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6、Chapter 186 ...
-
沿着路线向南走,没隔几米便到了圜丘,人稍微少了一些,倒是都在排着争抢着踩天心石。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奇怪的磁场,林睿扬拉着沈薪染迅速下行离开,远离人群。
“天心石?古代皇帝和天对话的地方?”沈薪染疑惑,
“听说站在上面说话的声音会特别响亮,所以有很多人慕名前来和许愿,是这样吧?”
“那块石头最好不要踩,现在景区开放是因为根本不是那块石头了,而且这个地方原来是古代皇帝用来祭天的地方。”林睿扬一眯眼,“祭天可不是什么好词。”
沈薪染:“为什么?”
“难道你会拿你刚许下的心愿交由天来决定?什么天地和谐阴阳共生,我唯物,人定胜天。”
沈薪染也逐渐理解过来,他曾是一个基督徒,信神爱世人,但神爱世人的前提,是封王,成神,在奥林匹斯山脉挑战不可须臾的域缺,这正是奥林匹克的意义,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那你还祈祷,什么逆风如解意,明天拿第一?”
林睿扬撇嘴,“祈祷是索求,祭天是奉献,这不一样,再清醒的人,也会浅浅迷信一下吧?”
这倒是没法反驳,沈薪染兀自低下头,没再说话。
求神拜佛这种东西,本来林睿扬是不信的,可唯物主义者也会有一物,希望有来生,比起姻缘,更多的是事业。
是夜,沈薪染照例拾起筋膜枪给林睿扬做按摩,她倒是也没闲着,再次去看男人肩上的支具。
“好多了?”她试探性发问。
“嗯,好多了。大概还需要个月的康复训练,基本就和正常人无异了。上水什么的,其实理论上不影响脚下,受影响更多的,是摆臂,我又不是杨姐,许前辈,超越的时候不用摆臂,这时后面老远,现在还是以前了,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
竞技体育,任何一位经验丰富的运动员,身上都必然会带些小伤小病,为避免其持续发酵,保存体力,退赛是正常选择,并非取消比赛了就很严重,可还是有很多人,很多难迷路在这个过程中,既然不严重,就不上赛场,那就是临阵脱逃,轻伤不下火线但仍受影响状态不好,那就是没尽全力,有些时候沈薪染也不知道,圈里圈外,哪些人是真心地希望这个项目好,哪些人是将它们为工具作为自己晋升的手段。
不过想这些现在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去他妈的各种妖魔鬼怪,老子只想潜水,这种想法才对。
“要不,你明天上水试,就当是给我当陪练了。”
林睿扬趴在床上,享受着男人的细致服务。
“腿还疼不疼?腰呢,有没有被昨天的我所影响?”
林睿扬很无奈,都29了,他还是那么坏,很骚气的坏。
“事后腰酸,别逗我了,安姐会腰酸是因为本身就有伤,也滑这么多年了,我唯一没伤的地方就是腰,别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都有一点。”
不过暂时沈薪染还对她提不起啥想法,因为面对她的上冰邀请,他盛情难却。
“行啊,我试一试。”
清明假期的首都体育馆,人更少了。只有几名教练刚从冬运中心大楼的门走出来,还没有休息。
“嗯,对,目前先按照这个标准实施,有其他的方法的话再联系我,”崔禹珍刚刚同一众外教交流完,迎面走来熟悉的两个人,她的两位最得意的学员。
“咋又回来啦?”一个韩籍教练,挺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也实属罕见。
“沈薪染说,他想重新站上冰面,看一下右臂不摆动的影响程度。”
没等男人张嘴,林睿扬先替他应下了。
“对,是这样的。崔老师,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没有离开首体冰坛,意思就是我不会放弃她训练。我当然知道付赛季所以我对自己的要求也不会像赛季初那样高。亦在接受康复训练。但是现在应该已经好转了,所以我想试下,如果我的左臂背过去或是摆动比往常更轻微,我沈薪染现在能滑动什么程度。”
“好,”
很意外,没有任何犹豫,崔禹珍立刻批准了他的决定,并称,不需要组里讨论。我们教练团队刚才在商讨的事情之一,就是沈薪染和刘泽宇两位主力选手,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上冰,如何才能更快地找回之前的状态,为此讨论已开久,一类的话语。
林睿扬的心放了下来。她自然希望沈薪染是有此决心的。
调整好冰刀,穿上过肩龙。龙的位置恰好在他的伤肩处,被支具挡住。几轮热身训练后,他踏上冰场,一旁是早已调试好设备的林睿扬,抬起冰刀向前滑去。
沈薪染背过手,一遍一遍地找着平衡,在跟教Jason的指导下慢慢向前滑行。控制着左边摆臂的幅度。在逐渐提速的过程中,将左臂背过去,右手扶冰。完成一次弯道上的滑跑。Jason按下秒表,8秒7。
“停!”
他大喊一声,沈薪染滑回垫前,双臂趴上去。望向旁边电子屏上的心电图似的心直、弯道速率及技术统计:“压弯适应状态良好,脚步,蹬冰质量,速率同以往无任何变化;器材设备良好,冰刀无磨损,护目镜、头盔、计时器均有零损;扶手质量无异常,无摔倒,无卡冰问题;直道末端位于蓝线边缘内。综上,整体质量良好。”
机器最右侧的空白处,生出3小行AI总结,可见,伤病恢复的同时,蹬冰质量依然没有下滑。重心亦是在三次调整下稳定后,继续同原来无异。
看吧,轻微的伤病,不足以成为一个运动员状态不好的理由。对于沈薪染而言,只要不是腰、腿伤,在至少是个人项目上,他是不会受其影响的。前提条件是,恢复得当。
沈薪染套上冰刀套,脱下冰鞋,状态和心情均随之调整了过来,或者也可以说,是如释重负。他还暂时没有走出伤病,却是走出了伤病对心理的克制。冰场上刀刃滑出的质量,比过无数人心理咨询师的指导。林睿扬并无下场的意思在。在最外道热身,看着沈薪染滑跑的时间也足够了。在教练的指导下,她决定再滑一次1500。一个人,13.5圈,能到什么程度。
沈薪染退到场边,看着大屏幕,摁下手中崔禹珍像给他的秒表。这次,他只为一个人计时。
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林睿扬往常的各项指标,仅限于个人训练的话,这个速度一般会在2分16到2分17之间,和队友一起协同训练,及国内、国际比赛时,速度则会相对慢下来一些,显然是超越时有牵制。
现在的短道而言,更重要的是速度,没有人会一直在最后跑在最有一圈进行突围。待调试好设备,沈薪张按下比赛。林睿扬向右微微侧过头,观众席上全息投影的是,自己在国际比赛中滑出最好成绩的那一场。这一次,她追逐的不是任何人,追逐的,是自己。四年前那个战无不胜的自己。
平行式起跑下,她奋力向前滑去。一旁的电子屏开始统计每圈的数据。
差一点,就差一点。全息投影下,还是四年前的自己,率先穿过终点线。低头看了眼AI总结,和沈薪染的差不多——没有用,高水平运动员每次都只有相似的评价。
腿伤影响还是有的,相比四年前成绩往下走,作为一位出道了八九年的花季老将而言,这种现象十分正常。
“不用担心,不慢。”
沈薪染拾起衣裳给她看,
“2分18秒365。教练说,你的发力点,调整过来了。”
林睿扬没说话,只是越过防护垫,情不自禁抱上他。诚然,她的动力不全来自于沈薪染,但只要有沈薪染在她身边,她就不用怕,也不必怕。
清明雨上。美国,对于安何来说,是熟悉又陌生的国度。她是华裔没错,却也没吃过身为亚裔的红利。她自觉可耻。历史上吃到红利的众多华裔,不都是磨皮美白,她不愿这样。
第一个教会她,不要靠着讨好白人上位的,是她的家人。安诗逸、何展成,母亲和父亲。
“你咋又回来了?”康州,刘泽宇打拐回到床上,看见了她。很纳闷,不会这么快就想自己了吧?
“不是,”安何煞有介事的否认,“或者可以说,这算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
“说人话。”她说话太严谨,心直口快的刘泽宇根本受不了被卖关子。
“我妈,我爸去世后,就埋葬在这座医院不远的墓园,是我的舅父母主张的,他们住在这里。我是华裔,所以清明假期,三天我都申请下来了。我想推着你去。”
“······”刘泽宇收起了笑容。他和安何的兄弟关系不错,她的舅母可他赞不绝口,可是······他没有真正的见过一次,安何的生父生母。他仍未知道,在天上的他们,是否知道他,同意他。
要去吗?其实不去也行,你身体不方便······”
一向在亲密关系里占据主导权的安何,此刻却低下头来,卑微着恳求,
“去,离着不远的话,我就去,我来开车就行。”刘泽宇拒绝她的手,眼神没有躲闪。
“不用担心,我改变得比之前好很多了,过几天应该就是加装固定架了,我也不知道咋跟你解释,就是那个,黑的,一块块儿的,连着个横线······”
其实安何知道,那只是调整单腿屈膝度的一个简易设备,刘泽宇这么拼命解释,是为了唤自己开心。
可对不起,她现在,真的开心不起来,和他去不远的墓园扫墓,她甚至不敢说,她转项了短道,在有限的职业生涯里过得较好,生活得相对安生,因为根本就不是。
她的神情,并未变化,被刘泽宇捕捉到这一不对,生性笨拙的人根本想不到该用什么情话还是令人安慰的话让她的情绪恢复,只有最后一个方法了。
“安何······”他就那样坐在床檐上,将腿。上的女性拉近,带着独属于他的迅猛之势,推开她的牙齿,深入而热烈地吻了下去。
安何养了一条狗,养了十年,断养一年零三个月,昔日热情肆意的金毛,演化成了勇敢忠诚的德牧,沉稳而安定。可她自己也是一只雪鹰,生在狼窝里,被折断过数次趣膀,孤傲的,悲鸣着飞向远方,才与在战斗中断了条腿的德牧相遇,悲痛与爱,或许亦是残途同归。
“你想她了,安诗逸,Ashley An女士,是吗?”男人只是轻柔地吻掉她的泪水,她没有说话,行动上给予了答案,
“还真是······”他扭头笑,“是不是当女强人当习惯了,就啥也不跟我说了?”
“我先换衣服,松开我。”安何拉起掉落在地的衣服,拉上扣子。
“你这腿能开车吗?车钥匙还是给我吧。刘泽宇,你要时刻谨记着,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行,都听你的。”
荒凉的私人墓园里,两尊墓碑鲜明而醒目。Ashley安、Jackie何,天才花滑运动员与全美知名设计师。一儿一女,生活富足,这本该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无奈,一切都止步于曼哈顿街头的那两声枪响。
原因却很简单,在那个年代,华人歧视远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出于程序正义,根本不会予以过于严重的惩罚。
“直到我成年之前,我一直在维权,想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五年了,我那时被迫早熟,却一直没有结果。哀莫大于心死,出道的时候经纪公司还在宣传我是星二代的身份,丝毫不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多大麻烦。”
也罢,刘泽宇虽知晓,却亦非真正了解她的身世。她在刻意隐藏,淡化自身的一切标签,也铸就新科冠军的她,一年前被BBC找上门来想依据她的身世制作纪录片,断然拒绝。谁知道那些人又会利用她的黄皮肤说些什么,提到刘泽宇会说什么,又会引发什么样的矛盾。
矛盾,矛盾,又是矛盾。这是她无论再改回籍与否,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就是有争议的。在中美对弈下的一个有争议的亚洲生品。尽管现在,已经淡化了很多。
“爸,妈,我这不见。我是安何。”她走近那片墓地,虔诚拜了两下,点上一烛香。
“我知道,我的名字,并不简单地取自两个人的姓,而是希望我,也有所忆,意为永远记住你的华裔身份;可是现在,我做到了,我也成为华人们、亚裔们追逐向往的光芒,若是以木兰辞问我,有何所忆?我会回答,亦无所忆。所忆的,只有你们。”
“这几年里,我发展的也不错,我没有如您的愿继续在花滑这条道路上发展下去。因为没有关的问题选择了短道。虽然练的晚,遇到了伴随几乎整个职业生涯的腰伤,但也算是平安度过吧。人生在世也必然会有那场纷争,幸运的是,我拿到了冠军。妈,您看到了吗?这是您一生未曾得到过的世锦赛冠军,我替您拿到了。”
“爸,你说,您将中国文化传播至全世界,我初步地做到了,我站上了联合国的讲台,替危难之间的国家声援,即使这并不符合美,利,坚的意志。可我并不惧怕,因为身后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便是我的靠山。即便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变更我的国籍,但,真正心有所属的人不会因为护照上的一张旗帜而改变自己的取向。您和母亲都是这样的。弟弟也是,我也是我也相信在以后的社会里,针对华人的不好的事情会越来越少。”
“爸,妈,我现在有了很多华人朋友,也寻觅到了我可以交付一生的伴侣。他很高,很帅,也是运动员,高短道的,成绩斐然,更重要的是责任心强,且,热爱祖国。”
寻觅了半天,刘泽宇一直在后面看着安何和亡去的父母,表情低沉,直到这时才找到一个说话的时候。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刘泽宇,目前是中国短道速滑队的队长。拿到过奥运金牌,有世锦赛冠军,还算是门当户对。我和小安谈了七年有余,比谁都要了解她的秉性,我也了解过她的经历,会帮她分担痛苦,尽管国籍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唯一道防线,也到没了许多非议,但我相信,我很爱她。我也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她。只要爱存在,那么,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爸,妈,”安何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们听到了吗?应该已经认识他了吧。我也见过他的父母,算是完成了一次的求婚仪式吧。爸、妈,我也相信你们会同意的。我们也会带着你们未竟的事业与目标,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慢点,你自己要站起来的,摔了可不怪我。”刘泽宇还撑着双拐,安何慢慢地扶起他,往副驾走。
“我真的没事。你又怕我摔,又要带我,咋了,我瓷娃娃啊?你见过这么壮的瓷娃娃吗?”此男又在跑火车。
“主要是想带你见一下我的家人。在天上的他们,应该也同意了吧?”安何有些顾虑地坐上主驾。
“想啥呢,天使怎么可能不同意子民的宴请,”
刘泽宇下意识去扯安何的脸,“更何况,这是真子民。”
“讨厌。”安何静静地坐了会儿,没有拉上安全带。顺道又把他的解开。心情还是很差。
“刘泽宇,你说,如果我留下来,是不是对自身心性的亵渎?我想做奥运冠军,可是我也想看你走回正轨。”
男人不说话。“刘泽宇,我好恨你。恨你的伤;也恨我自己,恨自己的共情。为什么一直在训练的时候想到你呢。“
“你要想一个平衡的方法。”
刘泽宇夺走她手里的酒瓶,
“别喝了,我给不了你什么建议。我又是男的,这事需要你自来做出平衡。还喝,还喝就我开车了啊······”
平衡,酒精的作用让她暂时无法做出平衡,只是埋在男人的肩头,默默哭着。
“不用你开车了,等我打个电话,我去找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