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醉翁不在酒

6、烟雨楼（六）

　　他进楼里。
　　“大人，可是来听曲的？”
　　“不是，上次的我未与你细说你楼里的事”
　　秋姨娘在易萧兮面前坐下“大人不是说，苏雨澈已经招了吗”
　　“他还说他偷了烟雨楼一百多两银子，我特来归还”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采花贼，只不过是秋芸和春芸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已，不过此时还不能说。
　　说着他拿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为什么有点莫名心痛？实话说，烟雨楼三年都挣不了那么多吧！
　　他自己一个月也就二三十而已，但是耐不住有人有钱，这是他向苏雨澈借的，结果那家伙直接掏出银票，估计自己一时半会是还不上的。
　　他就只能等把烟雨楼给抄了，再把钱拿回来。
　　秋姨娘一见有钱，拿起银票塞进怀中，殷勤地给易萧兮倒茶“大人慧眼如炬！这日子还没到就抓住了那贼！蓉城的百姓们有您这样的父母官真是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德”
　　秋姨娘拍马屁行如流水，拍完马屁坐在板凳上，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几日，我觉得寡淡得很，所以趁早上这小空闲，想来听听去，松松心”
　　秋姨娘听到这话，更是喜上眉梢“大人想听什么？”虽然她问了，但是她更希望易萧兮想听琵琶，昔时她一手琵琶可是名绝满城，更引来许多外城人慕名而来，虽然她现在不如当时风流，可手上琵琶也从未停过。
　　秋姨娘那么殷勤，这心思，要是还不懂绝对是脑残，虽然利用他人对自己的好感不是件很道德的事。
　　秋芸那天便同他说了，秋姨娘一首琵琶弹得极妙。
　　“便听琵琶《绿腰令》罢”实话说，他对琵琶并不了解，也鲜少知道有什么曲子，但是他记得白居易《琵琶行》里那句“初为霓裳后绿腰”但是霓裳听起来确实有些华丽了，所以他选了后者。
　　秋姨娘听到易萧兮如此说，满眼笑意“您看，姑娘们懒得，都还没起，巧了，琵琶我略知一二，不知大人可愿听我一曲？”
　　“嗯”易萧兮应了声。
　　秋姨娘立刻去拿自己搁置已久的琵琶，这琵琶名“昌吉”乃是昔时颜丞相所赠，乃是颜家传了几代的珍宝，颜丞相闻她一曲，潸然泪下，将此赠与她。
　　虽然许久不弹，她却一直精心保养。
　　她条轴拨弦试了三两下，声音如流水，鸟啼一般空明，丝毫未变其灵动。
　　她调了音，抱着琵琶在台上坐下。
　　“淡烟残照，摇曳溪光碧……”她手弹琵琶，开口唱了起来，她初时便因此调出名，如今再次唱起，声音虽不再向那时一般娇俏，却添了几分妩媚，将令中沉沦落寞娓娓唱出。
　　她自己也不觉沦陷此中，心中道不尽的忧愁与彼时雕梁玉柱，繁花似锦的欲欲不可求。
　　易萧兮也失神，不免感伤。
　　等一曲唱完，仍有道不尽的愁苦，雨水洗不净的忧郁。
　　掌声响起，这才注意到，烟雨楼已经围了许多人。
　　掌声消去，人群也散开，秋姨娘轻手抚了抚琴身，眼泪突然涌上来，她眨了眨眼睛，陪笑道“大人，您看我这，大早晨搞得一个二个一脸愁苦”
　　易萧兮笑了笑“无妨，我还要多谢姨娘今日为我上了一堂课，这是别的夫子教不来的”
　　秋姨娘见易萧兮笑了，自己脸上的笑意更甚。
　　“大人言重了，街坊里乐手多的是，我这楼里的姑娘也个个比我精艺的多”她谦虚了一番，随后问到“大人，还没吃过东西吧，我这楼里也卖有些点心，回头您去了衙门也省的饿”
　　“多谢”易萧兮点头，时间也未到。
　　正说着，一个小厮过来，跟秋姨娘耳语两句，秋姨娘皱着眉头，吃了两分钟，她道:“装作没看见吧”
　　随后她横坐着陪易萧兮吃食。
　　易萧兮并未多说，慢吞吞地吃着东西，看时间差不多了，虽然秋姨娘坚决不要钱，他仍是塞了半贯，这才辞去，去衙门了。
　　雨一直处于不大不小的状态，他先前便听罗田说了，他们那发了水祸，两城相进，且罗田那有比蓉城地势高，恐怕发洪是早晚的事。
　　他叫了几个人去堤坝，又看了附近有没有河沟，水一下涨了许多，若是发洪，要向下游通疏，想罢，他派了几个人去堤坝和住在附近的百姓筑堤，以防万一。
　　到了傍晚，他回府上时，苏雨澈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见他回来，递上了一沓纸，“我想要的我拿走了，这些是你要的东西，下午我和秋姨娘说了，她会配合你的”
　　“……嗯”先偷了人家的东西，然后又跑到人家面前，还提合作。
　　“秋姨娘和那人早前约了明日在清蝉寺那座山的山后面，你提前安排好人便是，我今夜就走”
　　话间，他站起来，不知从哪牵出了一匹马。
　　“大人，此处相逢乃是缘，日后相见，勿要忘我，就此别过,切记珍重！”随后翻身上马，头上带着个斗笠，笃笃地走了。
　　“……”完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这祖宗可是走了，日后怕是也见不到了，最好也别再见到。
　　李五打着伞回来了，他好像看到苏雨澈骑马跑了“苏公子他怎么上山去了”
　　“他今夜便要出城”
　　“城门不是研早就关了吗？”
　　“……”他不再说话，谁知道他要干嘛，别再自己很前晃悠就行。
　　李五也没再废话，同易萧兮汇报了今日与莹雪相见之事，“她同意过两日来录口证”
　　“嗯”看样子明天所有的事全部都能完了。
　　明日也是最后一日了。
　　他夜晚又看了苏雨澈给的纸，上面都是秋姨娘和那群贩卖人口的人之间的交易记录，全部都是签字画押过的。
　　苏雨澈驾马上山，到了寺里，拜了方丈，便去了一旁的闲屋，里面一位白冉老者正坐在榻前点茶。
　　“史太傅”他道，随机揖了一礼，在史太傅面前坐下。
　　史太傅放下茶壶，将茶杯放到苏雨澈面前“他是中了天阴噬魂丹，暗常理，七日前他便应该死了，估计是废了通身经脉才得此存活，不过余毒未清”
　　“……这毒且是帘月阁所研”
　　“嗯”
　　“……昨日宴席上，我与那易萧兮互换了席位，却迟迟未见帘月阁的人动手，后回去时突然下雨，他们偷袭来，幸我先时安排了人，将易萧兮拉到屋顶上，他并未多注意”
　　“朝廷人勿要插手江湖事，你做好你的宸王，辅佐好太子才是正道”
　　“太子殿下不喜争抢，可几位皇子虎视眈眈，上月我接到消息，三皇子作事竟栽赃于他，不提太子被陛下配于北疆做事，此是万不能忍，因杀鸡儆猴，希望他们安分些”
　　“凡事莫心急，此次你回京，陛下定会提及兵权之事，你且为外戚，若不主动，手握重权难免惹人忌惮，但若你主动上交，反倒显得陛下狭隘”
　　“这我自是懂的，只是易萧兮是何等人，竟让帘月阁的人这般惦记”
　　史太傅笑而不语。
　　苏雨澈知道史太傅知道，但是他不说，自己确实没办法，朝廷人不插手江湖事，易萧兮既为官员，又与江湖有牵扯，且自己不也为天信阁阁主？
　　他偏要将朝廷和江湖搅个天翻地覆，顺便把另外几个野心勃勃的人给除了，岂不快哉！
　　史太傅见苏雨澈托腮沉思，便知苏雨澈恐怕要将江湖搅在朝廷上了，不过他此时乃于脱俗之境，便不再参与这凡世之争，虽他们闹腾也无关于他。
　　“我已派人将魏远见私卖田亩和官职的证据交予萧玉林了，明日他便能上书”

　　易萧兮提前安排了人，将那群贩卖人口的人缉下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都很顺利，案子也直接结了。
　　贩卖人口的之前只是街边的小流氓聚在一起，看这里人少，偏僻，官员也不怎么管事，看到城中有不少农民家的姑娘，便死了歹心，便在附近的城中游走。
　　易萧兮觉得有些心累，明明那么省事的东西，非要搞这么复杂。
　　他便再去烟雨楼，生意还是往日那般红火。
　　秋姨娘和易萧兮两人在单间坐下。
　　“大人，想必那苏雨澈也告知于你了”
　　“嗯”那天苏雨澈跟他说，秋芸和春芸是先前季度的一对嫡出兄妹，季老爷乃是开封知州，因与魏远见魏太尉结有梁子，再加上两家为不同效力，魏太尉诬告季家不忠，指季老爷有一庶子在西域，并常年不断音信，道与其勾结，实则庶子在边境经商，时常慰问家人。
　　导致季家被抄，抄者宋知州知其冤，放过了那位远在西域的庶子和他二人。
　　他二人逃难至此，不料被那群人暗算，幸得秋姨娘赎出，在烟雨楼更名改姓，暂在此谋生。
　　因秋芸和春芸乃是龙凤同胎，秋芸相貌柔和，加上其人心虚，并未多在意，便当其女子。
　　然秋姨娘乃是魏远见之私女，知之者微乎之微，因此帮之藏地契等物。
　　“我并不受待见，反倒因为这个身份扰乱了原有的生活，昨日那首曲子让我醒悟，我与那魏太尉虽有血缘关系，可他对我不曾有养育之恩，且他为人甚劣，何必助他”
　　“嗯”看样子，苏雨澈是想好了。
　　“我看那些姑娘们可怜见的，便买下她们，学个东西，有一技之长，也好养活”
　　“其实不然，一开始你便可告官，你去那赎，反倒是给了他们生意，他们便会愈加猖狂”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半晌，秋姨娘道“想必大人知晓我心意，此时我确实罪人之身，大人却念在此情缓了我几日，我对大人感恩不尽”
　　她自知即使出意为善，也是贩卖之事，也仍与魏远见勾结过。
　　秋芸和春芸也报了仇。
　　“秋芸和春芸两位在何处？”
　　“秋芸那丫头，先前与江湖中的人做了一笔交易，也不知道干什么的，此时春芸在楼中，秋芸那家伙不会是还债去了吧！”秋姨娘突然想起来，有些惊慌。
　　“秋姨娘！”门外一个樵夫喊了两声。
　　“在呢！何事？”
　　“有个人让我把这个捎给你！”
　　秋姨娘接过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木盒子，拿到手中，感到手心的黏腻，松开一只手一看，一手的血，她尖叫一声，盒子掉在地上。
　　布散开，盒子的盖也松了，一颗血淋淋头颅滚了出来，是秋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