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牛与鸭子 ...
-
……牛叫？
戈德里克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或者说前蹄。他惊慌失措，连连后退。他发誓他在萨拉查的脸上看见了可疑的笑容。至于老普林斯？他已经乐得捶桌了！
“年轻人，不管你以后要不要当巫师，你都要好好记得我给你上的这一课。”普林斯喘过口气，力图严肃地对他说道，“不要随便喝你不认得的魔药——哪怕别人才刚刚喝过从同一口锅里倒出来的东西！”
老人笑得直抹泪，变成牛的人却没这么好心情。无数关于“巫婆把年轻人变成驴子当苦力最后卖掉”的传说故事在脑中闪现，小牛犊哀哀地叫唤着退后。
最后还是菲亚斯出面解围——他的声音也变成了嘶哑的男低音：“别怕，这是暂时的，天亮前就恢复原状了。至于你为什么变成牛……唔，请原谅普林斯先生的恶趣味。欺负小孩子是他的乐趣之一。”他的嘴角微妙地上扬了，“萨拉查，你拉他去牛棚吧，喂两把干草，正好省一顿晚饭。”
“是的，老师。”
绿眼睛少年伸手握住小牛犊头上的小犄角，嘴唇靠近牛犊的耳朵。那一刻戈德里克感受到迟来的寒颤——顺着脊柱蜿蜒向下。
“我想你并不希望我给你牵条绳子？嗯？”
牛连忙摇头，同时发出哞哞的低叫。萨拉查拍拍牛犊的头顶，示意戈德里克•牛犊和他一起向牛棚走去。
牛棚仍然那样——昏黄摇曳的灯光，松软的稻草堆，漏风的篱笆墙。萨拉查在牛棚地上铺上了厚厚的干草，示意某牛犊躺在上面，随后自己也靠着牛身子躺了下来。戈德里克不安地抽了抽尾巴——天可怜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抽动“尾巴”的！难道变成这种生物之后就会有这种生物的本能吗？
“别动。”萨拉查不耐地说，“睡你的觉。牛就要有牛的样子！”
戈德里克老老实实地趴下了，但一双牛眼还是忍不住往萨拉查的方向瞟啊瞟。今天的事情够让他头大了：被判处火刑，莫名其妙地被救走，被告知自己是个巫师，莫名其妙地被变成一头畜牲。他实在想说话，想问清楚一切事情的细节，但屋里的两名成年巫师显然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至少在他愿意加入他们的行列前不让他知道，而眼前的少年更是明显不想交谈——就算想交谈，也要戈德里克能说人话啊！
戈德里克喷了喷鼻息，把牛头放在了前蹄之间。夜晚很静，除了偶尔有猫头鹰的啸声之外，几乎只有风声。他趴了一会儿，感觉萨拉查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沉了一些。扭头看去，少年闭目养神，鼻息渐沉，似乎就要睡着了。
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安详平静。戈德里克再次抖抖尾巴，乖乖进入梦乡。
醒过来时，身上的重量已经消失了。
夜风里充满一股说不上来的臭气，是混杂了男人的体臭、汗臭、长年不洗的衣服的馊臭的味道。戈德里克悲催了：在变成动物之前，他可从不知道人类的味道竟然会这么可怕！
不过……貌似萨拉查没味道的？
将小小的思虑甩到一边，戈德里克•牛犊看向牛棚门口。萨拉查正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如果不是看过他对自己冷眼以对的模样，戈德里克一定不会认为他现在的诚惶诚恐是装的。
“求求您，求求您了大人，这头牛是我家的命根子，您不能把它拉走……”
“那不行！你买这牛没上过税，起码我没印象这家人有牛！”
“我不是这家的人，我是拉着牛来给普林斯大夫治疗的！它病了，病的很重，大人，无论喂它什么它都不吃……它就快死了！”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快死了……戈德里克腹诽着，却不小心发出了低沉的哞音。两个士兵和萨拉查都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戈德里克被萨拉查目光中的杀气煞到了，缩缩脖子继续趴地装死。
“我看它挺精神的。”士兵中高个的那个嘿嘿地笑了起来，“小牛犊子啊……肉不会太老太柴，皮还能做几双上好的新靴子……”
较矮的士兵点了点头，居然有些羞涩：“如果卖了钱，还能给苏珊搞一套新衣服，那样她也许会对我好一些？”
“女人是祸水，钱用来喝酒最重要。”高个士兵耸耸肩，径直向牛犊走去。萨拉查立刻挡在他面前，刚试图张口求情，高个士兵一把推开了他：“滚开！你个狗崽子！别挡大爷财路！知道大爷给谁办事吗？教廷！再反抗，我就说你是个巫师，绑去烧了！”
少年瘦小的身躯倒在干草堆上，落地的角度十分不妙，他几乎立刻发出呻吟。戈德里克站起来，他怀疑萨拉查手腕扭伤了。还没等他过去，高个士兵一下扳过他的牛头，矮个士兵解开自己的裤腰带套在他头上，使劲往外拽。戈德里克哞了一声，和士兵较起劲了。
“真有劲，看来能卖个好价钱。”高个士兵笑呵呵地。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倒在角落的萨拉查跳了起来，从背后突然撞向了高个士兵，两人在草堆里滚作一团。矮个士兵吓了一跳：“乔治？没问题吧？”
“我这就拿下这臭小子！你把牛拉出去！”
于是士兵和牛继续较劲。但不过短短几秒，忽然听见一声惨叫，肉搏战的动静没了。这下一兵一牛都慌了神。借着灯光看去，少年被高个士兵压在身下，但两人谁也没动。矮士兵放开了腰带，惴惴不安地凑上去：“乔治？”
他扒开同伴的身体的同时，一道红光没入他的腹部。矮个士兵叫都没叫出来，捂着肚子蹲下去，豆大的汗滴蹭蹭地往外冒。年轻的牛僮喘着气站起来。戈德里克看得分明，他那翠绿的眼睛带着几分愉悦。
“掏肠咒虽不能致死，却可以速发，并且夺去行动能力。”萨拉查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着，“只是连续两次无声无杖施法，也太耗费体力了一些……这个要记住。”
一边说，一边举起刚刚刺进高个士兵心脏的短刀，向毫无反抗能力的士兵砍了下去。
颈动脉喷薄的鲜血溅了萨拉查一身，在牛犊的眼里染成恶魔的色彩。
萨拉查回头。他走向牛犊，试图拍拍牛的脑袋安抚他。但戈德里克在那只血手碰触到他之前后退了。萨拉查愣了愣，看看另一只手里的凶器，露出恍然的神情。
“啊，这个？别怕，假的。”他对刀子喃喃念了一句咒语，刀子重新变回一把稻草，从他的指隙间散落，“现在好了吧？嗯？”
萨拉查微微歪着头，对戈德里克绽开一个血染的笑靥。
当菲亚斯走进牛棚的时候，戈德里克•牛犊仍然保持着饱受打击的姿态窝在角落里，而萨拉查正对着两具尸体冥思苦想，试图想出消失咒的正确咒语。菲亚斯头疼地看着爱徒一身的血迹，萨拉查的发稍甚至仍然湿漉漉地往下滑落着血珠。
“……萨拉查，我平时教给你的，你都忘记了？”
萨拉查惭愧地低下头：“我对无杖施法仍然无法好好掌握，所以使用了武器……”
“你难道忘了我收起你的魔杖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学习如何在没有魔杖的情况下战斗。从战斗的结果来看，还算是可以。”菲亚斯平静地叹气，“但你忘了另一项基本原则：不要让自己的手沾染血腥。”
年轻的学徒老老实实认错：“下一次我会注意的。”
菲亚斯点点头。他的魔杖从袖口滑出。随着魔杖的挥舞与咒语的吟诵，地上的尸体消失无踪，血迹瞬间蒸发。接着他对萨拉查使了一个清洁咒，萨拉查身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跟我来。”
菲亚斯说，率先走出牛棚。少年和牛犊紧随其后。
此时差不多凌晨4、5点的样子，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戈德里克迈开四蹄小步快跑，追着两个巫师回到了普林斯的房子。尽管完全看不出痕迹，但动物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里也发生过血案。很显然，教廷派来的搜查者都已经被干掉了。
“你们破坏了我的隐藏计划！”老普林斯怒气冲冲地拖着一个麻布袋在屋里大踏步转悠，把各个橱柜里的东西看也不看地扔进袋中，“主屋五个，牛棚两个！教廷不是傻子，他们会查出来人死在我这里的！”
“那可真是抱歉，普林斯先生。”菲亚斯摊开手，“但首先举起坩埚砸向对方脑袋的是您……”
“那是因为他要抢我的坩埚！说什么熔了好卖钱……我能不和他玩命嘛！”
老普林斯抓起桌子椅子也塞进麻布袋里。全塞完了，老普林斯掏出魔杖，对袋子施了一个捆绑咒，一个缩小咒，一个漂浮咒，然后轻巧地将它绑在腰带上。
“不管怎样，我得先闪了，我可不敢单挑教廷，费力不讨好。”老人撇了撇嘴，用飞来咒召唤了自己的斗篷和拐杖，“我走了，有事猫头鹰找我。”
“您打算去哪里呢？”
“苏格兰，或者爱尔兰，教廷的势力在那里并不强大。”普林斯看了菲亚斯一眼，“怎么，你要和我同行？”
“我是想让您带着这孩子。”
菲亚斯指了指戈德里克•牛犊。普林斯扭曲了嘴角。
“我说了我不需要学徒！你把他拎走，快拎走！这小子明显适合你教！”
“我已经在带萨拉查和索菲娅，他们兄妹俩就够我忙了。”菲亚斯温和地回答，“现在到您为了巫师的存续做点贡献了。”
“……你信不信我这就走？扔下他，这就走？”
“每一个幼崽都是宝贵的。我记得这是三十年前您对我的导师所说的话。”
普林斯扶额。“那时候我和他在放鸭子！”
“这个嘛，您把这孩子当鸭子养，估计也是可以的。”
菲亚斯笑眯眯地回答。随后他从袍袖中取出一枚银币，放在摊平的左掌掌心中。
“那么我和萨拉查先行告退。再见，善良仁慈的圣•安德鲁•普林斯。”
鞠躬行礼。萨拉查将自己的右手覆盖在老师的左手上。一阵光芒闪过，他们消失了。
普林斯与牛犊面面相觑。最后，普林斯叹了口气，掏出一个药丸塞进牛嘴里。
“你叫啥名字？”
牛嚼了嚼药丸，浑身发起抖来，不一会儿，戈德里克重新以人形出现——仍然保持着五体投地的模样。
“戈德里克•维多菲尔德。”他咳了两声，一边站起来一边回答，“您可以叫我里克。”
“安德鲁•普林斯。除了‘老师’，你叫我啥都行。”老人挠挠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戈德里克思考了一会儿。他想去拜祭格兰特骑士的墓地，但他并不知道具体位置。思来想去，他道：“家。”
普林斯乐了：“你带路。”
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牛与鸭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