在当地都登报了。整挺好，反正我之后就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您别跟我装糊涂啊？”他一双丹凤眼秋波暗送，好久没见过这么靓的客人，要求不多，只唱歌，出手大方，还不乱动手脚。

　　沙历又问：“外面站着的都是可以点的吗？”

　　“怎么了？您不满意我？我会的可多了。”

　　沙历大致明白他们的模式了，鸭子并不是藏在某处，而是明修服务的栈道，暗度卖肉的陈仓，难怪警察来什么也查不到，他们不在店里做什么，出台去楼上也能说是客人醉了，把人送去安顿好。

　　“您还想听什么？”服务生想灌沙历酒，一杯杯往他口中送。

　　“唱首《明天会更好》吧。”沙历的审美非常老土，他对过年最深的记忆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电视台播放着群星版合家欢的歌曲。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
　　抛开记忆中的童年
　　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忧愁
　　带走我们的笑容
　　青春不解红尘
　　胭脂沾染了灰…】

　　屏幕里九十年代改革后的城市和乡村巨变，一瞬间将人带回纯真岁月，服务生唱到这里哽咽起来，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

　　沙历扯了一张纸给他擦，男孩握住他的手，激动道：“哥，你能常来吗？”服务生递上热吻，却被他推开。

　　沙历轻轻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可以在外面见，你想喝什么我还能请得起。”

　　服务生的失落挂在脸上，“我们不能联系客人。”

　　“你有选择的权利，你是自由的。只要想离开，没有跑不了的庙。”沙历说。

　　服务生明白沙历是在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行？为什么不离开？

　　他深深擤鼻涕，过了会儿才说：“我也不会别的啊，这里最开始也不要我。他们要那种很听话的男孩。刚出社会那会儿心高气傲，后来我受不了进厂，每天没日没夜见不到太阳，这里至少白天是属于自己的。而且像我们这种人，不可能有家庭，让别人取笑，不如卖笑赚钱。”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你感到快乐至少这段时间是值得的。”沙历反过来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懊恼道：“你为什么要那么温柔，我明知道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哎，这种场合容易让人迷失，就跟去滇南的人容易有艳遇一样，关掉音乐，开亮灯光，就啥也不是。都怪你……为什么要点这首歌。”说完他又职业地破涕为笑，往他身上轻撞。

　　“快过年了，你们这里还这么多人？都不回家？”沙历哪壶不开提哪壶。

　　“嗨，到这来的人，还有什么家可以回。不然你收了我呗？”男孩说。

　　“你们签了多久的合约？”

　　“干嘛？还真要给我赎身啊？”

　　“我可以带你走。”

　　“我不想走啊，我又不是杜十娘，来这里是自愿的。哈哈哈哈哈哈。”

　　沙历没有作答，视频里播放着陈慧琳的《前所未见》。他点的每一首歌都在凸显从良属性，让浸淫声色场所的工作者对正常的生活不由自主生发向往。

　　“你下次还来吗？”服务生乖巧道，“如果下次来还找我吗？我不仅可以陪你过生日，还能过每一个节日，人造节也行，你哪天来哪天就是过节。”

　　沙历点头，将脖子上的项链递给他说：“送你当护身符吧，能挡灾。不值什么钱，别卖了，也别给人，不然不灵。”

　　服务员有些意外，连连点头。

　　沙历准备走了，关掉了音乐，对他说：“你可以亲一下我吗？”

　　服务员瞪大眼睛，方才意乱情迷的氛围下沙历都不为所动，现在什么烘托都没有，却这么正式向他索吻。服务员愣神了几秒，瞄准沙历的嘴唇，沙历侧脸，指了指面颊，闭上双眼等候。服务员非常轻柔地贴过去，久久不舍得挪开嘴唇。

　　沙历心中平静无波，还好，他不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席卷全身，那他对华昇怎么回事？他从未对谁产生过类似的情绪，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好好谈过恋爱，面对别人的追求也能礼貌回绝，欲望淡薄得不像个正常男人。

　　“谢谢你。”沙历感激地对他微笑。

　　服务员在他走后很久都没缓过来，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多少大人物、二代、明星，他都服务过。可刚刚这样的客人，却非常少见，那种温和而有力量的气质能够轻易俘获别人，让他心生不合时宜的期待，竟然在那刹那想到了自己的中学老师，那个在青春期唯一给他带去过温暖的人。

　　沙历回到家将项链的蓝牙链接上电脑，服务生在忙前忙后，让他见识到了最真实的众生丑态。

　　已经深夜3点了，场子里五光十色，任凭客人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笑着哭，不能拒绝。

　　沙历叹了一口气，半掩电脑准备洗漱。

　　.

　　在监控了两天后，沙历从同宿舍其他人的嘴里知道了服务生叫羊羊，他们被集中管理，限制行动。

　　如果有人犯错，就会被带入隔离室，每个人后腰处都会有一串数字。他们攀比着每周的分数，实行末尾淘汰制。
　　……

　　沙历被这套幼儿园的激励模式震惊，他们看起来并不是狼性文化的拥簇者，为什么会被管得服服帖帖？而且，有几个明显有点痴呆。

　　沙历只从一晃而过的侧门、街道的景貌、路人的口音等，判断这里所在的区域，要再具体比照才知道坐标。

　　“你在做啥？”胡大富问。

　　“没干嘛啊。”沙历若无其事切换了页面。

　　“问你个问题，为什么每次我过来，都看到你在看电脑桌面？”大富想揭穿沙历的小秘密，还想互换一下资源。他已经认定沙历不是在摸鱼玩游戏，就是在逛小论坛。

　　“你这话问的，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啊？是吧，我肖……”

　　邱添话还没说完，被大富拔掉的耳机线中传来了露骨的呻吟声。

　　在邱添凝固的干笑和大富得逞的笑颜中，沙历冷静关掉声音，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懂，我懂。”

　　“下次不许了昂！”大富又小声说，“好东西记得分享。”

　　沙历拉住想走的两人，点开了自己缩小的监控画面。

　　画面中项链撞击着墙，男孩痛苦而撕裂地叫喊。他关掉了画面，调出了一个楼道截图。

　　“大概率是非法拘禁，但我还没有想到在怎么保障他们的安全的情况下，让警察介入的办法。”沙历指着一排按地点归纳的文件包说，“能查到这栋楼的位置吗？”

　　沙历又去过那所ktv两次，都没找到羊羊，问其他服务生也说没见过他。

　　监控中羊羊再一次被关了禁闭，他住在漏水阴暗的隔间里，蜷缩着身子，对项链自说自话，不见光日的地方丧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他出现幻觉就会用头撞墙，用指甲把自己的手臂刮出一道道血杠。

　　沙历本想去打探罗瑜的行踪，没料到无意间介入了一个非法监禁和用工的黑心窝点，他也才明白男孩那天临走求他再来、包养等自来熟的无稽之谈的请求，是多么渺茫微弱的求救。

　　请坚持下去，我一定会找到你。沙历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