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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闻言,阿婆沉默地拿油纸捏起一个好看的青团,又捏起一个呈发霉状的,各尝了一口:“你有没有想过,做这种丑死了的,我没法送人,会觉得你浪费材料,生你气?”
      赵明穗诚实说:“有。”
      阿婆又问:“抛开给我的,你为何不将其他剩下的青团全做成那些丑模样,实用,还省事,不是吗?”
      她敛目看向赵明穗:“小大厨,你不觉得亏?”
      赵明穗张了张嘴,良久,她才道:“虽说那样实用,但我自己是小娘子,知道这样又好看又好吃的才是好东西,有的选,大家大概都喜欢这些可人怜的漂亮小玩意吧……”
      “我家那边人常说,有需求便有市场,她们本没瞧见过这么好吃好瞧的东西,乍一试味了,便知道它的好了,就会想要它了,如此,就会更努力上工,挣铜板来一次又一次地买,我看起来没挣银子,但我未来细水长流狠狠赚。我这是生意头脑!”赵明穗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理,但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做得对。
      “且我觉得,阿婆您不是这样的人。”说罢,她头上两个小包包晃呀晃,低了下去。
      赵明穗做的时候其实没细究自己为何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好,她只是直觉这么做。
      她生在人人平等的年代,从小被教人人都是一样的,遇到的大部分时候也确是如此的。她自己就是跟着父母从小摊贩家丫头混成了富二代大小姐,体会很深,这世上,指不准哪天便农民翻身把歌唱了。她的朋友有烧烤店老板儿子,也有少爷小姐。她觉着和大家相处着都很舒服。
      上辈子她虽也就刚成年的年纪,但三观早定型了,老天爷来了也拗不过来。
      封建社会下的这辈子,赵明穗依旧很难不觉得,都是小娘子小郎君,在她眼里,贵人家的、市井里的、乡下的、又或是流离失所的,都是一样的,顶多暂且消费力不同罢了。
      自唐后,世家贵族势力被一削再削,富不过三代初见端倪。京里向来千瞬万变,贵人家的小娘子小郎君而今手头宽,往后呢?但她这辈子见多了前几日还来江宅做客时摆谱欺负下人,来日便流放千里外的了。市井乡下乞儿,靠自己发家致富的也有,凭诗词名满开封的也有,甚至还有做大官称皇帝的呢,古有汉高祖很穷,今朝有梅直讲苏东坡不富。
      既然大家都一样,为何要觉着给如今身上没有银子的小娘子吃漂亮的青团便是浪费呢?赵明穗不想这样。
      但时下许多人,却切实觉着是这样的。家穷家势低微便就是低人一等,没多少人觉着有问题。做官的家里瞧不上家里经商的,商户又瞧不起地里刨食的,那有地的又嫌弃流氓。就算做人留一线,留给的也是小郎君,当朝尚文,许多农家也会供子孙读书科举,人家确实有小几成翻身的胜算。小娘子?全靠父兄夫婿争气了,命运难握在自个儿手里。
      赵明穗直觉很准,因此,她很不靠谱地靠看阿婆面相,觉着她虽然话比较直,却不是爱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般的人,是个好阿婆。
      但第一回见人家,就靠看面相给人发好人牌,多少有点儿戏。
      且阿婆好久不说话,她就更不是很有把握。
      “你就不怕,这般行事万一生了我的厌,不给你介绍铺子了?”阿婆终于开口。
      赵明穗思考片刻,试探问:“要不,我把做青团的材料钱给您?”
      “……”阿婆哽住,“你从哪看出来我是个好人?”
      赵明穗摸了摸耳朵:“就是觉得。”
      阿婆一阵无言。
      赵明穗就仰着头看着她。
      “不必谬赞我个半截入土的了,但我倒也不差那几文钱。”阿婆气笑了,指着铺子,问,“你觉着,我这铺子怎样?”
      赵明穗把眼睛瞪圆了。
      这铺子?
      当然是极好的。
      她看中了御街,是因着在这卖吃食实在好。
      御街,顾名思义,官家御驾出入要走的街。这听着是条街,实则有十余里长,从皇城的宣德门一直走啊走啊到内城又到外城,最后到达外城南熏门,御街中还分北街中街类的。不过一般来说,开封老百姓只管离皇城靠得最近的北街直接叫御街,毕竟这地方,最是好处多多。
      治安好。她离家出走不是瞎离家出走的,不敢去偏僻的地方,她自觉长得蛮可爱,拐子最喜欢她这样的小孩了,万一被拐子拐了怎么办!御街是官家脚下离百姓最近的一块地,执勤的小吏不敢马虎,这里少有闹事的。
      人流量大。这里不仅有男女下人,黎民百姓,文武朝臣,各地商贾,外邦来的使者,甚至官家都有小概率不定时出没,御街最不缺的就是人,包括有银子的人。
      消费水平高。废话,瞧瞧在这里出没的都是什么些人,这些人要是不能花钱,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花钱的人了!
      再加上节日加成。寒食节可是当朝几大节日之一,有多大?从官员都是要放寒食假七天就能看出来,它可是当朝人们最爱的三个节日之一。尤其在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就更爱了。原本寒食节是禁烟火的,以图接下来的时日风调雨顺。但官家不信这些,好不容易放个长假,寒食假却有整整三天不许点火,多不方便百姓生活?不点火,摊子铺子岂不是开不了?那交易不就少了?那不赚得银子也少了?多不方便国家赚钱?官家半点不信国家真能靠给所有人碍事变得风调雨顺,他也有魄力不信,他登基以来,大家伙日子越过越好,不需要靠求神拜佛。官家派人在御街办了场灯会,从此便连续办了三年,今年第四年了。大家伙乐意听他的,能方便耍谁不开心?那年之后,寒食节便和上元节一般,到处灯火通明,一片热闹,大家都舍得花钱,东西更好卖。
      可是这么好的地方,不该人人都想来?劝退小贩商人们的,便是御街铺面高昂的租金同买契。
      在这条街上,一个约摸三丈长宽的小铺便要十几两银子的月租,放在旁的街巷上,这银钱都足以租一个三倍大的了,放在外地,甚至能买一个小些的铺子。
      可赵明穗赚的正是达官显贵的银子,靠的是旁的铺子没有的新点子,卖的是客人来了就有不来的人没有的体验,是能拿出去炫的,和寻常吃食生意不一样,反倒像珠宝首饰,卖出去是可以满足低本高回报的。
      正值寒食节,朝廷放假,不少手里有钱的官老爷官夫人都会趁着这时候带着儿女出门游街,许多年轻郎君娘子也会在这会儿相看,御街的东西相对体面干净,是这些不差钱的主儿的首选。出门玩,可不得买点吃的喝的?她有几分把握,自个儿要卖的玩意儿新奇又漂亮,却又不过分出格,该是能吸引这些年轻哥儿姐儿们。
      而在旁的地方,很难有愿意买的客人。
      因而就算地价贵,赵明穗也愿意先来御街试试,租不到,再去旁的地方试试。
      可合适的铺子哪里那么好找,就算找到了,大部分租铺子都是要一下子交掉一月租金的,赵明穗拿不出那么多钱,她只能日日交,旁人肯定没那么愿意,她已经做好纠缠好久反复拉扯的准备了。
      但实在没想到,这进度要不就不涨,一涨就这样惊喜得一步到位了。
      “您没骗我,真愿意租给我?”赵明穗生怕阿婆后悔,这青团还没给小娘子们吃呢,这么快就决定了吗?
      虽然这间铺子在御街最靠南,马上就要到中街了,但这毕竟还在御街啊,天下商贾都愿意来证道的地方。
      阿婆直瞪她:“废什么话,日租百文,出来交钱,不想租,我就去租给旁人了。”
      赵明穗弱弱问:“可以一日一日交吗?”
      阿婆白她一眼:“都说了是日租,日租!”
      “谢谢阿婆!我想租,当然想租。”赵明穗笑得合不拢嘴。
      阿婆不咸不淡哦了一声:“我一般午时走,四更末来,其余时间这铺子就归你了。里头东西都可以取用,被褥在床下头包着,干净的,床你可以睡,不另要银两,但倘若用了面粉糯米粉糖醋之类的,按官价把银两给我补齐了,我白日里来拿。”
      赵明穗想到自己现在自己还是离家出走的,本来还愁晚上没地方去呢,这可解了她燃眉之急了!
      面粉调料之类的能现给铜板现取用也很好,省了她头天忙得连轴转,还要去采买物件,时间一下宽裕了不少。
      百文的日租是御街极为公道,甚至算得上是颇低的租价了,但对于赵明穗而言,这依旧是个天价。
      因为先前在宅里的时候时常半夜饿得肚子疼,又为了给自己进小厨房铺路,她时常进小厨房里帮忙,给了小厨房嬷嬷许多好吃的新点子,给自己挣了几口点心吃,也拿了数次赏银。不多,每次也就十文二十文的,但三年来,攒着攒着,也有两千零十三文了。
      可这寒食假七日的租金,便能将她攒了这么久的银子去掉近一半。
      赵明穗想着都肉疼,但是她也知道这钱不得不花。
      罢了罢了,不舍不得。
      就算到了最差的情形,她还有一个她哥给当书童的那个哥儿送她的一块玉。她不懂玉,但瞧着挺成色挺好,若是拿去典当,应该也能有不少银子。这她准备留作不时之需。
      赵明肴立马就想把定金付了,免得夜长梦多,她从银钱袋里头数出六文铜钱:“这是给您的饭钱!”
      言罢,她又往钱袋里摸,小手快快掏出了两钱银子交予大娘,认真说:“这是今明两晚的日租,我给您了,您可就不许把您夜里的摊子许给外人了。往后,一日过完,第二日早我给您一钱银。”
      “慢着。”闻言,赵明穗心一悬,却听阿婆只是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牵扯银两的事,你家大人怎么不自己出门办,要交给你个小丫头?”
      赵明穗长吁一口气。
      是这问题啊,那没事了,这问题早半月她便琢磨好了。
      她低侧着头,小声说:“我爹离家去了。家里就我娘绣些小件硬撑着,我和我阿兄早早便担起责了。”
      繁忙嬉闹的街道上,小娘子孤零零站着,头上翘翘的两个包子耷拉下来,显得怪为可怜。
      实际上,赵明穗低头摸了摸鼻子。
      她只是有点不大敢正对蓝天。
      毕竟,头回把活人说死,总归还怪心虚的。
      不过,想着说的是她那便宜爹,她又一下理直气壮了。
      她爹确实离家嘛!天天出门喝酒吃肉的,不管事,还打媳妇,本就和死了没差。
      能打一耙她那便宜爹,就只是嘴上不饶,也是很畅快的。
      赵明穗将自己从铺子门口慢吞吞挪到了自己的豆儿水那,将装着豆儿水的碗端起,掩饰住止不住翘的嘴角,端着碗,喝了口豆儿水。
      结果手一个没拿稳,碗掉在了大方凳上,好在碗离方凳不远,没弄洒豆儿水。
      还是力气不够足,搅艾叶汁红豆沙时累着了,手腕酸痛得紧,拿东西还容易颤。
      阿婆原本无言站在一旁,听到哐当声,吓了一下,看向赵明穗手腕处的一道道红印,无语指指碗旁勺子:“用勺子吃。”
      赵明穗听话地换用勺子吃。
      阿婆想了想,又皱了眉,将她扒拉着碗的手打开:“从前不认得你,你不归我管,如今要做我租客了,你康健命长,才能叫我一直有租金拿,喝点热的行不?”
      东家给租客定的奇葩要求多了去了,上辈子赵明穗家里租人店铺时,就有东家每每她家开张,就过来蹭饭,后来还带着一串朋友一起吃,还不给钱。
      阿婆这个要求,小问题。
      赵明穗先前想吃凉的纯属因为心里燥,而今铺子定下了,定的还是个好铺子,再燥的心也冰凉爽利了。
      况且才春天,早上确实天冷,赵明穗也知道阿婆话说的有理,点点头应了。
      阿婆这才勉强满意,悠悠进去拿了个大勺,舀了满勺的热豆儿水出来,把赵明穗喝了少许的豆儿水填得满到快能溢出来。
      别听这雪泡豆儿水名字高雅,实则就是冰镇绿豆汤,现在变热了,或许可以叫熔岩豆儿水。
      朝食摊子阿婆能在这道宋人邦人齐聚,文武百官上下朝途径之所摆摊摆得长久,手艺着实颇佳。
      旁人煮豆儿水硬了烂了都是常态,然她的这份冰糖捣碎放、慢火温煮、细勺绕锅之后,绿豆颗颗粒粒开花而不扎舌,软腻而不沙口,沁人心脾。这样的豆儿水,至少得在开张前两个时辰起来做。
      伴着刚与阿婆说了大半拍定的话,豆香灌溉了微哑的喉咙,浑身一下舒爽起来。
      真是爽歪歪。
      “您做的豆儿水真好喝。”赵明穗夸道。
      阿婆原先觉得赵明穗命苦,但不太懂事,连多喝热食好好照看自己都不会,自己又得劳心神照料。这会儿再想,又觉得或许是太懂事了。说自己的伤心事,哪有不难过的,这小女娘故作平常吃喝,还夸她手艺好,将话题转走了,恐怕是怕她多想。
      思绪蔓延至从前。
      唉……她严肃的眉眼慢慢松下来,脸上勉强挤出了个笑,“铺子就租给你了,咱们画个押。”
      阿婆很久不笑,乍一笑,皮肉都在颤,实在是有点僵硬。
      有点凶的阿婆一下变得故作亲近,多少有点突然。
      “……好。”赵明穗有点不明所以,不过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笑就对了。
      于是她就傻乎乎朝阿婆笑,笑出了一口白牙。
      阿婆撇过了眼。
      这孩子真是傻得可怜,就望傻人有傻福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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