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天》余千泠

3、Chapter 3

　　夜深人静，乌鸢自乐。

　　会议室内冰凉入骨，墙角的空调正在“呼呼”地运作着。

　　桌上散落着一张张印着文字和图片的资料，以及几支黑色签字笔。
　　陈队坐在最靠近白板的位置，这会儿他靠着椅背前专注地听着桌前的人讲话，骨干分明的手上拿着笔，指腹摩挲着笔杆上的胶套。
　　“死者许妙，旭敬高中的高二三班女学生，从尸体状态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超过三十小时。”

　　陈队的视线从资料上移开，聚焦到杨时奕身上。

　　杨时奕说完死亡时间后转过身来，面对七人。阴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而另外半张脸被她头顶的灯光笼罩着。
　　她的棱角很柔和，脸蛋上只有眼角处泛着红晕，其他地方却很柔嫩和白皙。

　　看似温柔的面相下，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冷静，面对这些血淋淋的文字和图片她毫无波澜。
　　乌蒙蒙的头发拘谨的束在后面，前额有一些碎发，每一根发丝都与她的皮肤相融洽。

　　“换句话来说，死亡时间就是在昨天下午？”韩玥问道。

　　“嗯。”时奕垂下眸，看着报告单。

　　“刚才那位班主任说许妙昨天失踪就可以解释了，其实下午就已经死亡了。”老于放下资料说道。
　　“死因初步判断为高处坠落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多处高坠伤，全身粉碎性骨折。头部损伤最为严重，推测高处坠落时头颅先撞击地面导致全颅崩裂。”

　　会议室内除了杨姐的说话声之外就是翻页声，以及轻微的呼吸声。

　　“颈部皮下及深层肌肉内出血，气管及甲状软组织出血至损伤，胸部皮下出血，在胸骨和锁骨附近。”

　　“心脏大出血至破裂，大血管断裂。尸体颜色为暗褐色，皮肤表面多处打伤和淤青。腿部骨折，肋骨骨折。”

　　“结合以上特征，推测为死者生前遭受长期暴力，而且是死前坠楼，高度三十五米以上。”
　　其实说完这些惨烈的信息后，大家心里似乎已经有一些血淋淋的猜想了。

　　校园暴力？

　　家庭暴力？

　　但是这些猜想还没有准确的依据。

　　“高度三十五米以上？正常教室楼层基本都是三楼，顶多四楼或五楼，如果从走廊坠落，够不到高度吧？”林翊发现了这点，问道。

　　老余提醒：“还不一定是正常楼层，如果说是顶楼呢？把人约到顶楼再推下去，电视剧都不是这样演的吗？”
　　“关键这不是电视剧~”段闻青哭笑不得，用笔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真服了老余这个脑回路。

　　“其实也有可能，具体要看监控来证明。”楚青帆的语调四平八稳。

　　他的胳膊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浅蓝色的制服衬托出他白里透红的手臂，肌肉线条却非常流畅。

　　江淮宁的眼神默默地聚焦在他纤细的手腕上。

　　等下！

　　江淮宁发现他手腕上居然系着一根红绳？！

　　那根红绳色泽比较深，应该是经过了多年的沧桑。
　　不过……一个大男人手上为何系着红绳？成何体统，该不会他有女朋友了吧！
　　江淮宁恍然大悟，指定是有了。

　　他此时的表情像是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神经兮兮地抬起头。
　　“……”
　　“你好！”

　　江淮宁在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和楚青帆打招呼。
　　以后员工手册上要多加一条：禁止队员之间阴暗扭曲爬行地向对方打招呼
　　动作指导：江淮宁

　　*

　　次日凌晨，抛尸现场已经全面封锁。具体情况也已经上报给了总部，并获得了执勤权。早上六点半，这所高中早已经开门，学生们也陆续到班早读。
　　大概是七点整，两辆警车稳稳停在学校门口。

　　昨天晚上已经从三班班主任口中得知，学生早读课下课是七点二十，第一节上课是七点半，但这天刚好没有她的课。

　　天光大亮，湛蓝的玻璃上飘浮着白色丝带，极是好看。

　　“你们三个是与许妙比较熟的吧？知道许妙失踪吗？”

　　课间，走廊里吵吵嚷嚷，覆盖了江淮宁的声音。
　　“我知道，老师告诉我们的。”

　　一个瘦瘦的女生说道。从表情和语气听得出来：许妙死了，反正不是我杀的，和我没关系。
　　“还挺有底气啊小姑娘。”江淮宁小声嘀咕道。
　　“行，许妙平时很乖，学习好很少讲话，从不与同学闹矛盾，这点你们怎么看？”江淮宁无可奈何的样子问道。

　　三个孩子一同点头。
　　江淮宁看她们一个个都像焉了似的，笑道：“别这么不高兴嘛~”

　　“能被警察叔叔您抓来审问了能高兴吗？”刚才的那位孩子答道。江淮宁听出她在“抓来”“审问”这两个词加了重点。

　　“哎可别这么说，我们只是问你们几句话调查案子，小朋友，知不知道我们非法审问是违反纪律的？”
　　那孩子顿时低下头，红了脸。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

　　“你们有看见班里的同学有欺负许妙的现象吗，或者看许妙不爽故意针对的？”

　　“是赵……”
　　最左边的女孩正想说什么，却被中间的女生狠狠拍了下手背，女孩瞬间吓得一哆嗦。
　　这一动作正好江淮宁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说什么？”

　　女孩不敢抬头看江淮宁，仅怯懦的说道：“没有……警察叔叔，没有……”
　　“赵什么？”

　　江淮宁直接问道。

　　“赵佳，她、她对许妙的态度不太好，我看到过赵佳故意针对许妙。”女孩断断续续的说。
　　“具体说说看到了什么？”

　　江淮宁看女孩如此紧张不安，便放松了语气。

　　“赵佳故意在老师面前诋毁许妙，造谣说她谈恋爱，还……故意将许妙推进假湖里。”

　　——“老师！我举报许妙她和一班班长谈恋爱，我有证据，她不适合做班长！”

　　——“去死吧！”

　　短发女孩将许妙一把推进假湖里，眼睁睁看着许妙要水里挣扎。
　　——“哎呀，我刚才也是刚到，许妙同学怎么不小心自己跌入湖中啦？”

　　“你闭嘴！你分明在撒谎！赵佳没有欺负过许妙，那天是许妙自己被绊倒掉进水里，你不要血口喷人！”最左边的女孩出口喊道，说完便要打人。

　　“唉不要打架，冷静下来好好对警察说话！”幸好一位老师及时来制止。

　　“有没有撒谎我们自会判断，你急什么？”江淮宁没好气地质问道。

　　被怼到的女生气的脸发红，被老师压着咬牙切齿的看着江淮宁。

　　空中的云变幻莫测，不一会儿便到了正午。

　　学生们上了一上午的课，早已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师宣布下课后，他们像是听到了冲锋号般冲出教室，以体测时的速度跑向食堂，唯恐下一秒就打不上饭。

　　吃完午饭，12点30至50是学生们做午练的时间，再到1点20的这三十分钟的时间则是他们午睡的时间。

　　下午两点半，蝉鸣盛起。

　　他们七人还没吃午饭。
　　监控室里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楚青帆靠在控制台旁，单手控制着鼠标，另一只手还敲着键盘。

　　“7月16日星期一，高二全体没有课后延迟和晚自习，六点零五放学，许妙还跟着班级队伍一起出校门。”林翊看着监控录像说道。

　　盛夏的傍晚，太阳依然热烈。

　　监控里许妙跟在最后一个，她旁边就是班主任。

　　班主任对许妙说了些什么，并拍了拍她的肩膀，许妙懂事的点点头，班级队伍到了家长等待区向老师再见后就散了。

　　楚青帆继续点鼠标，画面立刻跳转至校门口。

　　“许妙没有回家，而是又返回学校了？！”韩玥惊讶道。

　　“她返回学校干什么？有人找她？”

　　视频里只有许妙单薄的背影，她沿路返回到校门口，看了一眼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后头也不回的向学校里走去。

　　学校大门向里再向左是教师停车场，停车场后面是教学楼，都没有监控。
　　而他们发现其他几组监控录像里并没有出现许妙的身影。

　　这姑娘一定绕过了教师停车场。

　　“一位高二学生放学后不回家好端端的去绕过教师停车场去监控视野盲区做什么？”余北庭疑惑道。

　　“进入盲区之后就失踪了，再也没回去过？”段闻青问。

　　太扯了，一位高二女孩单独一人进入监控视野盲区后就消失不见，再见时尸体莫名出现在距离两公里之外的南亭山山脚下。

　　“这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或许这才是整个案子中最关键的地方。”
　　楚青帆拍了几张有代表性的录像，领着其他人往教学楼去。

　　下午四点半，夏令时课表中的大课间。
　　空荡荡的教室中留着上午的三人中的两人，一个是报出赵佳欺负过许妙的，还有一个是还嘴的。
　　江淮宁坐在椅子上，有一种梦回高中校园时代的感觉，但他这身警服却显得格格不入。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斜照进来，照在两位少女的头发、校服上。
　　真是青春中的大好时光啊，江淮宁在心里感叹道。
　　“江队在提审上午的那两位同学？”
　　段闻青靠着栏杆，阳光照在他柔软的发丝上，他缓缓阖上眼，骨干分明的手撑着下巴看着异常的劳累，问道。
　　“嗯。”
　　楚青帆看着教室里的三个人，两位女同学拘谨的站着。
　　江淮宁找了个极为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模样甚是懒散，睫毛微微卷起，眼皮却抬都不抬，但是说话的态度却很有压迫感。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但楚青帆是第一次看见。

　　“你们到底承不承认欺负过许妙？”
　　“承认……”
　　“还有别的人吗？报座位。”江淮宁低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第一组第第四个，第三组第二个，第六组第一个。”

　　江淮宁闻言抬头，视线与窗外刚刚赶过来的楚青帆对视，随后又交错，看着眼前的两位女孩。
　　“好。”
　　他轻笑一声，但眼底被笼罩的阴影还没散开，从楚青帆的视角来看，简直就像戾气很重的妖孽，随便一笑便能勾人魂魄。

　　楚青帆不禁打了个寒颤。

　　像他这样的男人还能找到一个温柔贤惠的老婆可真是他的福气啊！
　　可能情话说道一半就能把老婆吓死，到时候再扣一个“蓄意谋妻”的罪名最合适不过了。
　　楚青帆低下眼眸，心里骂道。
　　——

　　太阳将要落山，纯白无暇的砖块上撒上点点阳光，柔和、温暖。
　　却与室内的气氛格格不入，陈队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对夫妻。
　　他们便是许妙的父母，这下看来，许妙长得与她母亲相似，眉宇间仿佛都流淌着柔光。

　　“许妙的事情还请两位节哀。”

　　许父微微点头。

　　“今天没有带其他人来主要是想通过您来了解一下许妙平时在家里的状况。”

　　“警察同志，许妙平时在家里真的很乖，她妈妈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成绩也是班级第一，年级前五，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我知道，您也先别急。”

　　陈队安抚道：“许妙这孩子平时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表现得都很好，如今发生这件事我们也很惋惜。”
　　“只是我们想问一下，许妙平时在学校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回家会和你们说吗，比如被欺负被造谣之类的。”

　　许父已经听懂了些许意思，回忆道：“不会说，平时她回家之后我们都让她赶紧去写作业，她平时写作业就要写到十一二点，早上起的也很早，她在学校发生的什么事情我们大部分都不知道。”

　　陈队在许父回忆和说话的期间其实一直在关注他身旁许母的状况。

　　女人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的穿着布料，至今头也没抬过，一句话也没说过，脸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在这明媚的阳光衬托下显得怪诞不经。

　　只是不经意间，女人的眼角流出了几滴泪水。

　　“那你们意识到，如果太高要求和控制的话，孩子在心里其实也有压力吗？”陈队的声音一直都很温柔。

　　“警察同志，这一点我倒是没想过，您知道，她妈妈对她要求很高的，许妙理科在全区都是数一数二的。”

　　“周末也不会给她用手机。”

　　陈队的目光又不禁看向窗边的许母，神态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点点头，心里微微叹息。

　　在家里，家长的高压力的学习要求，在学校，同学百般欺负，心态几乎不可能好。

　　“她周末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她不肯去。”

　　不是不肯去，而是为了学习根本没空去吧。
　　“其实，他们孩子的心里承受也是有极限的，有时候压力太大也会导致心理疾病。”
　　“我知道，警察同志。”

　　窗外夏风拂过，却带来几分凉意，落地窗上倒映着女人的身影。

　　校园里的喧嚣依然不止。
　　林翊见楚青帆一直盯着教室里的江淮宁，眼神透露着一股杀意。
　　“楚副队，怎么了？“
　　楚青帆回过神来，象征性咳几声清清嗓子。
　　哑着声音问林翊：“你们江队平时也这么凶的吗？”
　　“没有啊，江队平时可温柔了，只是可能被那两位女同学气着了，楚副队不用这么担心~”
　　林翊连忙摇摇头为江淮宁打假。
　　“哦~你们江队多少岁了，有女朋友了吗？”楚青帆再进一步，看着江淮宁狐狸一样的问道。
　　“江队25岁，还没女朋友呢！”

　　“你说到底什么样的女生才会看得上你们江队呀？”
　　林翊答道：“一定是又温柔，身材又好的，还会做饭，至少要找一个像楚副队您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