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上部 莲生九华》西蜀雪

10、第九章 身份

　　莲花儿张大了嘴，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房间：锦缎为帘，珠玉为串，床头雕刻着金凤翩飞，屋梁垂下五彩丝绦灯，踏足皆为来自极东的软垫，光是那鎏金嵌玉的桌上摆着的日常用具也极为精巧。
　　“我要住在这里吗？”她不敢置信地发问道。
　　“是的，请公主暂居于此处，待受封之后，陛下自会为您安排另外的住处。”尤尚宫抬手行礼道。
　　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关于美丽家园的梦想，只是莲花儿的梦想实现得太快太离奇，她一时半会儿还处在云雾之间。
　　狠狠拍拍自己的脸蛋，莲花儿暗中提醒自己别昏了头，再漂亮也没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那些旺盛的精力要向哪里发泄呢？
　　接下来的经历对莲花儿来说就是大大的酷刑。先是被按进一个大池子里让几个宫女戳得快掉了层皮，接着被洒上香得过份的水，再被尚服女官逼着套上十来层透不过气的衣服，然后她那点本来不长的头发被拉拉扯扯成了角度奇怪的样式，好吧，还要戴上一个可以压得她直不起脖子的重量级花冠，尤尚宫连续一个时辰的礼仪突击把她的脑汁也榨干了，最后的结果是活力十足的莲花儿彻底虚脱。
　　“大婶，我可不可以不戴这个东西？”莲花儿指指头上流光滟滟的花冠，无力地恳求道。
　　尤尚宫在前引路，头也不回地应道：“万万不可，公主这次不仅要面见女帝，还要认识其他的皇族成员，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少。”她停了停，又提醒道：“奴婢姓尤，公主可以称呼奴婢的官位。”
　　护持在周围的宫女侍从们开始捂着嘴偷笑，莲花儿左右瞧瞧，苦着脸吐舌头，早知道就不要听他们的劝，哪里知道王宫规矩这么多。该死的明化，竟然帮着别人说话！想到这里，莲花儿气愤地往前跨出一大步，踩着裙边就朝前做了一个华丽丽的单脚立地。
　　“啊！”旁边的宫女吓了一跳，赶忙来扶，幸而莲花儿的平衡力还是不错的，及时刹住，才免了那一身金玉绸罗泡汤。
　　尤尚宫听到声响回头，一直和蔼的神色变得严肃，说道：“公主有着皇家尊贵血统，以后要改掉以前的平民习惯，这样才配得上……”
　　“停！”莲花儿抬手。“我知道了。”心想您就别唠叨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爹爹更啰嗦的人。不知道爹爹现在怎样了，莲花儿难过地安静下来，尤尚宫却以为她听进去了，满意地转头继续前行。

　　因为初迎莲花儿回宫，她必须要先面对皇族的认同，以证实她的身份，才能正式昭告于天下。这个程序是必须的，却也是残酷的，若有一项受到质疑，即使是女帝也难以将她留下。
　　尤尚宫将莲花儿带至青鸾宫，这里是皇室女子集会谈议的场所，向来男子禁步，普通的宫女也不能入内，只能候侍于宫外。
　　此刻，随行而来的宫女侍从们都自觉地立于宫门两侧，尤尚宫向莲花儿点点头道：“公主请随奴婢来。”
　　刚一踏进宫门，莲花儿便为眼前的景象所惊呆，正值春日暖阳，放眼望去尽是花海，粉色、白色、嫩黄、鹅绿，色不艳，香不浓，胜在成片成层的盛景，隐没在花海中的高大屋宇一角更添气势。
　　莲花儿的心内忽然生了怯意和退缩，她那敢于捻老虎尾巴的胆子变得只有一丁点小，她怕见到那个尤尚宫口中的母亲，她若真是陶国之主，她能忍受自己这样不知礼未谋面的女儿吗？母亲，曾是她那样渴望的一个词，却在此刻变成阻碍她前进的顽石。
　　“公主？”尤尚宫发现了她脚步踯躅，疑惑地发问。
　　莲花儿却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尤尚宫，从她黑亮的眼睛中，尤尚宫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个孩子的疑虑，她温和地说道：“陛下不知多么盼望公主的归来，您难道不想看到她开心的脸吗？”
　　半分犹豫半分期待地，莲花儿被尤尚宫扶着手肘走进正殿飞鸾殿。
　　不用提醒，莲花儿与坐在正中皇座上的清雅女子的眼光立即落在对方身上，相似的容貌根本无须多言。莲花儿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动，她便是自己的母亲？血脉相连的至亲……
　　“启禀陛下，奴婢不负圣命，迎回公主。”尤尚宫禀报后便移步站于殿末一旁，听候吩咐。
　　女帝的眼中闪亮一道光芒，久病的面容重焕光彩，今日的她换下朝服王冠，只着一件淡紫色的锦袍，回归本来颜色，静雅如兰。
　　莲花儿傻傻地站着，只望着十步之外的那位女子发呆，她是该扑上前抱住她哭诉？还是跪下请安？先前嘴里说着不愿进宫，心里自欺欺人地排斥着公主的身份，直到站到这里，她才明白自己原来一直怀着期待，正因为有期待所以害怕失望。
　　女帝也不言语，她们便这样静静对望，仿佛在许多年前便已相识。
　　“尤尚宫，莲花璧何在？”忽然传来一阵略为沙哑的女声，莲花儿被震得回复神智，抬眼望向发问的端丽女子，她的面色沉定，银色的长袍上绣着五色牡丹，华贵无匹。莲花儿却不敢看她的眼睛，觉得那双眼似乎要看透她的所有想法。
　　“玉璧在此。请亲王殿下过目。”尤尚宫缓步上前，双手奉上玉璧。
　　盛沐环接过玉璧，仔细察看一番，转身向女帝道：“帝主，确是昔日太圣女帝留下的三宝之一。”
　　女帝点头，向莲花儿招手道：“来，到这里来。”
　　莲花儿迈出一步，才发现殿内或坐或立竟有二十多位衣装富丽的贵人，初入时，她的眼中只看见端坐皇座上的女帝，完全忽略了其他人，女帝宛若端坐圣光之中，光芒之外皆是空白。
　　“公主，陛下在叫你。”尤尚宫低声提醒后又退到一旁。
　　莲花儿慢慢靠近，离女帝越来越近，待行至座前，她再也无法控制，失力跪倒于地，低低地叫了一声：“母亲。”
　　女帝也探身将她抱于怀中，轻抚莲花儿含泪的眼角，泫然欲泣：“好孩子，谁能说你不是联的女儿？看看这长相，看看这眉眼……”
　　“陛下。”莲花儿感觉一道阴影从背后投射过来，她忙回头。只见一箭装女子逆光行来，身边宫人托举着一盆清水。待到近前，盛金麟看了地上的莲花儿一眼，目光中的淡漠威势令莲花儿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请陛下亲自滴血认亲。”宫人将托盘举过头顶置于女帝面前，三只短小的银针放于盘中。女帝一手抬袖，一手毫不犹豫地取起银针，对莲花儿说道：“孩子，你先站于旁。”
　　莲花儿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滴血认亲？她们不相信她？那又为何要接她入宫？
　　正当莲花儿疑惑的时候，女帝已经将银针扎入食指，血滴入水，缓慢洇开成一朵血花。
　　宫人继续跪在地上，立于一侧的盛沐环也取另一针扎破手指，入水的血滴立即融合于血花。
　　宫人微微转身，转向还呆立着的莲花儿，她看着水里的那朵血花发怔，一咬牙，迅速取起剩下的那支银针，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她不能让人看不起！
　　用力一扎，新鲜的血滴落水，殿内没有丝毫声响，沉寂地可怕，所有人全都屏息静气，观看着事态发展。
　　莲花儿因那入指的刺痛闭上了眼。不看，她也许就不会知道结果。
　　“恭喜陛下！”片刻之后，莲花儿听到一阵窸窸挲挲的衣料摩擦声以及重声的祝贺。她睁眼，只见大殿里已然跪满人，唯盛沐环立于一侧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女帝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清冽的嗓音回响于殿：“联赐皇女名盛天晴，封号莲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