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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生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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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解放鞋不是还好好的,诚子还说什么是旧胶鞋。”
邓霞乐得合不拢嘴的看着钟春生脚上那双鞋子,一边催促男人赶紧走两步试试。
钟信稀罕的捧着背在身上的绿挎包,盯着上面印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看了又看。
“这要是家里人都和诚子脚一样大就好了,以后都能轮着有双解放鞋穿。”邓霞忍不住如此感慨道。
“我哥脚那么大,我才不要和他脚一样大,跟鸭子的脚蹼似的。”钟颖嫌弃,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娘刚刚扣她头上的棉帽摘下来,又扣到小国强的脑袋上。
大大的宽檐棉帽两侧还带着垂下来的耳罩,钟国强戴上这帽子连眼睛都被盖住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下巴露在外面,就这样他还很高兴,兴奋的挺起胸膛敬了个礼,稚声稚气的喊着,“向雷同志学习!”
苗素云见状,想要把手里的军绿色水壶塞给钟颖,“那小妹,水壶给你——”
钟颖没要,她举了一下手里的红色封皮书,“我要这个就行。”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能看书也行,钟颖苦中作乐的想着。
“没事,这不是还有布票吗,今年过年家里人都扯布做上件新衣服!”邓霞大手一挥。
钟诚一下子给家里寄了不少东西,还有钱和票,不得不说,钟家的日子确实因为他去当兵改善了不少。
就拿这年头最不可或缺的票来说吧,农村虽然不像城市人一样吃的、喝的样样都受各种票的限制,菜和粮食地里长,家里养着鸡,生产队里也养着猪,“衣食住行”上只有“衣”最犯难。
除了位于产棉区的一些生产队可以在棉花收获了,交售给供销社后留几斤“自留棉”来纺纱织布,解决穿衣问题,其他农村人只能买布回来再自己做衣服,而买布就牵扯到一样东西——“布票”。
不像城市居民有定额的布票发放,农村人想要布票只能用粮食、鸡蛋来换,过年能给一个孩子做身新衣服都是不错的了,之前的钟家也是如此,钟诚的衣服穿小了就给钟颖穿,钟颖穿下来又给钟诚穿,现在钟国强小朋友还会穿他小叔曾穿过的衣服。当然,被偏爱的钟颖会有额外的新衣服,因为邓霞说的“都是大姑娘了总要有两身像样的衣服穿才行”。
邓霞脾气爆、性子也急,说扯布第二天就招呼一家子人去公社供销社买布了,反正现在土地都上冻了,生产队的众人也彻底闲了下来,只忙活着各家准备过年的事。
年前供销社的布匹柜台前是人山人海的,谁家不是攒上一年的布票就为了过年能做件新衣服穿。
钟春生在前面挤,好不容易带着一家人挤到了柜台前。
邓霞看着售货员身后木货架上一卷卷码放整齐的布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招呼家人们,“快看看,你们都想要什么样的布做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好选的,货架上最多的就是“老三色”,蓝色、绿色和黑色,除此之外最醒目的就是两、三卷红色的布,一般人买来做袖章或是给女孩做扎头发的布带,再就是零零星星的白布、格子色织布……没什么特别花哨的,这几年都越发趋于保守。
钟春生为了配大儿子给他的那双解放鞋、钟信为了配他哥给的绿挎包,苗素云想给儿子国强做身小号军便服,选的全是绿色的“涤卡”布,邓霞则是要了蓝平布。
钟颖指着黑色的棉布,“我要这个。”
邓霞把她的胳膊按下来,皱眉不赞同地说,“大过年的穿什么黑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人守寡呢!”
她确实上赶着给鬼“守寡”,鬼还不乐意呢,钟颖腹诽,她还是坚持着说,“我想要条黑裤子,耐脏、耐穿。”
邓霞一想,那也行,全家人都做衣服,每人也就做个一件,做不了一身,黑色布做褂子忒晦气,但做裤子倒是可以。
“娘,我就算了,衣服够穿。”苗素云说,她怕布票不够。
“那哪行,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你的!诚子寄回来的布票反倒就他媳妇捞不着件新衣服穿?我可干不出这种恶婆婆的事!”邓霞不让,拉着儿媳非要让她选。
苗素云盛情难却,只好也选了一块布,“那我和小妹一样,也扯黑色布做条裤子。”
最后邓霞把家里攒的和钟诚寄来的布票全给了售货员,才勉强够买了一家人做衣服的布。
布买回来了,衣服还要人来做。
钟颖捏着针,小心翼翼、聚精会神的往布上扎,然后……又一次的扎到了手。
李霖时在一旁看着,没见过缝衣服还能扎这么多回手的,他缝补自己的衣服都比钟颖熟练。
“我觉得我那些衣服也够换着穿了。”钟颖淡然说着,一点也没有“我缝不好衣服、我羞愧”,动作自然的就要把手里的布放下,准备站起身来。
邓霞按在她的肩膀上,手下用力,把闺女按回了凳子上,“不行,连件衣服都不会做怎么能行?以后你男人的衣服谁来做?”
钟颖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娘恨不得给她安排一个“好媳妇速成班”,让她在短时间内掌握做饭、缝衣服等等主妇技能,以至于嫁人后不会被人嫌弃。
就像现代她妈什么家务都不让钟颖干一样,不同时空的两个母亲其实都是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想让女儿过得更好。
钟颖只得再捏起针,算了,继续缝吧,不为男人,她自己也确实想要一条没有补丁的新裤子。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急切的拍打着钟家的院门,“婶子!钟二婶子!你在家吗?”
邓霞走过去开门。
钟颖趁这空档瞥了一眼身旁的男鬼,压低声音,“你又开始跟着我干嘛?”
“我怕你‘先斩后奏’。”李霖时说,属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钟颖一噎,她还真确实想过,但这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嘛。
邓霞打开门,见是隔壁范家的二妮,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二妮你别急,啥事和婶子说。”
范二妮急得人都慌了,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姐要生了,我娘去刘家找大姐她婆婆来接生,现在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人,我姐眼看着就要生出来了!”
邓霞吓了一跳,“怎么就要生了?!”
范大妮还是听说了二妹婚事要糟的事情,她挺着大肚子着急的跑回娘家,向她爹娘询问。
“周家的事是不是真的?”范大妮问,“他家托人来说了吗?”
范五沉默,聂英脸色晦暗,这下范大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跌坐在凳子上,神情恍然。
儿子,儿子……这两个字简直像个诅咒,紧紧扣在她娘的命里,扣在她的命里,未来还要扣在她妹妹们的命里。
范大妮捧着快九个月的肚子怔怔呢喃着,“要是我生不出儿子怎么办?二妹真要被退亲?再说亲就更难了……”
就在这种心绪激荡起伏下,范大妮在娘家发动早产了。
聂英慌忙的跑出家门去找生产队里会接生的婆子、范大妮她婆婆林淑红,家里就剩范五和几个闺女。
“这种时候我爹不顶用,三妹、小妹更是吓得慌了神,”范二妮目光哀求的看向邓霞,声音颤抖带着些哭腔,“婶子,求你去我家帮帮忙吧。”
邓霞是和聂英掐了十几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这个时候她也刻不容辞的往外走,不忘一边扭头嘱咐道,“苗儿你和颖妮儿赶紧烧一大锅热水!”
说完邓霞就跟着范二妮急急去了隔壁。
苗素云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的,知道事情紧急,赶忙去烧水。
尽管知道人撞不到自己,但李霖时还是下意识的让开,站到一旁去。
钟颖一边和她一起拿着水瓢、水桶的往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倒水,一边问嫂子,“是大妮姐要生了?就这么在家里生?她婆婆接生?”
钟颖简直难以置信,不去医院、家里那卫生条件基本等于零,没有专业的妇产科医生、就一个接生婆?也没有什么止痛针、催产素,就这么干生啊?
苗素云习以为常的点点头,“对啊,都是在家里生的,只不过大妮儿这回生得也太急了,怕是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说着,苗素云暗暗提起心来,也有些慌,“我再去找块布包些草木灰,赶紧送过去,小妹你先看着火,多塞些柴火,烧快些!”
灶台下的炉膛里木柴烧出啪呲的轻响,却惊得钟颖浑身一激灵。
女人忍耐不住的吃痛喊声穿过院墙传过来。
苗素云送完草木灰又小跑着回了家,见火焰的颜色都染不红钟颖发白的脸色,她很快了然,“妹,你是吓着了吧?”
虽然钟颖在生产队其他人眼里都算是“老姑娘”了,但在苗素云眼里她还是个小妹妹。
苗素云握住钟颖的手,温声安慰道,“没事的,女人都会经历这遭的,之前我也害怕,但真到生的时候了,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用力、坚持,熬过那一阵子、生出来就好了。”
钟颖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孩到临头了,这又不是屎,还能憋回去,除了硬着头皮生还能怎么办啊?又不能把孩子塞回去!
隔壁又传来一声更加尖利的喊声。
孩子不能塞回去,但可以从源头就切断它的出生。钟颖想,她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代生孩子的,没有产检、没有医生、不去医院,这是真实的“鬼门关”,她宁愿守寡!
水烧开了,钟颖和苗素云合力连锅一起抬去隔壁范家,鬼也默默的搭了把手,操纵锅里的水隐隐向上,减轻了些重力。
在甘霖河里呆着那些日子,李霖时不只是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还感觉自己对水的操纵能力似乎又变强了一些。
接生婆林淑红跟着聂英已经跑过来了,三个妇人都在屋子里围着产妇转。
“开水来了!”苗素云对着窗户喊。
邓霞脚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沾着血,“来得刚好,正需要用开水烫一烫剪刀!孩子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要剪脐带!”
不多时刚端进去的一锅开水变成了一盆血水又端了出来,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钟颖只觉自己此刻好像都变得有点晕血,这是什么人间地狱,太可怕了!
她像是失了神一般跟着苗素云又回了家。
苗素云接过儿子,对钟信道谢,“还好有弟弟帮忙看着国强,不然这一时忙乱起来,还真是顾不上别的……”
钟信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摇了摇头。
人们的说话声仿佛被隔在一层棉花外,钟颖听不真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看向一旁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霖时,对不住了,死鬼。
钟颖现在可顾不上他同意还是不同意了,她真的要“没命”了!
被鬼掐死总比流血流泪又流奶好!
这一刻,钟颖与原身仿佛重叠,原因虽然不同,但这股强烈的念头是相同的。
她一定要嫁给李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