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首先，我没喝醉。其次，我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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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草原附近，陈岚已经睡熟。裴柳意轻手轻脚地下车探路。
朋友已经早来了一波，这里的原住民对旅人和背包客还算热情友好。裴柳意走走看看，一路拍照。找到了朋友交代给他的村长家，相对沿路零散的小房子，村长家确实更宽敞一些。有一间闲置的小屋已然收拾得干净利落。
裴柳意听袁靖初说过，草原经济发展缓慢，当初的他们开车累乏了，车上食物饮水也空了，原本是被迫停在这里，结果被热情淳朴的村民捡到带回家接待休息，好吃好喝地招待完，还交流了许多民歌民乐。要是真能慢慢把旅游业发展起来，对这个贫困的村落实属是乘上东风，久旱甘霖。
裴柳意跟村长说好了借宿一晚，好说歹说让大叔收下了定金，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裴柳意就着急赶紧回车上照看陈岚。
临出门，村长大叔追上来塞给他一个牛角做的酒杯作为收下定金的凭证。
裴柳意喜欢得不行，一路把玩着光润漂亮的牛角杯。
等重回到大吉普，陈岚已经醒了，在不紧不慢地吃东西。两眼迷朦，刚睡醒的样子，两腮鼓鼓的，像小仓鼠一样捧着红薯干慢慢嚼着。见裴柳意回来，翻出包小零食递给他，也不怪他怎么丢下自己跑了，也没问他半天去了哪里。
裴柳意若有所思，接过零食随意吃下，却说：“我刚找了一圈，附近没有住处，只买到一只好看的杯子。不如我们再往里开开，在草原上扎帐篷住一宿吧。”
陈岚也不甚在意，点头说好。问裴柳意：“你累不累，要不我来开会车吧，你在后座休息会？”
裴柳意想了一下说也好。二人便交换了位置，吃饱睡足的陈岚入座系好安全带，认认真真地研究地图导航。裴柳意把身体蜷缩起来，像陈岚一样用小毯子包好自己。
见陈岚迟迟不发动，裴柳意又适时出声：“草原上没有什么明确的路，开到哪算哪呗，累了咱们把帐篷一支就能住。这个时间，羊啊牛啊都被牧民带回家了，你把胆子放开了随便开都没事儿。”
陈岚觉得他说的对，便也就不再纠结东西南北，草原上人迹稀少，内陆也没有那么多攻击性物种，她不时按几下喇叭，避免冲撞小动物。
见陈岚还是有些畏手畏脚，裴柳意干脆喊停，抱着相机坐到了副驾，一边跟陈岚闲聊，一边采风拍照。裴柳意轻描淡写地说起这辆牧马人的性能和驾驶技巧，陈岚摸索着越来越上手，车速也渐渐快了起来，托她的福，裴柳意拍的照片好像都带了模糊的风。不过这种时候，照片拍成什么样很重要吗？当然不重要。
“你知道吗，这是我的第一辆车。”裴柳意收起相机，手搭在车门上，半开的车窗涌进无数的风，他微微眯起眼说。
“我一直觉得车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畅快肆意地跑。奔驰，宝马，都是多大气的名字，结果现在的车都被堵在狭窄的公路上，堵在早八晚五的高峰期里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地挪动，太没意思了。车就应该在旷野，在赛车场上飞驰，像箭一样，和时间赛跑才对。”
陈岚没应声。
裴柳意不以为意，又说道：“人也是，都在城市的水泥笼子里蝇营狗苟，麻木不仁，又可怜又可悲。”
陈岚忍不住笑：“你已经很自由了吧，家大业大，无拘无束。城市对别人来说是艰难谋生，你？吆五喝六，坐等拿钱的大老板哎，别人可怜，你不吧？”
裴柳意皱起眉头：“陈岚，我以为你知道的。”
陈岚微微侧头看他，裴柳意像小孩子一样闷声生气说道：“云外是沈元望开不下去了才转给我接手的，他现在也还在店里理事。民宿是石宇成干赔钱了捞本卖给我的，live house是我几个搞乐队的朋友劝我开了给他们做演出场地，剩下的什么射击体验馆室内攀岩场，都是人情啊。这个破产了，那个急用钱，都是朋友熟人，跑到我面前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我不能见死不救眼看着他们房子被银行收走，去借高利贷吧？“
陈岚笑笑不接话茬，等了一会才又开口：”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挺可怜的？“
裴柳意平视前方，默默了良久说道：”停车吧，你应该也累了。“
陈岚不语，依言停车。
裴柳意下车后没有忙着支帐篷，悄悄给村长发了短信告知今晚大约不用过去借宿了，酒杯会明天归还，请不必担心。然后用消毒纸巾把牛角杯擦干净，给陈岚倒上了半杯果酒递过去。
陈岚见酒则喜。开开心心接下，摇头晃脑地看天，果然是入秋了，月亮出现得这么早，想来快要中秋了？月亮还只是一半圆。裴柳意默默拿出电蚊拍在周遭一阵驱赶。
陈岚喝了酒，整个人变得轻松愉悦，她蹦蹦哒哒地到车后备箱去找酒。看裴柳意一脸和蚊虫决斗誓死保护她的表情觉得好笑，一手酒瓶一手牛角杯，摇摇晃晃带裴柳意兜圈子。猝不及防地停下，逼得裴柳意一个紧急刹住，险些撞到陈岚。陈岚咯咯笑了起来，好像是醉了。
裴柳意想动手搭帐篷好让陈岚休息，递给陈岚防蚊喷雾便要去搬行李包。陈岚挥手拦住他，把半杯酒塞到裴柳意手里，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冷静，醺红的脸正色说道：“首先，我没喝醉。其次，我有话说，希望你能好好听完。”
“我记得咱们认识那天也是晚上喝酒吧，那天我心情不好第一次去云外，应该是你刚接手的时候，店里备的酒水不够，我喝空了最后一瓶朗姆，新店员不清楚情况，给我开了你的云顶威士忌，我当时觉得你们店资本够厚的，这种酒也拿出来随便开……”
裴柳意也陷入回忆里，啜一口陈岚递给他的酒，却不是料想的甜美，裴柳意皱眉，陈岚怎么在盛过果酒的杯子里续了烧酒。
“然后呢，你兴致满满地到店里看生意，刚到就瞧见自己宝贝的酒瓶子在吧台大大咧咧地摆着，已经要见底。”陈岚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空灵又不真实。
“我搞清楚情况后觉得你真是个好脾气的人，既不心疼酒，也不责罚服务生……还好言好语地跟我聊天……”陈岚笑着看裴柳意一眼，“要是有人这么牛饮我的好酒，我就是不心疼酒，也得抱怨这是什么没品位的蠢人，白糟践了好东西。”
“我还以为你是看上我了要撩我才那么彬彬有礼，或者，你对所有女人都那样……”陈岚不紧不慢地拿防蚊喷雾给两个人防身。
“我……”裴柳意刚要说什么结果被陈岚拦住：“你等会，我先说。”
“所以一开始我没把你当回事，从小到大我见你这类人见多了。后来知道你是裴家的人，听闻你们裴家的感人事迹以后也没觉得什么，男人嘛，好的歹的，都差不多。不是差不多好，是差不多的烂。”陈岚眼神冰冷，嘴角却高高扬起。
“你昨天噼里啪啦跟我说那么多，我大概听懂了，但其实，信与不信都一样。”
“人类已经把真挚美好的爱情进化掉了。它现在只存在于一部分虚构的艺术作品里。”
“并且我，”陈岚低头踢着脚下的土地，“我已经没有正常，完整，爱一个人的能力了。我觉得。”
裴柳意不着急搭腔，他等陈岚慢慢说完，自己斟了三四轮酒悄声喝干净，等了又等，见陈岚不再开口，才浅浅带着笑应答：“陈岚你别多想，我昨天说那么多话是怕你担心跟我出来不安全，怀疑我有什么不轨意图才解释清楚的。”
“你的心思状态我大概也能看清楚。不然也不会喜欢你这么久了还不追你。”
“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完满的状态来面对爱。”
“如果因为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完全放弃对正常情感关系的期待，对尚未开始的感情完全消极抵触，在我看来是一件有些可惜的事。”
“陈岚，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无关你的家庭，你的社会地位，你的履历你的成就，你在人前人后的光鲜体面。
我是说单纯的你这个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生，聪明知性，果断坚韧，可爱灵动，细心敏感……你合该享受你应有的生活。
现在你有了领养的孩子，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对自己抱有更多的期待。
或许一个完全契合你的需求，完美匹配你的想象的人，他能接纳你的一切，你也愿意包容他的所有。他已经在赶往你身边的路上了。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现在的看法，将那个好不容易遇见你的人拒之门外。
无关我的感情，无论你我关系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真的幸福快乐。”
裴柳意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牛角杯，“你看这草原多大啊。我们开了那么久车也不过刚进来。这么辽阔的土地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的一生，他们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都在这里生长。可这片草原对于世界来说多渺小啊，小得就是地球上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地点而已。”
陈岚：“是啊，人太渺小了。自以为波澜壮阔贪嗔痴苦的一生，其实什么都不是。从生到死几十年，像是时间的秒针动了一下而已。”
裴柳意听着话头不太对，赶紧往回拐：“话也不能这么说，蜉蝣生在天地间，即便像沧海一粟，也有自己的酸甜苦辣要度。但你不能因为它的渺小和短暂，就说它的一生没有意义。”
“意义？”陈岚嗤笑。
“对啊，凡是发生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和意义。”
裴柳意想了一会继续说：“我四岁的时候，幼儿园其他小朋友都会背拼音表了，全班只有我不会，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上小学后，有一年暑假结束要开学了，我那个夏天一直顾着玩，作业还没写完，当时急得想离家出走躲开那几天……觉得家人老师如果找不到我，就不会怪我没写作业了。”
陈岚噗嗤听乐了。
裴柳意继续说：“到了初中，家里要送我出去留学，可那会我认识的外国小孩说话都是耽江口音，我也听惯了，压根儿不爱听英国伦敦腔，那会儿我才十几岁，就要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到了英国胆小又无助，天也总是阴森森的不见晴，抑郁了好久……”
陈岚：“裴少爷这是要把人生的臭事都说出来逗我开心嘛？这么不给自己留面子？”
裴柳意摇头，“不是逗你开心，我只是想告诉你，已经发生的事，已经发生过了。我不想说什么感谢苦难，什么杀不死我的让我更强大了这种话。我并不觉得苦难有什么好感谢的。
我只想说，我们应该好好的感谢自己，认认真真的爱自己。感谢这个经历了不开心不快乐，经历了痛苦和不幸，仍然变强大的自己。你已经从那些事情，那些经历里活下来了。从前的种种，难堪也好，难过也罢，都与现在的你无关了。”
裴柳意看着黑得发蓝的夜空，除了天上的星星，草原里还升起亮晶晶的萤火虫。
“你知道吗，如果我的人生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做任何的改变。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我一样都不会跳过。”
“我现在，我永远，也不会嘲笑曾经那个笨拙胆小，贪玩淘气的自己。因为当时的恐惧和痛苦都是真的。那已经是当时的我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难过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对以前的自己说，It‘s OK .
人经历开心和不开心，幸福和痛苦，平静和恐惧都是很正常的。这些情绪和感受组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比别人慢一点背会拼音也没关系的。
作业没写完并不是欺师灭祖，家门不幸的大事。
伦敦腔也不过就说英国方言的一种。苏格兰人，爱尔兰人，世界上多得是听不惯，说不来伦敦音的英语人……
你会经历很多很多事情，平稳安全地活下来，你会毫发无伤地走向更长更远的人生，体验更多更新奇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很好。
请你一直保持如初入世的心态去期待，去面对未知的一切吧。”
裴柳意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月光洒在他身上，温润如玉。
陈岚的眼泪再三打晃还是溢出，长长的睫毛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难抬起来。
“你不聊这些的话，我本来觉得我过得挺幸福的。”陈岚哽咽着苦笑。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首先，我没喝醉。其次，我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