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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留月城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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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殿门前已有中三门弟子通报:“禀各位掌门,留月城主已在殿前。”
袁思道捻一捻胡须道:“请进,看座。”
下手几位掌门惊讶声中窃窃私语了一阵。
黑袍银冠银色面具的留月城主独自一人缓步走进殿来,他身形高大气宇轩昂,缓缓走到殿中微微一礼,站定了,望着白衣人唤了一声:“牧儿!”
白衣人却故意背过脸去,不作声。
城主戴着面具,看不清面上表情,却仍是声音柔和道:“牧儿,在座都是何等人,不必再遮掩了。各位,这便是小徒,丁牧。”
丁牧二字一出,殿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萧奇惊得几乎掉了下巴,低声对明心道:“等等,我脑中都乱了。留月城城主不是向来对我们掌门唯命是从么,怎么会派人来偷窃宝物?那城主富甲天下,什么宝物没有?丁牧怎会是兵铺掌柜,又是他的徒弟?这跟我们家鹿鸣还有小一小二又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明心道:“兵铺掌柜,福来客栈掌柜,路不喜,从来都只是他一人。”
萧奇道:“哪个面孔才是他的真面孔?”
明心摇了摇头。
袁思道笑道:“早已听闻你收了两个徒儿,原来便是这两个了,只可惜,个个身手一般,天资也不怎么样。”
留月城主回身在座上坐了,淡淡道:“我收徒,向来不重天资,只看缘分,想收,便收了。”
袁思道笑道:“你向来如此随性。”
留月城主道:“我此行并非为来叙旧。是我对手下管束不严,如今我来领他回去,袁掌门可否能放人?”
钟掌门身后钟云越众上前道:“禀告掌门,我等在东南大海中所取的灼海珠,便是被一个叫作丁牧之人所盗,他屡次盗窃我派之物,必要全部交还且重重责罚才是!”
袁思道捻须但笑不语。
留月城主沉默半晌道:“不止如此罢?他不止取了灼海珠,还得了寒铁花,想必袁掌门也早已知晓。我还听闻,袁掌门已将镇邪木收入囊中,至此,四件宝物已现身其三。怎不见掌门启程去取往生石?那唯一能取之人哪里去了?”
袁思道面上笑意不变:“如此说来,除非桩桩件件交代清楚,否则,我等留不住留月城主,还留不住一个小喽啰么?”
丁牧此时方能勉强坐起身,他面色煞白道:“师父,我来时便已知今日下场,是我自己执意做的抉择,不必再费心了。”
留月城主沉思片刻道:“袁掌门,不如,我们做笔大生意,如何?”
“哦?”袁思道似笑非笑,“怎样大?”
“不如趁此时机,我们将旧事了解了,顺便做个交换。”
袁思道上下打量他,严肃了面容,挥一挥手道:“你们都到殿外等候。”
随着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转眼间殿内除了袁思道、留月城主和丁牧,尽数走了个精光,连同萧奇明心也被带到殿外,掩上了殿门。
袁思道冷冷道:“你要如何换法?”
留月城主先走到丁牧身旁,喂他吃下一颗丸药。
接着缓缓摘下了银色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且颇为清俊的面庞。
他向着袁思道一揖到底,口中道:“兄长。”
袁思道冷笑:“我都忘记有多久未曾听见你唤我兄长了。”
留月城主起身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兄长,你欺瞒我数百年,如今,我都已知晓,你却还不肯说实话么?”
袁思道不置可否道:“哦?你知晓了何事?”
留月城主自袖中缓缓拿出一把光滑似玉的发簪来:“这簪子,是以我鹿角制成,是我与婵儿成亲时的信物,如何在你处?”
袁思道笑道:“换言之,你终于肯承认,百年前,就是你,勾结了雷清子,将我流云台翻了个遍,还将我的望月草连根拔起盗走?”
留月城主握紧了簪子,面寒如霜:“你的望月草?如今竟是你的?所以,一切皆因望月草而起,可是?!”
袁思道指着丁牧道:“望月草何等仙物,你竟连根挖走,还随意给了一只鹿儿?!只给我留下这么一截断根,我苦苦养了百年才勉强成形,更不知何年才能结果。你便是这么对我的?!”
留月城主道:“若非意外断去,我连一根细丝都不会给你留下!”
丁牧此时已缓过气来,面带讥讽笑道:“袁掌门,望月草早已整棵入我腹中,返还不得了!可怜你竟拿着一截断根当个宝贝,还以幻彩夺魄瓶夺人魂魄喂养,此法虽快却邪,只怕那草即便长成,也结不出你要的果实罢?”
袁思道盯住他笑道:“望月草既然全入你腹,我若炼化了你,岂非同得了望月草一般?”
留月城主冷冷道:“望月草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一棵草而已!是我引雷清子将它连根拔起,我本待一把火烧毁了,却恰好有只小鹿病重,我便随手给它吃了。托了望月草之福,如今丁牧不止痊愈,更加修成人身脱胎换骨,完全没有妖气了。他如今是我的徒儿,有我在,你不用妄想动他。现在,告诉我,婵儿在哪?”
袁思道大笑道:“执念,执念!这都几百年了,你怎么还是心心念念的只有婵儿?若你心无旁骛潜心修炼,此时成就不在我之下,为何偏要上山下海翻遍神州去寻她?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你怎就不肯放下?!”
留月城主怒道:“若非你骗我说,婵儿盗了望月草果实与人私奔,我怎会费尽心思去寻她?!数百年里,我将势力扩展到神州边边角角,寻遍雪山石窟荒林草地,几乎挖遍了神州寸土,全然不见她的踪影!若非你一直给我希望,我怎会耗费心血发奋经营,以无数银钱宝物供养你月华派数百年?!
“婵儿她是我结发妻子,亦是你同父同母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我这般信任你,你怎忍心欺骗利用我数百年?!”
袁思道摇头道:“你是忘了,在你同婵儿结发之前,你我便是好友,我二人求仙问道,一同修行却不好?何必只在儿女情长这些?”
留月城主深呼一口气,冷静了些,他将发簪笼进袖中,冷冷道:“所以那日,是你窃取了望月草果实,却栽赃嫁祸给婵儿,说是她偷了果实与人私奔。你想要长生,我无话可说,可是,婵儿她究竟在哪?”
袁思道却道:“你也未必全然信我,所以百年前你才勾结雷清子翻遍我月华山,更挖走了我的望月草,害我再无果实可用。之后第二月受损,我月华派也实力大减,所以你我之间恩恩怨怨,根本无法算清。”
留月城主轻轻一挥袖,一颗莹亮洁白的珠子和一朵碧蓝澄净的花朵幽幽浮在空中,他袖袍一翻,又将两者收了起来。
他冷冷道:“这灼海珠与寒铁花,听闻可修复第二月,只怕你是极想要的罢?还有我冰儿所盗之物,我虽不知是做什么用,但看来于你也是极要紧的。闲话不多说,你将婵儿与丁牧还我,我将这三件宝物还你。这生意,公平得很罢?”
袁思道笑道:“算上这次,你都将我月华山翻遍两次了,哪里有婵儿?”
留月城主笃定道:“神州各处我皆已找遍,只有你这月华山庄了,虽未找到,但她定然就藏在山中某处。你若执意不肯承认也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灼海珠与寒铁花,你便不用想了。”
袁思道起身踱步思索一会儿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婵儿她是一介凡人,毫无法力,如今已过去数百近千年,她一旦现世,肉身可保不得长久。”
留月城主犹疑片刻便坚定道:“生老病死,万物之道。此事终须了结。”
袁思道点点头,微笑道:“既如此,你随我来。”
言毕化作一阵光而去。
留月城主一手抓了丁牧,亦化作一阵光追随而去。
三人片刻之间便到了流云台,立在了大树之下。
袁思道手指一点,山洞一侧黑漆漆的洞口即刻亮了起来。
原来这里是几间日常起居用的普通山洞,洞内布置与凡人小民一般质朴,并无奢华之物。
袁思道日常起居便在此处,此时他缓步走入一处山洞内。
留月城主却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喃喃道:“这树,都长这般大了。”
片刻间,袁思道从洞内走出,一手执了一支笔,另一手拿了一幅画卷。
他站在流云台上,将画卷悬于空中缓缓打开。
却见那是一幅极普通的画作,画中是一个庭院,院中有树有花,其画纸陈旧色泽暗淡,似是年份已久。
袁思道望着画作沉思片刻,即便提起笔在纸中央画起来。
他缓缓下笔勾勒,眉眼细细,唇角带笑,青丝斜绾,衣裙翩然,一个美人渐渐在画纸中成形。
丁牧发觉师父抓住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袁思道停住笔,道:“东西呢?”
留月城主翻手将灼海珠与寒铁花掷在地上。
袁思道道:“还有呢?夏语冰拿走的东西呢?”
留月城主对着丁牧点了点头,丁牧整了整衣袍端正站好,一手捏诀默念,一只脚在地上轻轻扣了扣,四边草木藤蔓开始疯狂向着他延伸而来。
待藤蔓满满铺在脚下,丁牧以另一只手在其上画了一个六芒星,六芒星光芒散处,藤蔓顿时消失,一颗一人高的水晶球出现。
水晶球中满是闪着银光的沙尘流转,看不出是什么。
袁思道笑道:“原来就藏匿在我月华山上,怪不得在她身上搜不出来。”
他一拂袖,微风扫处,灼海珠、寒铁花、水晶球已尽被他收入袖中。
他满意地点一点头,拿起毛笔来,在画中美人眉心中轻轻一点,落笔成一颗小痣。
此时,流云台上清风吹拂,吹得画卷抖抖作响。
画卷中的美人一瞬间生了颜色,下一刻便离了纸,在风中忽忽悠悠丰润了,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一步步踏下地来。
留月城主死死盯着女人,眼中不断流下泪来,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女人走到地面上,也停住脚步看着留月城主,眼中泪光闪闪。
留月城主张开手臂,女人提起裙摆一阵风一般奔跑着撞到他怀里,两人紧紧拥抱着,流着眼泪说不出话。
袁思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们只有大约一个时辰,时候一到,婵儿她即会消逝。是你执意要见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婵儿带着泪笑道:“够了,一个时辰足够了,我已经等了够久了。夫君,你信我,你的婵儿从未背叛过你。”
留月城主点点头道:“我信。”
婵儿攥紧他的衣衫道:“我不在乎什么长生,若不能同你一起,长生又有何意?望月草的果实,实是被我兄长骗去了,他将我囚在画中,使我不得再见你。虽不知世上已过多少年,但婵儿心意从未改变,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不论夫君你是人是妖是仙,转世上天入地还是重入六道轮回,我只愿永远追随你。”
留月城主泪如雨下,紧紧拥住她,道:“是我之过,你一直在这么近处,我竟未发觉,让你苦等我这么多年……”
袁思道收了画卷,冷冷道:“婵儿去了之后,你二人便走罢。今后,你管你的留月城,我守我的月华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敢再随意踏入我月华山庄,我必不客气!”
婵儿垂了眼睫叫了一声:“兄长!”
袁思道道:“不必再唤我兄长,几百年前的兄妹,何必再提!好自为之罢!”
言毕大笑而去。
留月城主望着袁思道的背影,眼中一点隐隐的怒火。
丁牧跪地垂泪道:“徒儿恭喜师父师娘!恭喜师父师娘分离近千年,终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