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蚀》八个桃

1、第 1 章

　　沈青柏旷了三天的课，手机关机，断网，唯一能证明他对生命还有些渴望的就是早中晚厨房叮叮当当和抽油烟机的声音。
　　张之榕出于邻居兼同学的人道主义关怀，在班主任的强烈要求下，敲响了他的门。
　　“狗鼻子吧你，难得今天炖了红烧肉。”沈青柏开门，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肩膀上。
　　“嗯嗯，班主任让我来确定你是不是还活着。”张之榕搭腔。
　　沈青柏闻言嘴唇轻轻皱起来，吹了声口哨。
　　“我很惜命的。”
　　张之榕点点头，目光落在沈青柏腰间系着的小狗围裙上，又不留痕迹地收回，向厨房张望。
　　这人将自己照顾得倒是很好，盘子碗洗得干干净净，立在沥水池旁。
　　怎么也不像寻死觅活的样子。
　　倒是很贤妻良母的。
　　这个想法在张之榕心里转了个圈，他才又满意地进行下一个呼吸。他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沈青柏想不开，每天放学他都能听见沈青柏在客厅不顾别人死活地吊嗓子，或者跟着电视里的节目有一嘴没一嘴的搭腔。不当捧哏真是可惜。
　　想到自己每天中午驻足在他门口的样子，像极了等待捉奸的丈夫，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登电梯，上楼。
　　“小狗。”
　　“什么？”沈青柏听着他没头没尾的一句。
　　“肉呢？”张之榕岔开话题。
　　“焖着呢，来我这儿当少爷来了，年级第一不用做作业的吗？”沈青柏一屁股坐他对面，自己从果盘里挑了个苹果，下巴微抬，意思是让张之榕想吃自己拿。
　　“不用做，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看你死活。”
　　“挺好，你任务完成，奖励你红烧肉盖饭。”
　　“谢谢。”
　　“神经。”
　　沈青柏笑着翻了个白眼，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桌子上，料理红烧肉去了。张之榕脊柱放软，目光绕不开桌子上被啃得张牙舞爪的苹果，沈青柏从小吃苹果就喜欢从中间转着圈啃，小时候啃的范围小，细细的齿痕绕苹果一圈，啃了半天啃不到几块肉，啃得没了兴趣，就扔那儿得空继续啃。是个不浪费的好孩子。
　　长大了却失去了小时候耐心的美德，一个好端端的苹果，愣是能啃得像闹饥荒。
　　“你在笑什么，你笑得好恶心。”沈青柏捧着砂锅站他面前。
　　张之榕没搭腔，把垫子铺开，让他放锅。
　　“挺好吃。”
　　“咱是五星级大厨的手艺。”
　　“五星级餐厅可吃不着红烧肉。”
　　“那他们亏大了。”
　　要不是有天花板，沈青柏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张之榕看他那副样子，更觉得他像小狗了。
　　“咱们毕业自驾游去啊。”沈青柏挑了一块晶莹的肉塞嘴里，咕咕哝哝地提议。
　　“可以。”
　　“你都不问去哪，你心不诚。”
　　“你没车也没驾驶证，你心不诚。”
　　“哥们一个月搞定驾驶证。”
　　“牛。”
　　“算了，坐火车也行。”
　　“嗯。”
　　“你越来越敷衍了。”沈青柏扒拉一口饭，“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旷课？”饭碗立在眼前，他盯着碗里的饭粒，不去看张之榕的表情。
　　“不想去就不去，哪有那么多原因。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不用问你就会说。”
　　沈青柏这边刚酝酿起好朋友一生一起走的情绪，下一秒就听见张之榕说：“不高考也好，这样新东方不会失去你这个好苗子。”
　　沈青柏表情从感动到无语只用了一毫秒。
　　“借你吉言哦亲。”
　　沈青柏的人生信条就是发疯，此时不疯更待何时。
　　发健康的疯，以不影响他人与社会安全为前提的疯。
　　他只在工作日10：00——12：00以及14:00——17:00这两个时间段在客厅吊嗓子，唱好多人的歌，把发疯当作一种工作。
　　为什么旷课他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他的成绩一直不温不火，中等偏上的样子，天天在前桌张之榕的掩护下打瞌睡，他没有什么人生追求，人活着就该及时行乐。托这个理念的福，他的执行力一直很高。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自习，外面下了白乎乎的雾，周身是大家朗朗的读书声，听起来像祭祀前的集体仪式，对于还剩十几天的高考而言，确实是一种大型仪式前的绝唱。
　　沈青柏没见过他妈，但是他远在新西兰的爸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读完大学，他在远方妻子饶膝，儿子在家里研究吃什么东西。
　　自己住的好处就是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那天早自习他就是想回家，然后他就回去了。
　　至今，第三天。每天做饭洗碗k歌，过得很充实。
　　他爹给他的生活费很充裕，但是也不够他毕业后天天在家无所事事烧着玩，还是得高考，上大学还有生活费，攒起来，找找兼职，存上一笔，毕业拉个美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对，明天就去上学。不稀罕他爹给的臭钱。
　　“谁稀罕他的臭钱。”沈青柏虚空做了个踩的动作。
　　洗完碗的张之榕抽了张纸巾擦手，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是时候了。
　　“我给你洗碗了，明天你陪我上学。”
　　“我还给你做饭吃了呢——”
　　“你做了一道菜，我洗了一个锅两个碗。”
　　“有道理，我批准了。”
　　张之榕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下一秒沈青柏就凑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地肉麻。
　　“小榕榕，这几天我不在你身后，你很孤单吧，你早点说，我肯定会早回的。”
　　张之榕不为所动，“是呀是呀。”面无表情JPG.
　　“我要回家了，明早来敲你门。”
　　“不嘛，榕榕陪我睡，不然人家睡不着。”沈青柏嘟嘴眨眼，看起来gay里gay气，做着真gay不会做的事情。
　　真·深柜·张之榕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舌尖在牙关处微微用力，“你确定？”
　　沈青柏莫名觉得一阵冷意，挥了挥手，“走吧，都走吧，忙点儿好。”
　　趁着门还没完全关上，沈青柏将挥着的手迅速向一只脚迈出门的张之榕挥去，结结实实打在人屁股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天见榕宝。”
　　张之榕听见从门缝溜出来的欢笑声，脊背在门口僵了又僵，情绪在眼底沉了又沉。最终泛上心底的是一抹酸涩的苦。他深呼一口气，像往常一样，等电梯，上楼。

　　第二天沈大厨贡献出自己网购的半成品饭团，这种饭团常见于各大便利店，微波炉加热一分钟就可以让人吃顿热乎的，沈青柏将自己一整个早上的心力都贡献在前天晚上用破壁预约的豆浆上面，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拿自己团购十个送的两个中的金枪鱼味道搪塞张之榕。
　　“豁，大早上就招待人日料，沈公子大方。”张之榕难得开起玩笑。小小的饭团捏在手中，暖呼呼的。
　　“日料都是开胃小菜，真充饥还是中餐。”沈青柏从书包里翻出来两个保温杯，塞给张之榕一个，他一屁股坐楼下供人锻炼的器材上，撕开包装袋细条慢理地吃了起来。
　　张之榕看了一眼时间，确实距离上学的时间还早，吃完东西两个人稍微走快点兴许还能赶上早读。
　　夏天天亮得早，小鸟围着小区里的绿化吱吱喳喳，晨露刚褪去，晚上的清凉还未来得及完全散去，沈青柏塞了一口饭团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榕宝，朕是不是特别有情调。”
　　“皇上何出此言？”张之榕面无表情地一边接他的梗一边吃饭团，在咬到三文鱼馅料的时候微不可闻地挑了挑眉。
　　“御膳房虽好，但是不如朕的后花园，能在用膳的同时吸收日月之精华，榕子，哥对你可真好。”
　　“是的皇上，您连最爱的三文鱼饭团都割爱给臣，臣何德何能。”张之榕吃完最后一口饭团，看着张牙舞爪的沈青柏，忍不住轻笑。
　　沈青柏不脸红，他清楚张之榕最了解他不吃鱼的习惯，他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很好，还有一个，明早赏你。”
　　大男孩子吃饭并不磨蹭，两个人美美炫完饭团，边散步一样边把保温杯里的豆浆消耗完了。
　　沈青柏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人都走到校门口了，疑惑的眼神慢慢从精气被学业吸光的诸位同窗身上爬到张之榕脸上。
　　“问。”张之榕顿住脚步，微微垂下眸子。
　　沈青柏扭捏，似是下了什么不好定夺的决心，他那样子再多持续一秒，张之榕都要拉他去最近的行政楼上厕所了。
　　“还有几天高考啊？”
　　“……”
　　张之榕眉毛罕见地凑在一起，“十八天。”
　　话音刚落沈青柏就遁了，遁去学校旁边的便利店，又光速遁了回来，动作行云流水，出来后拉着张之榕就奔向教室。
　　早读教室早早地坐满了人，沈青柏坐下后用手指戳了戳张之榕的后背，如果他足够机敏，他就能感觉到后者突然绷直的迹象，可是他只想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张之榕，他不管张之榕死活。
　　张之榕手臂绕到身前，一小袋速溶咖啡，最小最浓缩的那种。咖啡上面缠着一张撕得很有艺术感的纸条：豆浆还有剩吗？有请扣0，没有请扣1。
　　他又把手臂绕回去：1。
　　然后沈氏物资站继续立大功，这次呈上的是一瓶养乐多。
　　养乐多腰身：您有新的纸条请查收：兑咖啡喝，对劲儿。
　　张之榕还在阅读纸条的时候，沈青柏已经大胆尝试了自己的配方并且做出评价：对个六舅。
　　恰好张之榕回头对上他扭曲的表情，他又面无表情地转头，手上的书却慢慢升上去，课本遮在眼下，望过去好像很合群地在背书，实际上嘴角快要翘到天花板上去。
　　合着去便利店忙活这了。
　　两张纸条随手揣进兜里，指尖轻触又温柔地揉捏，被撕得狂野的边缘摸起了毛边，他便不再摸了。
　　沈青柏知道咖啡要兑水喝，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养乐多，强扭的瓜不会甜，被养乐多强泡的咖啡也是如此。小沈在此事件上总结出真理，不爱喝的咖啡不要碰，会变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