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混杂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传来。
林舒在意识边缘漂浮，隐约听见模糊的交谈的传来：
“血小板计数只有...需要立即...”
“家属来了吗...”
断续的字句像钝刀切割着她的神经。睫毛重的她睁不开眼。
某种冰凉的液体流入体内，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患者血压还在降！”
突然拔高的声音让林舒彻底清醒。刺目的白光下，她看见七八个白大褂围在床边，为首的医生正举着CT片对着灯光。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林舒？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张了张嘴，嗓子像被塞了一颗烧红的铁块，灼热干涩。
“你的血常规显示多项指标异常 ”医生的声音放得很轻，“我们需要给你做骨髓穿刺以便确定下一步治疗方向。”
林舒闭了闭眼，像是想逃避什么。
ICU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空气里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像冰冷的针，扎进周恙的每一个毛孔。
他坐在抢救室外，视线死死胶着在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大门上。
时间被无限延长、扭曲。每一次门的开合，都像钝刀在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那扇沉重的门终于滑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他的目光扫过走廊，落在周恙和刚刚闻讯赶来的林母身上。
“谁是林舒的家属？”
“我是她妈妈！”林母踉跄一步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微微颌首，声音低缓，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冰锥：
“初步诊断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患者血常规多项指标严重异常，血小板计数极低，白细胞计数异常升高，伴有严重贫血。情况…很危急。”
“白血病？”林母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周恙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自己的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颤，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将他冻僵在原地。
“我们需要立刻对患者进行骨髓穿刺，确定分型和后续治疗方案。”医生语速加快，“另外，病人目前有颅内出血的风险，需要紧急输注血小板，控制出血量。请家属尽快办理入院手续。”
“颅内…出血？”林母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是，这是急性白血病常见的严重并发症之一，尤其在她血小板这么低的情况下。”医生语气严肃，“我们会尽力控制，时间就是生命，请您尽快签字，我们好安排下一步治疗。”
周恙看着林母颤抖着手在那些冰冷的知情同意书上签下名字，喉咙干涩发紧，“您先在这坐会儿，把小满身份证给我，我去办入院手续。”
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迈开沉重的双腿，朝着缴费窗口走去。
缴费的队伍缓慢移动，周恙靠在墙壁上，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他从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班群里发来的消息。
[江青：热烈祝贺我班林舒同学在2021年物理预赛中荣获全市第一名！]
后面跟着一张成绩单的截图，林舒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分数遥遥领先。
刺眼的屏幕光映在周恙眼底。预赛第一，这本该是一个美满的结局。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知道成绩后，微微扬起下巴，故意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周恙同学，你再不努努力就追不上我了哦。”
可现在，这份成绩单却显得讽刺又可笑。
命运总是喜欢戏弄世人，那个张扬鲜活、优秀自信的女孩，她的未来，难道就要被囚禁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白色囚笼里吗？
“小满……”他扯开嘴角笑了笑，像是祈祷，又像是安慰，“会好起来的……”
单人病房。
林舒躺在病床上，手臂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滴一点一点，缓慢又冰冷地流入她的血管。
连续几天的化疗药物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咬着她的身体和精神。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周恙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放轻脚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醒了？”他声音压得很低，“感觉怎么样？还恶心吗？”
林舒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她的眼睛显得空茫，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周恙脸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周恙立刻会意，拿起旁边水，递到她嘴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缩。
周恙带着防护口罩，声音有些闷，“我妈熬了点小米粥，放了糖，你要不要喝两口？”他打开保温桶，一股淡淡的米香飘散出来。他舀起一小勺，递到她唇边。
林舒其实没什么胃口，她的目光掠过那勺粥，落在周恙脸上。
几天没见，他的眼底多了几分青黑，显然是没睡好，林舒心里叹了口气，最终张开了嘴巴，轻轻抿了一口粥。
周恙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舀起第二勺，林舒喝了几口就没再喝了，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喝了，她的胃难受的厉害，这几口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周恙没太失落，林舒能开口喝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是你打篮球赛的日子吧。”林舒突然开口，周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舒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对不起啊，本来答应了要给你送水的……”她的声音极轻，似是呢喃，又像是叹息。
“没事的。”周恙握住林舒的手，“那次练习赛你不是给我送了吗，这样就可以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真是傻子……”林舒笑着说，可是一滴泪却划过她的脸颊。
看到她哭，周恙下意识想伸手去擦，手却在即将要触碰到她的脸时停下了，他挣扎了一下，最终放下了手。
“那我们班打赢了吗？”
“赢了！有我在，怎么可能不赢？”
林舒笑出了声，下一秒却变成撕心裂肺的咳嗽。
周恙手忙脚乱地轻拍着她的背。
等林舒没那么咳了，周恙拿起一旁的水递到她嘴边。
“真想亲自去看你打篮球啊。”
周恙张嘴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只能将林舒的手握的更紧一些。
没一会，林舒就觉得有些困了，周恙帮她掖好被子，盖上保温桶，准备离开。
在拉开门时，周恙低声说了句话，随后关上门离开了。
话语随风而散，却没散进林舒的耳朵里。
“会有机会的 ”
5月21日，林舒生日。
天空是雾蒙蒙的，云彩也失去了形状。
林舒即将在这个白色囚笼里度过她的十七岁生日。
原来今天她十七岁了啊，林舒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觉得骨缝里渗着寒意。
她想到曾经自己是多么期待十七岁生日。
十六岁听起来有点小，十八岁又显得有点大，十七岁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曾幻想过，她的十七岁应该是在家里，和家人，和朋友们一起，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可现在，好像做不到了。
门被轻轻推开，打破了病房的沉寂。林母和周恙走了进来，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些人。
林舒偏过头去看，是赵昕，唐玉清，苏听雨……
班上和她关系好的几乎都来了。
赵昕一看到她，眼眶就红了，像是想起什么了，努力将泪水憋回去。
“小满，生日快乐！”赵昕举起手上的蛋糕盒，仔细听，却发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苏听雨走到她旁边，轻声说：“小满，生日快乐，”然后将一本书放到她手中，是《小王子》，“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本书。”
接着，唐玉清、王浩、谢之昂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前来。没有鲜花，没有玩偶，没有那些普通病房里常见的礼物。因为林舒脆弱的免疫力，很多东西都成了禁忌。
他们带来的，是一个个样式不同的信封，上面写着“给小满”、“生日快乐林舒”、“十七岁要快乐”等字样。
“小满，这是我们几个还有班上其他同学给你写的信。”唐玉清声音带着一点紧绷，“想着这个你能看。”他笨拙的将一沓信封放在她旁边。
“对！写信好！”王浩连忙附和，试图活跃气氛，“保证真情实感，比其他礼物实在多了！”他把自己那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蛋糕信封塞进那叠信里。
“就是就是，”谢之昂也挤过来，“里面我给你写了好多周恙的黑历史，独家爆料，绝对真实！”
林舒笑了出来，“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她想，自己说错了，她的十七岁生日还是很幸福的。
周恙一直站着人群稍后的位置，等其他人都送完了礼物，他才走上前去。
“小满，生日快乐。”周恙将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林舒。
她打开看，发现是一条纤细的银链，链子搭扣处，点缀着几朵用白玉雕琢而成的花瓣。
“这是……”林舒的目光停留在花瓣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茉莉花。”周恙回答，“前几天放学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林舒将手链戴在手上，举起来对着光，“谢谢，我很喜欢。”
林母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她快速调整好情绪，扬起笑容，在林舒床上支起一个小桌子，把蛋糕放上去，插上蜡烛，点上火。
暖黄的烛光映亮了林舒苍白的脸
“好了好了。”林母温柔的嗓音响起，“我们小满要来许愿了。”
林舒闭上眼，许下了自己十七岁的生日愿望。
9月23日，秋分。
林舒出国了。
“小恙，我打算带小满去国外治疗。”一个月前，林母神色疲惫地和周恙说道。
“国内骨髓库能查的都查了，亲戚们都查了一遍，没有合适的配型，医生说，小满……时间不多了。”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住了他，他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嗓音干涩沙哑，“阿姨……我明白了。”
林舒走的这天，周恙见了她最后一面。
女孩瘦的几乎脱了相，挣扎着拉住他的手，“周恙……你要…好…好的。”
短短七个字，却像是用尽了林舒全身的力气。
周恙紧紧握住女孩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林舒多停留一会。
林舒最后还是走了。
一去就是好几年。
杳无音讯。
周恙这几年好好的学习，好好的参加高考，好好的上大学，好好的参加工作。
他考上了曾经和林舒约定一起上的京大，也顺利参加了工作。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在闲暇之余，周恙总会忍不住想起林舒，他想告诉她，他有在好好的生活。
距离林舒出国五年后。
深夜，周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从床上起身，迷迷糊糊地思考着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
他打开门，却愣在了原地。
门外。
林舒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捧着一束茉莉花，笑着对他说：
“周恙，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